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汝止吓得猛推了她把:“……殿下!”

“嘻嘻,驸马脸红咯。”萧絮笑得眉目舒展,“好啦好啦,我逗你玩呢,再抱抱嘛。”

她扑在他的怀里。

她爹说得没错,她就是个无赖。

傅汝止撑开手,由她像只小老鼠似的缩在自己怀里,两人都没有继续说话,心跳和呼吸声淡素平稳,过了小半盏茶的工夫,她轻手轻脚地窜出,扯过被子与他隔开睡了。

此后的每次同寝,她都会主动地抱抱眼前这个不爱她,她也并不爱的男人。

牧哥哥终归已死,而她在这世上又孤独又难过,偶尔……极偶尔的时候,她需要一个坚实的臂膀,给她种还有人可依靠的错觉。

哪怕那个人是傅汝止,也无妨。

是谁都无妨。

霁风阁的书厅里,萧絮端坐于上,认真阅读傅汝止拿来的几篇策论,蔡青禾另起张小桌,坐在下头捣药材。

前些天刚晒干的艾草,把它们捣得细碎依然要花好大的工夫,杵臼与木壁相撞,捣药声快且深。

他见萧絮在揉脑袋,温声道:“臣还是去自己的房里捣吧,捣药声大,吵着殿下了。”

“不吵啊,挺好听的,像庙里的老和尚敲木鱼,让人心静。”萧絮深吸口气,“嗯……还挺好闻,你在做什么?”

“夏日蚊虫多,用艾草给殿下做些蚊香,且您快来月信了,到时房里焚些这个,对您的身子好。”蔡青禾话语柔和,“殿下可是累了?臣为殿下按按吧。”

“好呀。”萧絮拍拍自己的肩膀。

蔡青禾用帕子擦擦手,躬身绕于后,微撩衣袖,手轻轻地落在她的双肩处,男人的十指修长莹莹,实则掌内有层采药捣药者常有的薄茧,按压时气力充沛,萧絮穴明通灵,托起策论让他也看看。

他往前探身:“臣不懂这些,殿下觉得呢?”

“前朝武帝,将百姓的田收来分给功臣大族,子孙世袭,课役皆免,永业田越来越多,百姓无田可种,自然就造反了。”萧絮指着策论上的文字诵念,“食禄者不可与下民争利,受大者不可取小,忠孝礼义看得多了,如此针砭时弊的见解,让人眼前一亮。”

写此策论的举子,乃温尚礼荐来的举子上官宁,陕州人士,上官家门户小,人也少,难得出了个举子,此次他上京赴考,连路费都是他榜下捉婿的岳丈凑的。

我朝科举不糊名,就是看家世,他都没寻得愿意收留的大儒,只在迎宾楼包了间乙等房备考,明眼人一看就晓得,凭上官宁的家世人脉,今年秋闱只能做炮灰了。

萧絮拿起手边裁好的请柬,在贵客处写下“上官宁”三字,请他下旬来衡国公主府参雅集。

她把请柬递给蔡青禾:“你去我库里拿套文房四宝,再拿赏银二十两,明日给他送去,就说本殿无意间见着了他的策论,写得通达人心,我很喜欢,想趁此机会与他见见。”

蔡青禾双手接过:“殿下此次办雅集,除了这位上官公子,请的可都是京里顶天了的高官,上官公子定会来的。”

“本殿办会,请的尚书就有三个,还有主考的礼部的国子监的几个大人,左骁尉的顾老将军,这里突然冒出来个听都没听过的上官宁,他们全都会以为是父皇看重此人,借我的由头给他抬抬体面罢了。”萧絮胸有成竹,“一个一个都是混官场的老狐狸,无须本殿煽风点火,上官宁高中都是必然的事。”

蔡青禾款款笑道:“殿下玲珑九曲心,聪明极了。”

“哦,对,还有这个。”萧絮站起身,走到一处书架边,蹲在地上仔细摸索,终于在犄角旮旯处翻出卷陈旧的竹简,小心翼翼地打开。

竹简内藏了一支雕琢精美的金累丝攒宝金凤步摇,缕缕金丝与钿彩攒成九钿,珍珠宝石连缀,宛若流苏般垂了下来。

蔡青禾讶然,低声道:“听闻九钿的步摇独皇后可用,殿下怎么还留有此物啊。”

萧诚篡位后,萧絮从凤藻殿迁去了千秋殿,那些只有皇后才能用的九钿簪宝,十三褶衣裙,乃至九对十二对的簪环首饰,一律被谢宝章扣下,有的甚至已戴在了她的头上,所幸这支簪子乃桑牧私下另赠,萧絮一直把它收在藏书里当书签用,才得保留下来。

“牧哥哥送我的簪环多,可本殿如今也只剩下这支了。”说起桑牧,萧絮的眼里止不住的眷恋,忽抄起手边的小剪,将九钿流苏全铰了下来。

她给蔡青禾也塞了把剪子,示意他把九钿流苏拆干净。

他小心钮开金丝,捋下链上的宝珠珍珠,丢进手边的小陶缸里。皇后所用之物,说白了就是宝石珍珠多一点,形制复杂点,只要把它拆得细碎,自然不能算皇后独用了。

三两下拆完,步摇的九钿已失,金凤步摇变作了金凤簪,簪头金丝擂成香瓜形,嵌了一颗光滑圆润的裹底白玉珠,萧絮的指尖轻轻划过簪身雕着的桃花纹,低头沉思了会儿,把它递给蔡青禾。

她淡淡道:“你拿着。”

蔡青禾云里雾里:“九钿既拆,它已同寻常妇人用的没什么差别了,殿下放心戴就是,给臣做甚?”

萧絮扯出个阴狠的笑:“你信不信,凭这支簪子,本殿就能要了你父亲的命。”

他陡然一震:“臣……”

“心软了,还是害怕了?”她低声道,“如果不愿本殿动手,现在立马说,别等到开弓没有回头箭,届时我想救你父亲都不能了,指不定你还要恨我。”

蔡青禾语气诚挚:“不是心软,亦不是害怕……只它是殿下的心上人赠的簪子,殿下却将它拆了为臣报仇,臣心中不安,殿下,您把它好好留着吧。”

萧絮满脸无所谓:“守宫砂也好,簪子步摇也罢,身外物在与不在,都不会影响我心里永远有一个人,既如此,还不如把它早早当筏子用掉,省的留给别人做把柄。”

若被人晓得她还珍藏着静皇帝赠的簪子,她就又没好日子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