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絮用袖子胡乱地抹脸,呜咽地说:“父皇,您不会要杀了四姨父吧……儿臣不是那个意思,四姨父平日也很疼儿臣……”
萧诚被闺女哭得心都乱了,压下心绪严厉道:“你哪个姨父伯父不疼你?朝中之事,看谁疼不疼你就好了?”
“父皇,四姨母是好人,或许只是四姨父四姨母疼我,想把它给我留个念想也未可知啊,您莫要冤枉他们。”她端身稽首,“四姨父膝下的俭表弟也到议亲的时候了,十皇妹正要及笄,上个月娘亲还和我说,她想咱家和四姨母家亲上加亲,把十妹妹说给俭表弟,我想四姨母既愿意结亲,定然不是……”
“你娘亲同你说,那她可有和你四姨母说?”萧诚冷哼一声。
“……没有。”萧絮被吓得失声,伏跪道,“絮娘不敢了……絮娘真的不敢了……爹爹您莫吓絮娘……”
“起来吧,朕吓唬你个小丫头做什么。”萧诚叹口气,安慰道,“好了好了,此事朕心里有数了,别怕,天塌下来还有爹爹给你顶着,絮娘不哭了啊。”
萧絮攀着父亲的手臂,刚借力站起,腿一软,又跌跌撞撞地跪下去,她哭得头冠尽散,衣裳的金线沾了泪痕,脸上的妆容花成一片,眼白处都泛起了血丝,一步一回头,跟着伺候她去净面的小太监下去了。
她跨出永安殿的宫门往千秋殿走,方才怯懦的神态全收了起来,手放松地摆于下腹,昂首挺立,夕阳霞光映在她的脸上,更显头上五六支金簪的珠华光彩。
秦同儒,他完了。
她没什么感觉,朝谋里混浸来混浸去,谁是好人,谁是坏人,都没有定数,拔异己,栽亲信,得人心,一步一步把权力拿在自己手里,够了。
今晚夜色极好。
宫中千秋殿乃衡国公主独居的住殿,可萧絮嫁人以后就没在宫里留宿过,反倒有点睡不着,随便披件外裳掀帐起身,窗外月色皎洁,月光洒下来,地上的黄花梨木板光洁如霜。
守夜的宫女结意惊醒,行礼道:“公主殿下,您怎么起来了?”
“月色动人,我一个人出去走走。”萧絮信手盘起头发,瞥了眼身边的婢女,“敢拦着本殿的,一律掌嘴二十。”
结意吓得缩了缩脖子:“是。”
她在宫里住了十年,宫女太监长居的掖庭宫,女官统领的六尚二十四司、宫城的东西二大湖,皇后专居的凤藻殿,皇帝的永安殿,上朝的宣政殿,理事的舍人院,祭祖的承晖殿,乃至行大典的章华台,都熟得不能再熟。
信自转折来转折去,还是绕到了太液湖边,湖边有处小桃林,桃花早败,青绿的桃叶下长了小而绿的生桃,她今日哭干了眼,此刻再没有泪,只觉心如刀绞般疼痛。
“牧哥哥,卿卿好欢喜这里的桃花!”
“卿卿欢喜桃花啊,那以后朕日日和你来桃花林玩好不好?”
“好!这儿给卿卿扎个秋千!桃花秋千!**好高好高!”
……
“牧哥哥,桃花开完啦……”
“……没关系,朕给卿卿雕,朕给卿卿画,朕叫尚食局存了桃花瓣,给卿卿做点心吃。”
后来他给的桃花点心全吃完啦,他雕的桃花簪环尽被母后没收啦,他为她作的桃花画,在她前往玄天观为大梁祈福的第二日,父皇就叫人全烧干净啦。
她哭过求过,寻死觅活过,如今却只剩了拼命逼自己放下。
……可她如何放得下呀,她怎么放得下呀,除了将这份情愫越压越深,她没有办法。
偏头看去,孩提时扎的桃花秋千还在林中摇曳,但缠在绳索上的粉色纱绸已没了,萧絮随意坐在湖边的一处石头上,月光将湖面照得透亮,能见红红的锦鲤游来游去。
她望着湖面发呆,忽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
多年习武的敏感,萧絮立刻往桃林深处躲去。
一件女子贴身的织纱衫扔挂在离她不远的桃树枝上,而后是男人扣开腰带的声音,萧絮直接瞳孔地震。
我的妈我的妈我的妈!这男人,好像貌似似乎也许,不对……就是她二哥哥萧济。
萧济在萧诚登基前就已成婚,所以宫里并没有江陵王萧济的住殿,因他近日常在舍人院做事,忙得昼夜颠倒,谢宝章这才安排他在太液湖边的汀舟馆住了。
“荣儿,叫我好好疼疼你……”萧济的声音风流深情。
“萧郎……萧郎……”女子的喘息轻而婉转。
不忍卒观亦不忍卒听,萧絮属实无奈,掰指仔细思考宫里叫“荣儿”的女人,除了李令婉她娘,今年已四十六岁的符德妃闺名符融,就只有三年前从奚国和亲过来,住在漪澜殿的乙弗贵妃乙弗荣。
乙弗荣是当今奚国可汗乙弗绰的六公主,萧絮的亲娘乙弗玉是乙弗绰的三妹,乙弗荣和乙弗玉纯属姑侄共事一夫,按奚国的辈分来,乙弗荣算萧絮的亲表姐。
这已经够乱的了,更乱的是乙弗荣居然和萧济好上了!
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啊。
萧絮屏气凝神观赏两人忙活,顺便听了堆“我们要长久在一块”之类乱七八糟的山盟海誓,才等到俩人穿好衣裳,挽手诉情依依惜别,一个去漪澜殿,一个回汀舟馆。
她怕打草惊蛇,继续一动不动地蹲了良久,才起身往偏道绕去,到西边的牡丹园转了圈,回千秋殿安稳睡下。
萧絮没有到父皇面前检举的正义感,他俩**关她屁事。
她在永安殿哭得实在太猛,眼睛疼了好几天,蔡青禾用决明子、玄参、麦冬和生地煮成药汁,到冰鉴里用冰了小半天,做成药袋给萧絮冷敷眼睛。
萧絮懒洋洋地躺在美人榻上,感触药香侵入眼的呵护感,慢吞吞地讲完自己在永安殿大哭的事。
她踌躇满志:“估摸着过两日父皇就会召见秦同儒,说他儿子秦俭和十皇妹定亲的事,秦同儒必然会拒绝,只要他拒绝,父皇必会动杀心,且等着瞧吧。”
蔡青禾担忧道:“殿下如此肯定秦同儒会拒了亲事?”
“这是自然。”萧絮勾唇而笑,“驸马又非香饽饽,人人都想当,我当着诸多宾客的面使唤傅汝止,秦同儒就秦俭一个儿子,怎么舍得把他弄到公主面前受欺负,更何况……”
“何况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