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佳妮三十好几奔四的人了,还像个孩子一样,撒起娇来,让张仙女心疼。佳妮是她的第一个孩子,生佳妮的时候是臀位生,她吃了苦头,对佳妮特别疼爱,虽然她多多少少有些重男轻女,但私心里更喜欢佳妮,佳妮长得漂亮,从小学习又好,比她两个儿子都有出息,又孝顺大方,平时买衣服寄营养品自不必说,每年回家来,恨不得把整个北京城背回来。父母的心里都有杆秤,天平总有倾斜倚重。她想起表姐的话,在哪里付出,在哪里回报,现在帮儿女带娃,是情感存储,等病了瘫了,就是支取的时候,她又想起玉琴说的话,亲疏有别,将来病了,无怨无悔照顾父母的,只可能是女儿,她说,张仙女啊张仙女,你可别糊涂,存储存错了户头。
“妈?妈?说话啊?信号不好吗?”
张仙女从迟疑中回过神,顾左右而言他:“我给你寄的腌萝卜收到了吧!少吃点啊!虽然爽口开胃,尽是亚硝酸盐。”
“那你来监督我啊,盯着我啊!我这人不自觉。”
佳妮笑嘻嘻的撒娇,把话堵在了这里,张仙女绕不过去了,只好暂且安抚说:“快了,我给马骋打个招呼,他这边安排一下,我就出发。”
佳妮不疑有他,“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挂了电话,张仙女失眠了。人说“按下葫芦浮起瓢”,她倒好,这边葫芦也没按下呢!那边就起了瓢。怎么办啊?她要是有分身术就好了。
翌日早餐时间,张仙女几次欲言又止,不知道怎么和儿子儿媳说。登登现在和她熟悉了,像一只可爱的小树懒,几乎成了张仙女的挂件,一个小小的粘人精,看着孩子可爱的脸蛋,满是星星的眼睛,她最后还是把请辞的话咽下了。
上班上学的人走后,她如常下楼遛孩子。常去的几个据点没有见到她熟悉的几位老伙伴,她推着孩子,游游****地向前走,一个带孙的爷爷也落了单,两人不知不觉就并排起来,带孩子的人很容易搭上话,那老头戴一副眼镜,面相和善,先搭话:“你家娃几个月了?”
“七个月了。你家这个呢?看着好像大一点?”
“快周岁了,正是皮的时候,在车里快坐不住了。”
“叫什么名字啊?”张仙女俯身问孩子,孩子咿咿呀呀正在学说话的阶段,还讲不清楚,一会儿说“宝宝”,一会儿说“辰辰”。
眼睛老汉笑答:“辰辰,时辰的辰。”
“我们叫登登,攀登高峰。”
“好名字。”
“你还行,把孩子管得干干净净,利利索索的,我昨天见一个爷爷,给孩子穿的纸尿裤快扭到腰上去了,玩着玩着,从脖子里掉出来一只袜子来。笑死人。”
两人都爽朗地笑起来,辰辰爷爷无奈地叹气:“我这也是赶鸭子上架啊!没办法的事。”
“孩子奶奶呢?”她小心翼翼地问。
“再别提了。我那老伴,又能干又细心,一手带大了两个儿女,偏偏到了儿媳妇这儿,就成了个不会带娃的老废物了,冲个奶也冲不对,她脾气也不好,跟儿媳妇总吵架,两个人实在不对付,气得回村里去了,说啥也不来了。”
“你就顶上了?”
“没办法啊!看着儿子为难,只能我上了。”
“你带孙多久了?现在适应了吧!”
“来两个月了。其实带娃没那么难,你们女人能干的事,我们男人也能干好,这小家伙一笑,咱啥烦恼啥委屈都没有了。”
“对,对,老大哥,你说得对。”张仙女忽然心里豁然开朗,灵机一动,对呀!男人也能带娃嘛!
说话间,听到树后传来一阵小孩子的哭声,两人拐个弯,看到小康正在怒斥小米粒:“听不懂人话啊你?要拉粑粑在家里小马桶里拉啊!每次一出来就拉,弄一屁股一裤子,谁给你收拾啊?不听话。x他妈的,真恶心!”
孩子被这凶神恶煞的婆娘吓懵了,哭得撕心裂肺,扭着身子要从童车里出来,卡在了前面的护杠下,上不来,下不去,小康更是气不打一出来,去按那个护杠的开关,半天却打不开,气得她干脆一把推倒了车子,张仙女惊诧,忙上前去扶,小米粒和车子一同翻倒,哭着从车里爬出来,张仙女忙扶起孩子,抱在怀里安抚:“不哭啊!米粒儿,不怕!”
小康毫无惧色,板着脸从张仙女怀里抢过孩子,冷言道:“孩子拉了,我回去换。”
张仙女气得嘴唇发抖,保姆虐待孩子,她只在新闻里看过,她还从没见过保姆这么明目张胆地打骂雇主的孩子,谁给她的胆子?她怒斥:“小康,你太过分了,没有耐心就不要做保姆,你这样子,我得告诉玉琴的。”
辰辰爷爷帮张仙女扶着登登的童车,也在身后帮言:“孩子都是父母心头肉,你这样子,人家父母知道了多心疼啊!”
小康这才有点心虚,脸烧烧的,声音低了:“姨,你不要告诉玉琴姨,我以后一定注意,其实这小米粒儿,我爱得跟自己孩子一样。我今天心情不好,一着急就失控了。”
听她这么一说,张仙女马上又心软了,劝道:“心情不好也不能打骂孩子啊!对不对?”
“嗯嗯!姨,我知道,我赶紧回家给米粒换裤子。”小康把孩子放回车里,低着头匆匆离开了。
小康走后,张仙女拿出手机,找到和玉琴的聊天框,犹豫了半天,不知道该怎么说。
辰辰爷爷也一阵唏嘘:“这是保姆吧?我老伴儿刚回去那几天,我儿子本来想找个保姆,后来还是觉得自家的人带孩子放心,就没找。”
张仙女忧心忡忡:“这孩子的外婆我认识,来给女儿带孩子,今天不知道干啥去了,保姆一个人带娃出来。你说我给她说不说这件事?”
辰辰爷爷认真地想了想:“还是不说为好,可以旁敲侧击地提醒一下。”
旁敲侧击可是个技术活儿,张仙女想了一下午,也没想好该怎么敲,坐卧不安,一时又想起前几日让老马翻前院的菜地,来年要种新菜,不知道他干了没有。她拨过去视频电话,响了半天老马才接起来,那边嘈嘈杂杂,传来哗啦哗啦的搓麻将声,还有人打趣:“仙女,是不是想老马了?”
不用问,又跑到村里的棋牌室了,张仙女一见这情形就来气,她每天在儿子屋檐下勤勤恳恳,兢兢业业,一刻不得懈怠,老马却逍遥自在,一点忙也帮不上。
“让你翻门口的地,翻了没有?”
她口气里隐藏怨气,老马还没听出来,敷衍道:“不急不急,我闲了翻。”
“你什么时候闲?你比总统还忙?”
手机大概是放在一边,老马一边摸牌,一边调侃:“总统比不上,我起码是这个大工程的一个工头,上哪儿找这个好的工程,不垫资,好收款,现场结算。”
张仙女一股无名火直往上冒,恨不得从电话里把老马揪出来,她也不管旁边有人,毫不留情面地怒斥道:“我一天忙得连轴转,腰酸腿疼,你倒好,还有闲情打牌,你等着,牌桌不给你掀了。”
恶言一出,旁边的人尴尬无比,都讪笑着,老马面子上挂不住,轻斥了句“神经病”便挂了电话,下半场老马心不在焉,输了,找了个借口,垂头丧气地离开了棋牌室。
老两口都生气了。张仙女被挂了电话,正气得要打过去,午睡的孩子醒了,她只好去忙了。老马回到冰冰冰的家里,西北风从门缝里、窗缝里窜进来,冰锅冷灶,想喝茶,去烧热水,热水壶的不知什么时候坏了,指示灯一直不亮,气得他摔摔打打,骂骂咧咧地走开了。他不知为何惹恼了老伴儿,再打电话和视频过去,那边始终没接,他蹲在门口抽了根烟,气呼呼地把菜地翻了。
到了晚上,马佳妮在家庭微信群里已经愉快地商量给妈妈买哪一天的机票,并艾特马骋:“到时你送妈到机场就行。”
马骋一头雾水,过来问母亲,张仙女把马佳妮的现状添油加醋地一说,幽幽地叹息:“你姐前天产检,都是自己一个人去的。”
马骋却理解错了,问:“是不是那个张景明对我姐不好?产检都不陪。”
张仙女只能敞开了说:“他忙。你姐快生了,身边得有个人陪着,得有人伺候月子。我得去。她刚怀的那会儿,我就答应她了。”
马骋皱起了眉,忧心忡忡:“怎么办?我这边刚理顺,你再走了,又乱成一锅粥。”
“你丈母娘那边咋样了?”
“伤筋动骨一百天啊!老丈人现在身边离不开人,丈母娘这一时半会儿来不了了。”
母子俩都沉默了,各怀心事,都有自己的为难和困境,半晌,两人异口同声地说:“要不……?”
张仙女噤声,听马骋把话说完:“要不,我请个保姆吧!”
一提请保姆,张仙女就想到小康,马上否决:“不行不行,保姆哪信得过?我不放心。”
其实马骋说请保姆也只是试探,看看母亲的态度,保姆工资不低,但晓苒现在收入锐减,家里还有房贷车贷,他们根本承担不起。
“那怎么办?总不能辞职在家带孩子吧?”
张仙女终于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要不,把你爸叫来吧?”
马骋不可置信,以为母亲开玩笑,先嘲讽似的笑了:“妈你真会开玩笑,我爸怎么行?就他?”
儿子越这样说,张仙女越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反驳道:“咋不行?还不都是人干的活儿?带娃还能比种庄稼难?依我看,带娃就跟种庄稼一样,掌握了方法,就是手到擒来,自然而然的事,一点也不难。”
萱萱在餐桌上写作业,听了几耳朵,惊喜地跑过来问:“爷爷要来吗?太好了,上次我种的植物死掉了,观察日记都没有写完,等爷爷来了我要问问他。”
过去张仙女和儿媳妇僵着,老马常进城探望,萱萱和爷爷亲,老马就是活脱脱的植物学家生物学家,能给孙女讲农村许多有趣的事,一听爷爷要来,萱萱很期待。
马骋当然更了解自己的父亲,他无法想象父亲带孩子的样子,不耐烦地斥责萱萱:“去去去!回你房间写作业去。”
萱萱吐吐舌头回屋去了。
晓苒哄睡了登登,出了房门,到客厅倒水,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让爸来带孩子,我觉得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