陆柒心事重重,总有千丝万缕的事等着他去理顺,去解决。可此时他都无心理会,只想快点赶到竹林中砍竹子去。

他知道,如果今天不把这件事了结了,他是不可能静下心来理公事。

整个高奴县,若要论起哪里竹里最多最绿最漂亮,当然是牵儿住的青竹里。

陆柒马不停蹄地来到青竹里,向里监门借了把斧头,便往一片翠竹林里去。

已是六月,竹子长得正欢,个个抽技长叶,很是茂盛。

陆柒在竹林里转悠了半天,终于选定了一根,举起斧头用力砍了起来。

许是在修筑长城太过艰辛万苦,又或许是长途跋涉使人筋疲力尽,陆柒砍了几下便大汗淋漓,刚被自然晾干的头发里冒出丝丝热汗,将发根全部浸湿。

“陆令史……真的是陆令史啊。”竹林里传来一个声音,清脆干净,像薯片在嘴里破碎时的声音,听着很舒服。

陆柒寻声看去,是牵儿。

“陆令史,你回来啊!”牵儿自来熟,与陆柒打招呼,“听说你这几日便要从长城归来,怎的没好好休息,在这里砍竹子?”

陆柒知道她与曹阿虎的关系,自然对她要客气许多,“嗯,忽然想起需要竹简,所以……”

“嘻嘻,陆令史真是会说笑,偌大的县廷难不成还缺了几根竹简不成,犯得着让令史亲自来砍竹子不成?”牵儿说到一半,忽然想起什么来,“胡姬姐姐整日在路口等你,陆令史没见着她吗?”

陆柒莫名地觉得脸皮发烫。

秦卓知道胡姬等他也就罢了,怎得连不相干的牵儿也知道了。

牵儿见陆柒脸红,顿时明白了,“哦,陆令史定是已经见过胡姬姐姐了。”牵儿极为热情地从陆柒手中抢过斧头,对着竹子砍了几下,“陆令史莫要尴尬,自断发案后,我们几个女子便时常联系,结伴游玩。我与胡姬姐姐挺投缘的,所以彼此之间也极为熟络。”

陆柒见牵儿要替他砍竹子,急了,要抢斧头。

“方才我见陆令史砍竹子时姿势怪怪的,定是在长城那吃了苦头,身体太过疲劳的原因。我虽是女子,可咱们青竹里的女子没哪个不会砍竹子的哦!”牵儿咯咯笑着,“你选的这颗竹子嫩得很,我一会就砍断。”

话音刚落,竹子应声倒地。

陆柒更加汗颜。他一心想亲手做个礼物给胡姬,不想假手于人,哪知中途牵儿偏要“帮忙”,害得他这份情义不得不打了折扣。

牵儿将斧头一扔,要去抬竹子,“陆令史要拿这竹子做竹简?怕是只有斧头不行,不如将这竹子拖去我家,我帮你弄!”

“不不不,不劳烦牵儿姑娘了。这竹子……我……我还是自己处理吧。”陆柒死活不同意,脸上挂着些许难堪,让人看着不痛快。

这牵儿的性子,竟与曹阿虎有几分相似。她见陆柒别别扭扭的,好奇又有些不耐烦,与陆柒又客气几句后,看他仍旧古古怪怪,便扔下他和斧头不理会,自己找曹阿虎去了。

陆柒等牵儿走后,这才得空喘口气,扛着斧头又重新寻了颗合适的绿竹,一斧头一斧头地砍伐。

太阳正当头时,陆柒终于将这颗竹子砍倒。他实在没有力气将竹子拖出竹林,索性坐在林里了,将竹子一截截砍断,找来树腾,将这些竹子捆在一起,背到了里监门那。

陆柒说明来意后,里监门热情地将小刻刀借给了陆柒,还帮忙在厨房里生火。

陆柒坐在厨房门口,专心致志地将竹子削成相同大小的竹片,然后再拿到厨房里面,放在火上慢慢烤干。

这道程序叫“杀青”或者“汗青”,是个极需要耐心的一道工序。每片竹子的纹理和水分不同,烘烤时一定要聚精会神,不能有半点分心。

因为如果竹片烤不干,日后容易招来蛀虫,不利于保存。如果烤得过干,竹片容易干裂,无法使用。中途若是分了些心,也很容易将竹子烤黄烧黑,影响美观,也不利于书写。

里监门本想在一旁帮陆柒烧火,却被他婉言谢绝。里监门讪讪离开后,陆柒一边掌握着火候,一边不停翻转着手中的竹片,将它们一一烤干。

直到过了暮食,陆柒才将这些竹片全部烤好。

他也顾不上吃饭,趁热打铁,将竹片上下两头打上小孔,再找来绳子将竹简穿起,这才大功告成。

陆柒数了数,他一共做了六卷竹简。体积不大,但重量不轻,用麻布包好背在身上,沉甸甸的。

陆柒离开青竹里时,天色渐暗。他估算着时间,径直来到胡杨里,规规矩矩地到胡家敲门,求见胡姬。

应门的是女仆,她似是早在这里等候,见陆柒背着一个大布包,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才说:“请进。”

陆柒抹着额头的汗,跟着女仆来到前厅,刚坐下不久,胡姬便从里面走出来。

“柒君……”胡姬同是疑惑,望着他身后的麻布包,欲言又止。

陆柒这才打开麻布包,结结巴巴的说:“送……送你的。”

“竹简?”胡姬打开其中一卷,“空白的?”

“嗯。”

“这些全是空白的?”

“嗯。”

这回连胡姬都无语了,她默默地看着陆柒,等他解释。

“焚书的公文已到县廷,胡姬你也该听说了吧。”陆柒低声细语,“我知你是爱书之人,你会在食盒里藏《诗经》的句子,给我暗示,可见你有多喜欢这本书。奈何……我想着总该礼尚往来,便亲自做了这些竹简。日后胡姬想写什么便可用它们,实在是想写些什么也只管在上面写,只是记着写完要刮去才好。”

这时,胡姬才注意到,陆柒做的竹简比平常他们用的要厚上几分。

胡姬这才明白陆柒的苦心。他是怕她手痒,疼惜那些被销毁的书,会忍不住偷偷誊抄一些内容,这才亲自做了这特制的竹简,让她过过手瘾,但又不能留下痕迹,免得惹来牢狱之灾。

胡姬不由地捂嘴偷笑,“柒君不是令史吗?哪有手把手偷偷教人犯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