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青禾叹了口气,继续道:“问文昌君明天能不能帮他抄大字,李太白的诗一首要抄三遍,太烦了,第一遍他自己抄,剩下两遍叫文昌君帮他抄。”
萧絮怔了下,笑眯眯地对儿子道:“娘亲欢喜李太白,所以叫蔡哥哥不必教你《三字经》,直接从诗集认字,你性子活泼,抄三遍是希望你静静心,可若你觉得抄一遍就够了,那就一遍即可。”
学习嘛,有心就多学些,无心就少学些,太过强求反倒磋磨孩子的热情。
蔡青禾面容恬淡地教导他:“你瞧,公主殿下通情达理,往后心里有事都和娘亲说就可,与其撒娇求我帮你抄,都不如你娘亲一句话呀。”
俞拙心嘴角抽得更厉害了,当初就知道萧絮和蔡青禾在养育小孩这方面纯属一丘之貉,求必应各种溺爱,合着自己上回写信的内容,她根本就没听进去。
他舌头弹了个响,问小屁孩:“你还求什么了?”
萧明就兴高采烈:“道长哥哥!我给和合二仙上了一大把香,要我娘明天就给我生个小妹妹,小时候陪我玩,长大了给我做娘子!”
萧絮脱口而出:“做你的春秋大梦!”
萧明哇得一声哭出来。
俞拙心:“……”
蔡青禾:“唉,莫哭莫哭。”
啧,愚蠢的人类幼崽。
阳平离京城不远,主帅正帐子布置简单,萧絮抱着儿子,萧同尘、前军总管顾远达、右军左管胡士衡、粮草都督王以道、游击将军卫元庆,骁骑尉盛千峻全都围在桌边,俞拙心手拿滑石笔,标出可以走的几条山路。
江南士绅盘剥严重,当地百姓占山为寇的极其多,他们必须想办法联系上最有威望的黑水寨,先收服他们,再收服其他山寨,形成四面皆兵之势,从最内里夺回江南。
金粟跨步进帐,拱手道:“公主殿下,陛下派的天使来了,说是给您送的面首到了。”
萧絮漫不经心地放下儿子,淡淡道:“到了就送进来吧,诸位将军大人都在,不如一块看看?”
这句话放哪朝哪代都很炸裂,更炸裂的是金粟招招手,立刻有六位风姿玉润的白衣少年郎,恭身垂眸低头进来跪倒叩首,齐齐道了句参见镇国长公主殿下。
他们全都一样的打扮,顿首点手背,三层轻纱白衣裳,素银冠半束墨发,腰间系块糯种玉佩,肤白且身量匀称,吹起半层香。
萧絮微微抬手,金粟会意,双手捧起六位公子的身契,放在她的掌心。
萧絮漫不经心地翻看一遍,淡淡地问:“沈阔然是哪个?”
跪在边侧的少年郎抬起头,恭谨道:“启禀公主,奴婢是。”
他五官清秀,几绺头发散落额前,个子也是六人中最小的,但他的声音很特别,是那种极清澈的少年音,带点烟花巷中自有的婉转戏腔,显然是自小**的童子功,且他的姿态极好,谦卑,又笔挺。
萧絮淡淡道:“安排一下,今晚他侍寝。”
“是。”金粟拱手行礼,重新接过身契,重新引他们走了。
萧明的个子还没桌子高,抓着边缘蹦蹦又跳跳,萧絮俯身继续抱起他,冷穆眼神微微扫过,示意众人看图。
就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云淡又风轻。
萧絮确定好基本的行进的路线,安排统筹好人马,便下令今日再修整一晚,明日继续行军。
入夜。
萧絮进后帐的时候,沈阔然已经坐在榻边等着了,他刚沐浴完,披散墨发半干,穿件轻薄的素白寝衣,怀中抱把细云朵朵的鸡翅木琵琶,听到她进来,连忙抱琴下跪行礼。
“奴婢参见公主。”
声音依旧清朗得让人醉心。
“嗯?伺候人的花样还挺多,琵琶都带来了。”萧絮理开寝裙,慵懒地往榻上半靠而躺,玩味道,“带来了就弹吧。”
“是。”沈阔然低垂着眼眸,右手握住琴颈,刚拨弄几下大弦起势,就被萧絮打断,温和道:“无须跪着弹,坐到榻上来。”
“奴婢谢公主。”他欠身站起,两股只坐床枕三分之一,右手摁弦起势,奏响第一个音。
萧絮眯起了眼睛。
他奏得很舒缓,大弦空灵沉息,小弦轻盈温柔,轮指功底深厚,轻盈几下便奏出婉转凄切之情,更重要的是,他的眼眸永远落在自己的琵琶上,像在看着一位多年的爱人,饱满且深情。
当真是爱琴之人啊。
一曲奏毕,沈阔然颔首行礼:“公主,奴婢弹完了。”
萧絮托起腮帮,好奇地问:“你弹的是什么,本殿听起来很熟悉,却又说不出来在哪听过。”
“回公主,奴婢弹的是《菩萨蛮》。”
萧絮笑了:“胡说,本殿虽然不怎么听曲子,但《菩萨蛮》肯定听过,不是这个旋律。”
沈阔然嘴角勾起淡笑:“公主,奴婢是反着弹的。”
多年来邺都储位争伐,莫说皇家龙椅,就连朝堂百官,文武权贵,也都起起落落,皆无定数,独镇国长公主萧絮穿梭于权谋朝堂间,朵朵花丛过,片叶不沾身。
高位,权力,她全都有了。
要勾引这样的女人,寻常的法子不行,须得……用些巧劲。
“反弹琵琶,有些意思。”萧絮托起腮帮,玩味道,“那你会反着唱吗?”
他掩住唇角的笑意,欠身道:“禀公主,奴婢会的。”
说罢,他又抱起了琵琶。
婉转温柔的弦声轻击木板,从他薄茧轻微的指尖流泻开来:
柳庭风静人眠昼,香汗薄衫凉。手红冰碗藕,郎笑藕丝长。
昼眠人静风庭柳,凉衫薄汗香,藕碗冰红手,长丝藕笑郎。
极清朗清澈的少年音,高音起调时甚至带些恰好的女子的流水婉转,萧絮杏眼轻眯,像在打量一件精美的礼品。
……
“唱得不错。”她轻轻抬起手。
“是公主赠的琴好。”沈阔然放下琵琶,与她牵紧手,眸中清澈得宛若小鹿,“奴婢见过公主,在燕春楼,那年奴婢十四岁,才这么高,您叫黎野掌柜送了奴婢这把琵琶,奴婢一直用到现在。”
萧絮笑了下:“本殿忘了。”
因为超字数写在正文的作者有话说:
首先说个文学常识,在众多回文词中,菩萨蛮是回文词创作的比较多一种,因为它的回文方式比较简单,一句一回,同句反复,所以这首词正确唱法是这样的:
柳庭风静人眠昼,昼眠人静风庭柳。香汗薄衫凉,凉衫薄汗香。手红冰碗藕,藕碗冰红手。郎笑藕丝长,长丝藕笑郎。
只是我个人认为,把上下回文的单句拆开来,重新组合成上下阕,这首词能够在不改其原意的情况下,更加方便读者阅读。
它的作者是苏轼,词名为《夏闺怨》,词末虽有闺怨,却轻佻、风情,非常符合文中沈阔然侍寝的情境,直白又清新。
真的很怕自己误导大家,先纠正。
第二个文学常识:反弹琵琶。
反弹琵琶,指的是敦煌壁画中的一种舞姿造型,喻指突破常规的思维和行为;从反面看问题,与常规事物对着干。
但从目前可考的资料来看,敦煌壁画上那个姿势弹奏琵琶非常高难度,基本做不到,我们现代人的还原,也是把“反弹琵琶”当做一种独特的舞蹈,而非乐器的演奏。
但在正文中,沈阔然的说他反弹琵琶,指的是他把曲子反着弹了。
对于我来说,反弹琵琶的意思并没有变,依旧暗含着萧絮突破常规,不走寻常路,想干嘛就干嘛,却闯出了自己的天地。
最后,我想说说沈阔然。
他代表着萧絮未来万千后宫嫔御的一个缩影,他们为了某种不算善良也不算邪恶的利益,甘愿做女帝的后妃,最后就像女子一样,靠着皇帝才能在史书上留存属于自己的只言片语。
大家会发现,从桑牧、傅汝止、叱罗羽、裴弦、一直到沈阔然,萧絮的视角一直在下降,从原先曲意逢迎男人,变成了男人用尽心思,讨好勾引。
从仰望,变成了俯视。
她的成长,是渐进式的。
我自问不是个女权主义者(或者说“女性主义者”),至少在写下这段文字的时候,我并不是,我也不希望我写的文字,只流俗于浅薄的男女对立。
但我通过这个故事,已经写出了现在的我,一些我的困惑与思考,质疑与叛逆。
今天还有一章,晚点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