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二早上,林睿林庭安和陆易安坐旅游班车去海边,从海边坐船,行驶到一个小岛上,三个人搭了个帐篷,林睿拉着林庭安下水玩了一会,看陆易安在岸上只顾呆愣的看着远处的海浪没什么游玩的兴致,拎着鞋子赤脚踩着沙滩走到她身边,支起折叠椅坐下,肩膀撞了她一下:“喂喂,可是你带我们俩出来玩的,怎么反倒没了兴致?心情不好?还是三模发挥的不怎么好担心呢。”
“都不是,昨天跟陆攸同吵了一架,心里烦。”陆易安皱眉气咻咻的说,“就比我大那么几分钟,还真拿自己当家长了,像模像样的教训我,我还不至于沦落到连她都说我几句!”
“攸同性格内向不善言辞,这你都能跟她吵起来?我不信她能故意惹你,你是不是又想多了?”林睿不认为陆攸同有和陆易安吵架的动机。
“呵!不善言辞的人可不代表不会吵架,教训起人来妙语连珠的,那个腔调跟妈妈训我的时候一模一样,真是得到了精髓传承。”陆易安阴阳怪气的说。
“行了,人又不在,你阴阳怪气的样子她也看不见,快说到底怎么了?”林睿从陆易安的态度上感受到这次两个人的冲突和以前单纯的吵架并不一样。
“我要她帮我跟老师说一声,今天我在外面补课,方便我跟你们一起来这边玩,她可倒好,跟妈妈一样的教育我,说我和你们不一样,你们是不用参加高考的,申请学校去国外读书,即使出现什么问题你们的家庭也会为你们托底,我不一样,我只有好好高考一条路可以走,一旦出现什么问题,家里是不会承担我的错误后果的。”
林睿略微想了想,说:“虽然我并不赞同攸同的观点,但是从她的角度出发,考虑这些问题也是正常的,担心你耽误自己的复习进度么。”
陆易安一听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不是的,谁都可以说这个话,就是她陆攸同没资格说!”
“为什么?”
陆易安回想到那边在卧室门口听到的话,内心又是一阵带着凉意的抽痛,她缩缩身体,低着头,手指在沙滩上画来画去,细细的沙子在围绕着她的指尖跟着她的手势晃动:“攸同骨折住院那天,我回家给她拿换洗衣服,听到妈妈和姨妈,姥爷一起讨论,说以后还是多把注意力放在攸同身上,保证攸同能冲清北复交,我的话就顺其自然,能考一个省内的大学留在父母身边就好了,也就是说,我被放弃了,陆攸同才是那个被坚定选择的人,她是家庭的期望,是未来的名牌大学高材生,她拿走了家里人的所有期待,现在却来教训我,不要总跟你们出去玩,要专心自己的复习,她一个既得利益者,哪里懂我的绝望和难过,我只有在和你们在一起的时候才能暂时忘记这种被放弃的失意感,她居然指责我对自己不负责,考虑事情不清楚,她凭什么这么说!”
一番话说完,林睿和林庭安都沉默了,对于她们来讲,被家人明晃晃的放弃是难以想象的事情,孩子对这个世界最初的寻求认同首先来自于自己的父母老师,在需要被认可的时候被频繁的打击不说,还成了被放弃的那一个,任谁都难以忍受这样的结果吧。
三个人一时间都沉默无话,空气中只有海浪有节奏的潮汐声音,许久,陆易安问身边的林睿:“其实,陆攸同说是真的对不对,我想,如果我真的没考好去了一个省内普通的大学,你们去国外读书,慢慢的我们的确会产生距离,或许在很久很久以后,我们见面也只有客气的寒暄,没什么话说了。”如此说着,语调也越加的伤感。
“我虽然想象不出未来的我们是什么样子,但是肯定不是你说的那样,刚刚认识的时候你在班里还算是问题学生呢,不耽误我们在一起玩对不对?以后也是,我们又不是一直待在国外不回来了,我们放假还可以见面,再说即使你考不到北京去,以后考研一样有机会去北京啊,到时候你留在那里工作,我们也回去工作,不又能随时见面了?”林睿诚恳的说自己的想法。
“再说,即使高考会让我们存在差距,但是我相信不服输又努力的你一定会给自己找到很多机会弥补高考的失利,那样的话,还谈什么跟我们有差距呢,更何况,我不觉得你高考会出问题,现在的模拟成绩来看,去北京上大学完全没问题,不要想那么多,攸同也只是担心你,着急之下多说了几句,你也不要真的和她生气。”林庭安紧接着劝她。
“至少,我们依然对你充满期待呀。”林睿掐了一下她瘦削的腮帮子,笑眯眯的安慰她。
“好吧,被你们说的心里好受一些了,但是还是很生陆攸同的气,我决定最近不理她了。”陆易安依然怒气未消。
林睿无奈的看了身边的林庭安一眼,摊手,两个人默契的点点头,没有继续说话,她们拽着陆易安加入海边玩水的阵营,三个人一直疯闹到六点钟才回家,各自到家已经七点半了。
“上哪去了?心这么大,今天发榜三模成绩知不知道?在外面野到这么晚才回来。”一开门,秦胜男不客气的质问她。
哼,果然没帮我打掩护,陆易安心里气呼呼的想着,忍不住瞪了那个在房间里伏案看书的身影一眼。
“你问没问人家林睿林庭安考多少名?别去人家家就知道在一块学习,聊天的,人家的学习习惯要多学习!”秦胜男没好气的说。
看来是跟妈妈说我去林睿家写作业了,陆易安顺着秦胜男的话嗯了一声,回房间放下书包,老老实实的和往常一样去书房,等着秦胜男看成绩单和名次表。
“光想着跟你的好朋友一起学习,连成绩单名次表都没拿回来,还是你姐姐给你拿回来的。”秦胜男一边说一边打开成绩单,眉头一下子皱起来:“数学又往下掉了十几分,给你补课都补到狗肚子里去了?还有英语,一点长进没有,语文也是,还和上次一样。”秦胜男喋喋不休的说着,打开名次表很容易找到陆攸同的名字,和林睿并列第一,林庭安第二,陆易安的名字一直沿着往下找,找到第二十八才看见,班级排名也是二十多名,秦胜男把名次表一下子拍在桌子上,气极反笑,正话反说道:“这些日子真是辛苦我小女儿了,辛辛苦苦的复习,努力做题,考了一个年级二十八名,我是不是该给你颁发一个上进努力奖?”
“我知道我没考好,不用说反话给我听。”陆易安低着头小声嘟囔。
“哟,还知道要脸啊,还知道我是说反话给你听呢?已经是第三次模拟考试了,要按照你三次模拟考试的成绩估分报志愿的,你三次没有一次上过年级前十,一模还能够着边,在十一名上,二模十八,三模二十八,你是打算告诉我你就这个水平了是吗?行,你就用这个水平去参加高考,到时候有你哭的!滚出去,别在我跟前晃!”秦胜男越说越生气,语气由平静渐进的歇斯底里,扬手把卷子扔在她脸上,大声吼她。
陆易安拿着卷子,一声不吭的回了房间,陆攸同自觉的让出一半桌子给她,眼睛盯着练习册,没有看她,也没有和她说话。
陆易安在卷子上涂涂改改,也没有理陆攸同。
从这天开始,秦胜男开始不和陆易安说话,一样的做饭送她上学接她放学,只要牵扯到语言,全部都是冷处理不给任何回应,陆易安和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扔进深渊的石子,没有任何的回应。
陆攸同比以前更沉默了,在学校和家里也几乎不和陆易安说话,连和同桌林庭安的交流也少了很多,陆易安觉得自己被家庭抛弃了,没有人和她说话,一切都在按照原有的生活轨迹运行,但是却没有任何只言片语,她的生活被割裂成两部分,在学校时是鲜活的五彩斑斓的带着青春气息的校园剧,回到家却是黑白色的,默然无声只有动作的默片,她开始惧怕回家,每天磨磨蹭蹭很久才往家走,走在路上也是能绕路则绕路,人是离不开语言的,她一个人慢慢走在路上的时候想,语言是证明自己存在的证明,也是拴住维系身边人陪伴的丝线,一旦陷入长久的沉默,她不能证明自己的存在,也找不到原本有语言牵动着的陪伴。
痛苦,精神上接受凌迟一样的痛苦,这样的日子持续到第二个星期的时候,陆易安的身体里从头到脚被浇筑了满满的痛苦,粘稠的厚重的痛苦水泥一样的在她身体里缓缓流动,让她整个人变得湿重,如同穿了没有晒干浸满冷水的衣服,走在路上,留下只有她能看见的蜗牛一样的水渍。
恰巧林睿林庭安参加五月份的雅思考试不在学校,陆易安觉得身边所有的线都断了,她的精神和心理**在一望无际的旷野上被风吹日晒,霜打雨淋。她的头脑中开始克制不住的出现一些光怪陆离的幻觉,有时候出现在梦里,有时候走着走着路,眼前的景象不是变了颜色就是变了形状,随着这些乱七八糟的场景似有似无的出现,她的痛苦也与日俱增,身体要么被掏空的只剩一层壳,走起路来轻飘飘的,要么像被灌满了铅再穿着湿衣服,沉重的一步也走不动,在这些奇怪触觉的反复交替出现之下,她的睡眠开始出现问题,夜色降临的时候,她总大睁着眼睛,一丝困意都没有,白天也不困,兴奋的像打了鸡血,她找到之前没用完的画册,在晚上睡不着的时候画画,没有水彩就画素描,黑白灰交织的世界里仿佛只有她和那些细细密密的线条,那些线条勾勒出她画的奇奇怪怪的人,飞禽走兽,也像是把她密密匝匝的缠起来,形成一个安全一点的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