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姿态卑得不能再卑,一番话四两拨千斤,萧江难免心软,通情达理地答应了姐姐的请求。

次日元正朝典向增爵赐制,根本无人提及萧絮的儿子。

春日的桃,夏日的泉,秋日的风,冬日的雪,光阴在四季中流转,正月十五上元节,邺都下雪。

次日雪霁初晴,阳光晴好,晏清馆的院子清扫完毕,婢女们就挪了张美人榻出来,小小萧明穿件大红色的袄衫,盘腿坐在榻上搭积木,萧絮与蔡青禾在旁边陪着。

碧环走步轻盈,附在萧絮耳边低声道了几句。

“他出家了?”萧絮略微蹙眉。

碧环点点头:“派去看守裴爷的人说,昨天晚上裴爷突然吵着要去看灯会,走着走着天上就突然飘了雪,他又哭又笑的……上元节不关城门,他就去城郊的中天寺,求惠圆法师许他落发为僧了。”

当真相大白,所有的恩怨都对半,才发现自己其实无仇可报,无恩可还。

并非每个人都能承受住打击,也并非每个人都能走出对自我的消耗和惩罚。

碧环补充道:“奴婢方才去看了趟,裴爷连戒疤都烫好了,法号无幻。”

“我还以为他多大的气性呢,原来不过如此。”萧絮淡冷地道,伸手拿小木块,摆在儿子打好地基的高楼上。

蔡青禾亦然拿了块积木,搭在她的那块上面,语气更冷:“如此蠢钝之人,怎配做殿下的驸马?”

阳光温暖金灿,落在人身上像是添了圈光晕,萧明显然不满意娘亲和蔡哥哥打乱他的建筑计划,小手用力推了把,方才搭好的高楼立刻倾塌,边角圆顿的木块积木噼里啪啦地掉在地上。

“哇,塌啦!”小孩脆亮地喊。

镇国长公主驸马裴弦骤然剃度出家,满朝哗然之际,偏偏无人能说出什么所以然,为免他人非议,萧絮依旧极少出门,倒是考虑到萧同尘年纪渐长,把他送去兵部谋了个执戟的位置做做。

单个的人随时光逐渐沧桑,没有人永远少年,但总有人是少年。

萧絮虽在避世,但这几年公主府的府卫的日常训练抓得很牢,习武场吼声响亮,拿弓枪剑的兵士正当壮年,热汗挥洒校场,她穿身玄领劲装,举弓射落墙对面的一簇桃花。

“阿姊!阿姊!出事了!”萧同尘穿了件墨翠色的侍卫袍,气喘吁吁地跑到她身边,大声嚷道,“阿姊,八百里加急的军报,瑶人……瑶人突然绕过雁**山攻打越地……已经打到太湖了。”

三年前萧絮就曾预判过瑶人觊觎吴越江南,明白闵地瑶人蓝氏愿意不惜任何代价博取江南士绅的信任,她当年坚持九弟就封,乃至于提出几道轮戍,都是为了防着这一手。

怎奈何当时所有人都那她的话当耳旁风,她想做什么都阻力重重,只得罢了。

萧絮镇定地道:“什么时候来的消息?”

萧同尘扶着膝盖气喘吁吁:“就刚刚,陛下刚看到军报就来兵部喊人了。”

萧絮随手把弓递给盛千峻,淡淡道:“更衣,进宫。”

有些事,当你觉得它会来时它却偏偏不来,于是惊慌失措,独自对抗未知的恐惧,如今它真的来了,萧絮反倒没了先前的惊惶,重扫峨眉点花钿,再次穿上描金绘彩的绛紫诰命宫装,二十几斤重的头冠熠熠生彩。

永安殿聚满了人,兵部户部礼部卫尉寺太常寺兵马司的官员来了一大堆,连谢宝章都来了,萧江坐在龙椅上眉宇紧锁,听到太监通传,抬眸向殿槛后看。

“镇国长公主到——”

萧絮微微提起衣摆,歧头履上宝珠光环,进门先不行礼,反倒冷笑着环视殿内众人:“我早说过。”

“七姐,现在不是说风凉话的时候。”萧江没好气地道。

女子不得干政,他准七姐进来,是想听听她有什么的好的见解,而不是要她当事后诸葛,过来阴阳怪气的。

萧絮挑唇笑了,幽幽道:“太湖失手,瑶人直逼齐鲁中原,关中关内都有危险,本殿问问陛下,这江南你是要还是不要?”

“你什么意思,国土失于他人之手,你就这样算了?”谢宝章坐在龙椅旁侧的四角圆凳上,面庞皱纹深刻,挥袖愤怒地问。

以前万般道理讲清楚,就是当做耳旁风的时候,也没见你有多看重江南那块地,如今倒和她发起火来了,萧絮心中腹诽,然语气依旧温和:“母后误会儿臣的意思了,儿臣是想说,既要收复吴越,您可想好领兵元帅的人选,若没有,不如就让儿臣去吧。”

此言一出,厅中所有人的脸色都很精彩。

她有底气这么说,是因为大梁……没好将了。

萧诚多年来奉行休养生息的政策,征伐稀少,好兵好将断代严重,能上阵已经年老,年轻的缺乏历练,未曾有过领兵作战的真正经验,能派出去的,只有傅汝止。

然萧絮很清楚,如今西边还有大奚,傅汝止离京前往南地,就是给大梁又挖了个坑。

无人可用,只能公主来凑。

厅中阒无人声,萧絮略等了会,便淡淡道:“陛下,既无人有异议,那就派我去吧。”

“陛下,万万不可!”户部尚书卢赐终出了声,拱手道,“公主殿下是为女子,本就应该留居京中绣花针线,女子不得干政,这世上哪有女人来领兵的道理!女子为元帅,岂不是要底下将士们肖想纷纷,军心何在?大梁的脸面何在?”

萧絮扑哧笑了,缓步走至卢赐面前,声音妖冶:“卢大人,本殿现在就站在你眼前,你可敢肖想本殿?”

一个女人,容颜姣好,出身高贵,全身上下每个毛孔都是优点,对她想入非非的人多了去了,真敢这么做的有几个?

就算做了,谁睡谁还不一定呢。

卢赐被她激得满脸涨红,支支吾吾地半天说不出话。

太常寺卿崔文绍恭谨地道:“微臣请公主殿下三思,战场刀剑无眼,更何况男尊女卑本就是天命伦理,您的驸马又刚刚……刚刚出家,您不该破了伦理纲常啊。”

“男尊女卑是伦理纲常?”萧絮挑唇冷笑,“崔大人,本殿问问你,我母后坐在凳上,你站在台下,你见到母后,是你行礼,还是母后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