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拿了一趟衣服回来,脸色这么难看?”陆攸同察觉到陆易安的神色很不好,关切的问她。

“没什么,有点热,没怎么喝水。”陆易安看到陆攸同就想到刚才在秦胜男房间外听到的话,心里的沼泽再次不安分的蔓延起来,几乎要从汗毛孔内冒出这些漆黑粘稠的**。

“这边有水,赶紧多喝点,你脸色很不好,别再中暑了。”陆攸同往右边桌子的位置费力的挪了挪,伸手去够桌上摆着的水。

“你别乱动了,小心你的脚。”陆易安自己探过身子去拿水喝,阻止了陆攸同的动作,她看着陆攸同,突然说:“还是快点好起来吧,马上就期末考试了,你要是考不好,妈妈肯定会觉得是因为这次受伤导致的。真羡慕你,总是能得到妈妈的关注。”

“怎么突然这么说,妈妈也很关注你的。”陆攸同说这句话说的时候心里没什么底气,毕竟刚刚还因为打架导致她受伤的事秦胜男大发脾气。

“不说这个了,这个是你的换洗衣服,我先回学校了。”陆易安有些不想面对她,有些东西在顷刻之间变了,陆攸同还不知道,两个人的家庭地位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从此以后,她是整个家的希望,是父母亲人眼睛里的星星,而陆易安是那个保底的,被放弃的,不抱期望的,低要求的。

走到医院门口的公交站,呆愣的想,又错过了好几班车,天色微微泛黑的时候才坐上公交车回到学校,晚自习第一节课刚开始分发试卷,她自然的走进去,拿起笔一行一行的写着桌上的试卷。

林睿也能敏感的察觉到身边的陆易安有些不一样,往常的陆易安身上总是升腾着一股灼热的,明朗的,鲜活的气息,无论是坐着写卷子还是托着腮听课,奔跑在篮球场上打球,她像带着一团沸腾的焰火,靠近她就能感受到火焰跳跃着的愉悦感,她夏天是冰凉的雪碧,冬天是温暖的火炉,是个总能让人舒坦的存在,而现在,那团明艳的气息被什么浇灭了,她的身体如同万古不变的石像,春秋冬夏的变化也不会让她有任何反应,只是一座石像,什么都接受,什么不在乎,什么都没有反应的石像,只是存在着,只是存在着。

或许是因为谣言和白老师的事情有些情绪,林睿自然找不到原因她为什么突然失去了原来周身鲜活的气息,像自我安慰又像替她找借口一样的想着。

“攸同还好吗?”后面的同学收走了手里的卷子,下课铃声刚响,林睿问正处在失神状态中的陆易安。

“脚扭伤了,要住院三天观察一下,不耽误走路的。”陆易安木木的说。

林睿点点头,突然清晰的感受到哪里不一样了,换作是以前,以陆易安的性子,一定会迫不及待的找赵远程算账,即使迫于秦胜男的警告不能真的找他打架,至少也会和江怀吐槽一下,或者几个篮球队的朋友聚在一起像个什么办法让赵远程吃一下哑巴亏,总是要出这一口气的。可她并没有,甚至表现的如同忘记了刚刚发生的事。

“你有没有觉得她有点不对劲。”林睿悄悄的坐到陆攸同的空位上,压低声音小声的和林庭安说。

“有一点,似乎是不怎么高兴,应该是在医院的时候被秦阿姨训了。”林庭安猜测原因。

“可能是这个原因,但是,又好像不是。”林睿自己说不清楚,形容的乱七八糟。

“怎么说话颠三倒四的。”林庭安被她满脸费解的样子可爱到,戳了一下她的脑门。

指尖似乎带着温度,额上的热度迅速扩散到脸颊和脖子,她抬眼与那双小鹿一样的眼睛对视上,胸腔里不安分的涌动起来,两个人互相看着对方美丽的眼睛,一时挪不开眼神,她们发现彼此的眼睛里,藏着大海山川小溪河流和洁白无瑕的云,幕布一样的星野,看着看着,身体莫名其妙的热起来,头顶吱吱作响的吊扇带来的凉风变得微不足道。

张扬走进教室,拿着黑板擦敲敲讲台,沸腾的人声迅速安静下来,两个人之间肆意扩张流动的甜腻气息才戛然而止,收回到各自的身体里,林睿捂了一下温热的脸颊,重新回到座位上坐好。

张扬扶着讲台,清清嗓子,缓缓开腔:“还有半个月期末考试,这次是三市联考,第一次尝试用去年高考的全国卷做模拟,也是你们进入高三之前最重要的一次考试,你们都是尖子中的尖子,不需要老师过多嘱咐什么,该怎么复习就怎么复习,考试时候细心做题,按照你们正常的水平发挥,学校指望着你们为学校为咱们海州市取得好成绩,希望大家不负众望,现在说一下暑假补习班的安排。”

“这个暑假我们得回北京一趟,你跟着学校安排好好复习,别跟赵远程那号人起冲突了。”林睿似乎是刚想起什么,小声跟身旁的陆易安说。

“啊,你们暑假不在海州啊。”陆易安皱皱眉惋惜的说,“还想咱们一起去海边玩呢。”

“得回去弄一下学籍的事情,快高三了么,而且也要准备雅思考试了,在北京找了补习班。”林睿安慰她说,“很快的,开学就见到了。”

“那你高三学年中间是不是还要回去雅思考试,申请学校什么的。”陆易安问。

“那时候你可没时间顾得上咱们分开这件事,先不用操心那么远。”林睿揉搓一下她的短发。

“也是,反正中间总要很长时间不见面的,怎么都躲不掉。”陆易安颇有忧伤情绪的说。

“胡说什么呢!”林睿推了一下她的脑门。

“本来就是啊,你们俩在国外念大学四年,再读研,总要六七年以后才回来吧,那个时候我们什么样子我都想象不出来。”陆易安认真的看着她的眼睛说。

“有什么想不出来的,还跟现在一样好,我不管,我出国回国你都得去机场送我接我,要不我跟你没完,你敢不去,发邮件打电话追着骂你,放假回国来揍你。”林睿握着哆啦A梦一样圆圆的拳头故作凶狠的威胁她。

陆易安被她故作凶狠的样子逗笑了,连连点头称是。

期末考试一天天临近,向来规规矩矩按照老师的要求进行复习的陆易安开始发了狠,走读也保持着和住校生一样的作息时间,她开始只以为自己是想忙碌起来,用充实的学习生活躲避自己已经被家人放弃的事实,这样发狠学习过了一段时间,陆易安才看清楚内心里潜藏着的真实想法——如果在期末考试中能够取得好成绩,会不会,他们能收回放弃她的决定,重新看到她的努力,在课间,写试卷的间隙,她经常有些悲凉的想“我也只是想被看到,想被重视而已啊。”只要这样想的久了,会很快被一种荒凉裹住,细碎的沙砾沿着皮肤渗透进皮肉里,在里面粗粝的摩擦着肌肉纹理,沿着血管走到心里,一点一点把心里那些储存着光芒的地方填满,那些本来有细细碎碎光亮的地方,逐渐的被那些沙砾牢牢的填塞满,沉甸甸的,在胸口里坠的心脏痛。

这天早上,陆易安起床三下五除二的穿好衣服,走到餐桌草草的塞了一个煎蛋背着书包准备走,秦胜男从厨房里出来,擦了擦手,叫住她:“哎哎哎,刚六点钟干什么去?”

“去上早自习啊,住校生六点半上早自习。”陆易安有些莫名其妙秦胜男为什么叫住她问。

“昨晚几点睡的?”秦胜男皱起眉头来看着她。

“一点半啊。”陆易安说。

“一点半睡,早上六点起,才睡几个小时?用功不是这么用的,得提高效率,你看攸同什么时候跟你似的点蜡烛似的熬自己?早干什么去了?知道现在早起用功了?高一的时候也没见你这么努力。”秦胜男冷眼看着她,言语讥讽。

“孩子知道早起学习是好事,你说这些干什么?不是应该鼓励她吗?你也是,动不动的就嘴上不饶人,有些话孩子大了,不能再说了,跟你说多少遍了就是不听。”陆明从房间里打着哈欠出来,刚好听见秦胜男的冷言冷语,皱着眉反驳道。

“陆明你要我说几遍,我教育孩子的时候你把嘴闭上,你有什么资格说这些话?孩子从小到大上学你管过一点没有?现在像个人似的装什么大尾巴狼?我告诉你,陆易安之所以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跟你和你家里面那些孩子脱不了关系,就是因为陆易安性格更像你,这山望着那山高,心比天高,谁也不放在眼里那股劲儿就是打你这来的,高一的时候我说要严格要求,所有的补习班都给安排上,这孩子学习底子不如她姐姐,未雨绸缪,你横拉着竖挡着不让,说什么高一应该和别的孩子一样过的轻松点,你看她现在卯着劲儿都追不上林睿她们了,这就是你造成的恶果,我说孩子两句你还出来装好人?陆明,就你们家那些事……”

“好好好,我不说了,我不说了,你少说两句,攸同还没起,你别嚷嚷,大清早的别吵架让人家看笑话。”陆明举起手做投降状,连连告饶。

“你还知道要脸。”秦胜男不耐烦的白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站在门口不知所措的陆易安,没好气的说:“过来吃饭!以后你跟你姐姐一起上下学,别把自己熬得满脸憔悴,给谁看呢?也不知道是真用功还是假用功,过来吃饭。”

陆易安感觉胸腔里撕裂开一个巨大的深渊,秦胜男的那些话变成漆黑的**源源不断的涌进那个深渊中,在深不见底的地方不声不响的积累起来,不知道哪天盈满,从身体里流淌出来,把整个人含住,舔舐成深渊一样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