颁奖典礼在一家五星酒店。这天,晓苒穿了一件雅致的蓝色连衣裙,薄施粉黛,拿掉眼镜,特意戴了隐形眼镜,眼神亮了,整个人显得神采奕奕。马骋看晓苒的眼神,先是惊讶,上下打量着,还伸手替她把一缕头发别到了耳后,语气里带了一丝谄媚:“老婆,颁奖典礼,能带家属吗?”

“不能。”

“总共十个获奖的,那会场总得有观众吧!你能不能给组委会的人说说,带上我,你的高光时刻,我得在场,我给你做司机,做摄影师,我给你献花。”

“献花?”晓苒嗤之以鼻:“那玩意儿不当吃不当喝,多浪费啊!”

马骋不好意思地笑。

他最终还是没能作为家属陪同出席,只做了司机,把晓苒送到后,在会场外等。

荣誉加身,灯光追随,奖杯,荣誉证书,站在颁奖台上的感觉很好,讲获奖感言的时候,晓苒差点哽咽:“中年失业,就像是天上的飞机掉下来,想重新起飞,要修理机器,调整心态,寻找跑道,做很长时间的爬升。我很庆幸,我找到了跑道,我做到了。”

台下掌声雷动,她眼底酸涩,落下泪来。

从会场出来,已是下午五点多。天气不热,有点小风。她走向停车位,找到车子,马骋忽然从车后冒出来,还捧着一大束包装精美的花,牛皮纸搭配一种柔柔的绿色雪梨纸,粉色和白色的玫瑰花参差错落,煞是好看。

“晓苒,祝贺你。”马骋双手将花捧给她,她满脸甜笑接过来,暗忖,这钢铁直男真的开窍了?

鲜花入怀,怎么这么沉?晓苒差点没捧住,用力抱紧了,定睛一看,花束中央,竟然有一个大西瓜,那些花围在西瓜周围,与西瓜掩映,是一种荒诞和天真交织的错乱感。她一脸错愕。

马骋嘿嘿笑,半是谄媚半是真诚,邀功道:“好看吗?”

“沉。”晓苒尴尬地笑。

“你不是整天说我不浪漫吗?这些花,其实是我在单位办公室后面的一块空地种的,种了两年多了,才开了这几朵,都不够一大束,我看有人用羊肉串做花束的,只是这天太热了,那万一插上过几个小时不就馊了吗?我就搞了个西瓜,怎么样?这创意不错吧。过日子,实惠最重要。这就是我对你的爱。”

“你的爱,真是沉甸甸。”晓苒想笑,捶了马骋一下,怀里的花束又差点下滑,又连忙双手抱紧了,还是被这扣扣搜搜的浪漫感动了,说:“谢谢你啊!只是这束花太沉了,你得跟我一起托着。”

马骋伸手和她一块儿托着,颇有感概:“家里有什么事,不都是咱俩一起托着吗?”

“嗯!继续托着。”晓苒深吸一口气,笑意浅浅:“走!回家吃西瓜去。”

尾声

暑假来临。

张仙女的身体恢复得很好,已经可以戴着护具下地活动,和新入驻的老人聊天。她还爱上了厨房的一道红烧肉,竟然还有人能做得比她做得还好吃,她有时走到后厨,和厨师探讨红烧肉的做法。

玉琴来探望,告别,要去自驾游去了。

张仙女急了:“怎么不等等我?带上我啊!”

“这次就算了,我已经约到人了。”

“哼!你在外面有了人。”老小孩故作愠怒。

“那你赶快养好身体,回头也考个驾照,到时咱俩一块儿去,换着开,不累。”

“我也行吗?”

“怎么不行?我能考过,你肯定也可以。”

旁边一位认识玉琴的老人打趣:“还是玉琴活得潇洒,自在啊!羡慕!”

玉琴内敛了许多,不炫了,只是颇有感概地说:“人啊!就是要学会放下,放下才能得自在。”

话里有话,张仙女听出来了,悄悄追问:“和老头办完手续了?放下了?”

“办完了。我想通了,他也想通了。”

七月,玉琴驾车,和两位同伴,走国道,经西宁、塔尔寺、贵德、一路美景不断, 同行的一位姐们儿是个摄影师,玉琴拿着纱巾站在扎陵湖边,拍出的照片宛若仙女,想炫的心又蠢蠢欲动,她发一张给张仙女,说:“看,像不像仙女?”再没有人泼冷水,说她的自拍“马不知脸长,牛不知皮厚”了。

张仙女看了照片,羡慕极了,她正在努力做抬腿康复练习,希望早点能行动自如,像玉琴那样满世界撒野,不,她的心还没那么野,能早点回村里的田里撒个欢就好了。

八月,周岚的佳音合唱团又抱回一个奖杯,媒体采访她这位领唱,她说:“每个人都有权利追求自己的梦想,老人也一样。”镜头高清,美貌标兵的眼角浮现皱纹,彩妆的珠光和衣服的亮片一闪一闪,依然恍若仙子。

玉琴全程欣赏了周岚的那场演出,并浏览了那篇报道,点开了高清图,给身边的同伴看:“看,哪有不老女神?看到没?她也有皱纹的。”

伤筋动骨一百天,三个多月后,张仙女终于可以行动自如了。她想回村里看看,把院子扫一扫,看看那些果树,再把老马坟前的草拔一拔,和老马说说话。

收拾行李的时候,接到马驰的电话,马驰兴奋极了,声音里都透着红光满面,开心要溢出来。

“妈,周柠怀孕了。”

“啊?老二?要生?”她心里“咯噔”一下,手里的电话差点抖出去,稳了稳神,问:“谁带?”

听母亲这样问,马驰兴奋敛收,沉默了两秒,小心翼翼地问:“妈,你的腰,恢复得怎么样了?”

“好,挺好的,行动自如了,放心吧!”她假装没有听出儿子的言外之意。

想要母亲帮带孩子的请求最终没有说出口,怀胎十月,还有时间筹谋安排。

挂了电话,张仙女夸张地仰天长啸,旁边的老人看到,问她怎么了。

她半开玩笑:“我这腰上的毛病刚好,又快被吓出心脏病了。”

一问才得知,是家里添丁,这是喜事,身边的人都恭贺她,七嘴八舌,说张仙女多子多福,人丁兴旺,是有福的人。张仙女也就暂忘了那个担忧的问题,觉得自己是有福的人。

夜里,张仙女想起岚姐的话——“每个人都有权利追求自己的梦想”。她的梦想是什么呢?谁说事业才是梦想呢?十几岁的时候,她就有梦想,梦想嫁一个稳妥的男人,盖一栋大房子,生几个孩子,最好是两个,一男一女,三个也行,更热闹,男人挣钱全交给她,孩子不听话就打屁股,院子里的树长高了,孩子们也长大了,儿子们有出息,是做大事的,女儿也嫁了个好人,逢年过节就来看她,给她带爱吃的点心,油大糖重,入口滲甜……。大半辈子过去了,她知道,这个梦想,要几双手托着,几个肩扛着,在时间里熬着,在辛苦里泡着,要咬着牙,忍着痛,踮着脚尖,伸着手去够,她眼看够到了,却总是差一点。这就是她的梦想啊!她怎么退缩了?如果可以,她可以再伸手托一托,再负重扛一扛。

想到这里,她打开手机,拨通了马驰的电话。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