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徐冠朝的酒和药全醒了,猛地跌跪下床,哆哆嗦嗦地稽首:“微臣……微臣参见衡国公主。”

萧絮没叫他起来,懒洋洋地往床坐了,一双白生生脚半撑地板,足尖染尽鲜红蔻丹。

他赶紧避开。

不敢看,根本不敢看。

官场沉浮二十多载,徐冠朝外放内迁都做过,年近不惑才做了东宫舍人,在皇帝和太子间斡旋平衡,日日如履薄冰,怕该说的不说,不该说的乱说,然后就被萧絮摆了一道。

“徐大人,王以道就在楼下的包厢喝酒,再过两刻钟,您方才喊着心肝的娇娘就会把他带上来。”萧絮悠哉悠哉靠于床栏,勾唇道,“您说王以道看见本殿和你孤男寡女,一室共处,会做些什么呢?若太子知道了此事,又会做些什么呢?”

徐冠朝咽下一口口水,强逼自己镇定:“公主,方才微臣并没有在席上见到王大人。”

萧絮玩味地俯身:“徐大人,你敢赌么?”

他打了个寒战。

王以道遵从圣儒大道,素来六亲不认,只要捉住奸就敢参,萧絮圣宠尤厚,绝对屁事没有,徐冠朝就难说了,别说太子萧泽,萧诚都不会放过他。

他官袍系带混乱,跪在地上浑身瑟抖:“公主,此处不是您待的地方,您请回吧。”

“徐大人,本殿从小就知道,若我的美貌可以达到任何我想要的目的,那我为何不用呢?”萧絮云淡风轻地拨弄手指,“我若不来这,又怎能与你秉烛谈心呢?”

徐冠朝咬紧牙关,根本不敢抬头:“公主殿下,您找微臣究竟何事?”

“徐大人莫急嘛,我听说大哥哥上山的时候摔了两次,一次是他自己摔的,还有一次,好像是您摔了把他带地上吧?”萧絮戏谑地勾唇,“今日安乡县主去东宫,正撞见钱太医来给太子换药,您知道太医说了什么吗?”

徐冠朝勉强镇定心绪:“……微臣不知。”

萧絮幽幽道:“钱太医说,若刚摔倒就停下来医治,大哥哥的腿根本不会断,其实说来说去,大哥哥的腿难治,就是后面摔了两次的缘故,如今大哥天天和大嫂吵架,就因为那田是大嫂叫他去看的,徐大人,那你呢?”

“你可是亲自把大哥哥撞地上的啊……”

你以为太子会放过你吗?

徐冠朝只觉眼前一黑,轰然倒了下去:“微臣……微臣求公主明示。”

萧絮哼笑道:“明示?我有什么好明示的,徐大人,大哥的腿就算治好了也不及当初,待哪日他荣登大宝,总有根刺扎在心里,你当真要把一辈子的仕途,断送在东宫舍人上吗?”

徐冠朝深吸口气,沉静地问:“公主殿下想要微臣做什么?”

萧絮幽深地勾唇:“你应该问,江陵王想让你做什么?”

徐冠朝恭谨地叩头:“公主殿下,此事事关重大,微臣此刻……此刻实在不能给您答复。”

“二哥哥私藏了张荷纹榉木瑟,放在聚宝阁起拍,徐大人若想好了,就把那把瑟拍下来送给本殿。”萧絮淡冷道,“徐冠朝,我给你三日。”

徐冠朝应声行礼,恭肃道:“微臣明白,多谢公主殿下垂怜。”

她就是有本事,让所有人都按着她的意思走。

事已说完,萧絮俯身拾穿鞋袜,她身上的月白色睡袍宽款无比,除了腰间系带再无它物,俯仰间能见皓白肌肤,徐冠朝压根不敢抬头看,恭谨地双臂贴地,伏跪送她出去。

萧絮还垂眸调侃他半句:“徐大人,可要本殿把方才的美娇娘叫来伺候你啊?”

徐冠朝连忙道:“不必了不必了,夜深露重,公主殿下还是早些回府吧,微臣也预备家去了。”

萧絮畅笑一声,推门跨槛而出。

天色已晚,雅厢客房灯火通明,刚走至廊间,靡靡之音穿耳而来,裴见慕抱剑等在门口,见萧絮出来,立刻脱下外袍,披在她身上。

“七月流火,公主莫着凉了。”他仔细地为她系好领扣,再从袖中取出块厚重的玄色面纱,等萧絮戴好才护送她下楼。

这件靛蓝色外袍他穿了多日,有股炽烈的汗腥萦香气萦在鼻尖,陌生又熟悉,萧絮忽抬眸问:“我听蔡青禾说,这回给徐冠朝下的**,和你上回中的是同一种?”

裴见慕点头:“是,怎么了?”

萧絮扯紧外袍,笑眯眯道:“就是奇怪,一样的**,徐冠朝看见我吓得立时药效全无,怎么你就克制不住啊?”

裴见慕霎时凝滞:“公主……”

“行了行了,我逗你呢。”萧絮噗嗤笑了,挽着他的手轻快地跨上马车。

夜已过半,车中昏暗无比,借着帘外星光勉强能看清她流畅的颌线,裴见慕无声地靠近,搂她入怀中。

“公主。”

萧絮侧过脸:“怎么了?”

裴见慕眸中涩然:“只是在恨自己无能,竟要您抛头露面地做这种事。”

萧絮笑容浅浅:“见慕,你知道我不在乎。”

“可属下在乎。”裴见慕突然用劲,把她摁入胸膛,“公主,属下求您相信我,终有一日,属下能叫公主放心地缩在属下的怀里,再没有胡七八糟的事惹你烦心,属下此生别无所求,可属下……属下真的希望能做保护公主的那个。”

萧絮温和道:“见慕,我从不把自己的安稳寄托在男人身上,**的,我们高兴过就好了,你有心说这些,我心里也感激,多谢你。”

这么多年,她只明白了一个道理,这世上既有人用尽一生,追寻配偶给予的爱,那么就会有人,终其一生,都不需要伴侣来获得快乐。

她知道她不需要,所以她看开了。

他唇峰轻擦她的额发,抱得越来越紧:“公主,属下知道您孤苦多载,属下来得很晚,或许早错过了您最需要人陪的年岁,可属下想叫公主放心,往后无论如何,属下都在,永远在。”

萧絮叹笑一声,淡淡道:“见慕,我总觉得你很熟悉,可我说不出熟悉在哪里,现在我明白了,你有点像傅汝止。”

裴见慕指尖微凝,静静道:“公主倒是极少说起明儿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