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一直以来因为准备考试的事精神过于紧绷,前一晚上的思绪纷乱又消耗心神,哭过一场后睡着的一觉格外漫长,一直到第二天的下午还没有醒,蜷缩在被窝里,陈诗音回来后看她房间虚掩着,试探性的敲了两下,里面没反应,推开门看见陆攸同衣服没脱鞋子没换的躺在**睡觉,眼睛还是肿的,她走过去轻轻的拍了两下陆攸同,陆攸同迷迷糊糊的醒过来,只看见面前的人影,没有认出来是陈诗音,含混不清的说:“你还在啊,真的一直看着我睡。”

“是我,陈诗音,你说谁一直看着你睡?”陈诗音好奇地问。

“哦,是你哦,我睡了这么久吗? 你都从家里回来了。”陆攸同揉揉眼睛。

“你又看见陆易安了,对吗?”陈诗音问。

“嗯,昨晚她一直陪我到睡着。”陆攸同说。

“那你记得记下来,什么时候第几次出现,即使没有出现她让你做伤害自己的事,越来越频繁也不是什么好的信号。”陈诗音叮嘱道。

“她出现的时候都会做什么呢?”沉默片刻,陈诗音又问。

“会陪着我说话,摸摸我的头,或者抱抱,有时候会安安静静的陪我坐着,睡前出现的话会看着我睡觉。”陆攸同说。

“你也的确能感受到她对你的拥抱和抚摸吗?”

“能。”

陈诗音满眼担忧的看着她,虽然陆攸同的幻觉症状并不是很危险,但是一直这样能看到一个已经去世的人,还能感受到和她之间的互动,也不是一个好的表象。

陆攸同看着陈诗音担心的样子,拉了一下她的手宽慰道:“没关系的,我会按你说的好好记录频次和时常以及出现场景,真的有进一步不好的症状我会告诉你,及时的看医生的。”

“你去姨妈家发生了什么,对吗?在情绪波动的情况下才看到陆易安的。”陈诗音问。

“嗯,本来以为专升本考上了可以得到认可的,并没有,提出了新的目标,他们觉得我现在的学校不好,需要考研去更好的大学才可以找到好工作。”陆攸同说。

“攸同,他们的认可其实没有那么重要,你就是你,不要活在别人的评价里。”陈诗音劝道。

“可是他们说的也并没有错,这样的学校的确很难找到好的工作吧。”陆攸同嘴上这么说,心里却第一次意识到这个问题,为什么要得到家长的认可呢?他们的认可真的那么重要吗?她想不明白,“可他们是我的家人啊,我其实想要的很简单,只是一句由衷的肯定或者夸奖就好了,我希望他们能看到我,可事实是他们现在眼里只有去世的陆易安,没有我。”

“以前也是这样的状态吗?”陈诗音问。

“是,以前陆易安很不省心,学习成绩差强人意,还喜欢闯祸,所以大人们的重点观众也都在她身上,我是让他们比较放心的存在,所以也看不到我,体会不到我的感受。”陆攸同轻轻叹气。

“不管你怎么理解,至少不要让自己这么难受,我会担心你。”陈诗音把手放在陆攸同肩上认真的说。

“嗯,我知道了。”

专升本结束后接近五个月的时间都是空闲的,陆攸同在赵一乐所在的景深设计院实习了一段时间后回家过暑假,家里一如既往的乌烟瘴气,陆明酗酒越发的厉害,秦胜男面对他酗酒的样子也一次比一次火气大,陆攸同则是在二人爆发巨大冲突之后沉浸到失去陆易安的痛苦之中,如同置身于剧烈翻滚的热水中,每一寸皮肉都饱受煎熬。

失去陆易安的痛楚,是一种附着在骨髓里绵延万里揉进血液的持续,无时无刻的刺痛着陆攸同浑身上下的每一处神经。她经常深夜长久的失眠,望着漆黑中的天花板,逐渐的灵魂离开肉体,穿过床铺下沉到一个幽深的盒子空间,盒子外面是静静躺着瞪着眼睛不能入睡的自己,窗外是城市安宁跳跃的灯火,这一切世界在夜晚中安静的美好,却与她毫无关联,她总是被一种厚重的虚空包裹住,隔绝了所有她以任何方式触摸世界的途径,包裹起来的空洞里,除了她,还有陆易安无时无刻久久不能散去的灵魂,她看着陆攸同,后悔着,痛苦着,长此以往的习惯着。

这样在一天天的煎熬中,难捱的度过了假期,到了开学的时间,陆攸同得到特赦般的离开家,乘坐飞机从海州飞往北京首都机场。

拿了行李,从到达口往出口的位置走。

“陆攸同?攸同,是你吗?”身后有个声音迟疑的叫了她一声。

陆攸同转身循着声音望去,又惊又喜的看着眼前拖着行李箱的人:“林睿!林睿,真的是你,我还以为刚才有人叫我是我的幻觉。”她走上前去想给林睿一个拥抱,手臂微微张开又马上收回去,最后只是握了一下她的手,陆攸同觉得似乎她们之间的关系还没有熟悉到能见面来一个熊抱的程度,也怕林睿不习惯或者不喜欢,毕竟以前能和她打打闹闹抱来抱去的人不是她。

“很久没见了!”林睿由衷的感叹。

“嗯,五年了。”陆攸同算了算时间,距离那个大家奔赴各自人生轨道的夏天已经过去五年,“庭安呢?没和你一起吗?”陆攸同没话找话,还没说完才意识到当年林庭安似乎简短的提过她和林睿并没有一起读同一所大学,有点懊恼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

“嗯,她还在美国读书。”林睿没有回避话题,淡淡的接了一句。

林睿看着眼前的陆攸同,眼眶悄悄的发热,陆攸同剪了短发,挺高的个子竖在那,和陆易安如出一辙,如果陆易安还在,今天碰见的应该是两个一模一样的人,陆易安看见她一定会上来拐着她的脖子并且激动的把她抱起来,她会追着陆易安打几下,笑骂她都二十四岁的人了还这样没轻没重,她相信二十四岁的陆易安一定还和中学时候一样,爱玩爱闹爱笑贫嘴调皮热情,充满活力。

可惜,一切也只能是假设。

她望向站在自己面前有些不知所措沉浸在接不上话题窘迫里的陆攸同,仿佛能看见她身体里绵延不断的痛苦,她身体里的痛苦似乎收到了同类的感召,心脏空洞的跟着疼起来,跳动伴随着疼痛挑动着每一根和回忆相关的神经,她的手心变得湿滑冰凉,布满冷汗,和当时抓住陆易安的那只手一样。

“你是已经毕业了吗?还是回来度假。”陆攸同生硬的寻找话题,她哪里知道在英国读书有什么样的放假安排,只是干巴巴的硬扯出一个问句来继续这个尴尬的千疮百孔的聊天。

“毕业了,回来实习,准备工作。”林睿也回答的干巴巴的。

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的一起往出口的位置走,“你也快毕业了吧?在北京读书?”林睿问她的时候心里闪过一丝迟疑,她听班级里其他同学提起过,陆攸同因为陆易安的自杀事件受到刺激导致发挥失常,复读了一年,她问的瞬间有点犹豫是不是不该问,但是话已经问出口了。

陆攸同像是整个人被浸泡在羞耻里,她怎么说呢?怎么面对自己现在的样子呢,她艰难的滚动一下喉咙,一字一句的说:“我复读一年也没有发挥好,只是考上了一个不怎么好的二本院校,今年刚刚专升本还要再读两年才毕业,现在在准备考研。”

现在轮到林睿不知道说什么,没有话接了,陆易安的纵身一跃,把她和林庭安的一部分留在了过去,却把陆攸同整个人都牢牢的困在过去,她背负着血脉相连的亲人死在自己面前的影像,背负着陆易安的灵魂,背负着家人和她自己的伤痛,怎么会轻松呢?怎么会和以前一样游刃有余的学习和生活呢?林睿突兀的难过起来,时隔五年之后的见面中她可以轻而易举的捕捉到陆攸同的身上浓烈的悲剧感,足以证明她从陆易安去世开始,就一直被浸泡在悲伤里面,身上的悲剧感明显的让久别重逢的她也能强烈的感知到。

两个人各怀心事,对话也是有一搭没一搭的说,气氛不可避免的越加尴尬,终于林睿叫的车先到了,林睿指指马上到眼前的出租车说:“我叫的车来了,我们有时间再聊,”刚要转身上车,又转身扬了扬手机,“加个微信吧,现在都不怎么用QQ了。”

“好。”陆攸同乖乖的拿出手机扫码加微信,之后把手机揣口袋,对着林睿摆摆手,“再见,回去的路上注意安全。”

“嗯,再见,有时间我们出来吃饭。”林睿对她和煦的笑着,转身上车。

陆攸同望着远去的出租车,内心依旧复杂,沉浸在震惊和尴尬交织在一起的混合情绪里难以自拔,站在机场出口的位置愣愣的发呆,以至于忘记打车离开。

“你见到她不开心吗?怎么是这副表情?”陆易安坐在她的行李箱上,仰着脸问她。

“你现在已经发展为不分场合和有没有人的出现了?”陆攸同小声说,环视了一下四周,“现在这个场景我跟你讲话很容易被当成疯子。”

“我只知道你需要我,所以我就会出现。”陆易安耸耸肩,大眼睛盯着她,“所以你为什么这么窘迫和不自在呢?”

“我只是觉得现在这个样子遇到她,很难过,她还是闪闪发光的星星,而我像一颗暗淡的埋没在泥沙里的鹅卵石,鹅卵石要怎么和星星相处呢?”陆攸同有些自嘲的说,“或许鹅卵石和星星本来就不该认识。”

“从我的了解,林睿不会是计较这些以及把这些当成交友条件的人。”陆易安安慰她说。

“可是那本来就是你的朋友,我只不过是因为你才和她们有交集的,现在你也不在,我觉得按照我的个性很难去跟她们好好相处。”陆攸同说到这,有些颓丧,“可能我就是没有能力和别人建立关系。”

“不管你是什么途径认识的林睿和林庭安,现在她们就是你的朋友,你不要总是有妄自菲薄的思想,可以好好和她们相处的,相信我。”陆易安隔空做了个摸头的动作。

“真的?”

“真的,要勇于尝试。”陆易安对她眨眨眼,逐渐消失在阳光里。

陆攸同站在原地想了一会,也是,不管怎么认识的,也已经认识了,易安相信的我也去相信就好了,她如是想着,打车离开机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