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清让回来了,提着文件包,还捧着两束花。
周岚上前接过文件包和一束康乃馨,略显嫌弃地说:“这是给我买的?我喜欢白玫瑰,不喜欢康乃馨,下次记住了。”
“知道啦!我的仙女。”
清让把手里的另一束花递给映雪:“这束是给你的,鲜花配美人。”
清让在外是标准的传统医生形象,不苟言笑,严肃认真,其实是个闷骚的主儿,回到家里,嬉皮笑脸的,时不时冒出一句两句“骚”话来。映雪脸红,她少女时期就有点胖,生了两个孩子,更丰腴了些,减不下去,从不觉得自己是美人,她嗔笑:“别乱花钱了,有这钱还不如给孩子买一包纸尿裤。”
清让从身后提出一提纸尿裤来:“一手捧着爱情,一手提着生活。”
映雪嗤之以鼻:“这是浪漫和现实在交火。”
“错,这叫爱要说,爱要做。”油腻的情话张口就来。
周岚看着小两口恩爱甜蜜,心里颇感欣慰,故意“嘶”地吸一口气,做牙疼状,调侃道:“我老了,要控糖,别给我发糖了。”
三人都笑,看上去其乐融融。
清让洗完手先进屋看了看熟睡的孩子们,周岚给儿子端了一碗银耳羹放到餐桌上。
映雪从洗手间出来,狡黠地看看清让,对婆婆说:“妈,刚听你说要参加啥训练?去吧!”
周岚叹气:“清让工作这么忙,每天二半夜才回来,没人给你帮忙怎么行?”
“什么训练?是你那个佳音合唱团吗?去吧!我支持你。”清让说。
“我一个人可以的,大不了我就辞职回家算了,反正现在干得也挺郁闷,我那个领导,老古董,按部就班,我什么工作想法都被她否决,没劲儿。”
周岚总觉得儿媳妇说话半真半假,心眼多。
“那不行。以前是谁说的,觉得自己做的工作特别有意义,有价值,现在怎么说这种丧气话?”清让说:“实在不行,请个阿姨吧!”
“那不行,你知道现在行情吗?一个保姆得多少钱啊!光带带孩子就五六千,还不管做饭,多不划算啊!再说,保姆带孩子我也不放心,还是妈在这儿我安心。”
映雪给婆婆戴了一顶高高的帽子。
能不安心吗?周岚是孩子们亲亲的奶奶,干活又利索,平日买菜买肉,明里暗里还贴补着小家,这笔帐,映雪算得明明白白。
“是啊!映雪说的对。我不去参加训练,唱歌嘛!哪里都是舞台,什么时候都能唱,可是宝宝的成长如果错过了,就错过了。”话虽这样说,但周岚仍有些不甘心,但是最近正好碰上创卫的最后检查阶段,想到最近映雪也时不时周末加班,她迟疑了一下,把申请周末训练的请求咽下了。
周岚说罢,准备回房,又想起来什么,转身道:“你仙女姨来了,给马骋带孩子,我想着,哪天约过来,一起吃个饭。”
映雪最是个热情好客的人儿,还不待丈夫应声,一口答应:“没问题,生命在于运动,亲戚在于走动,是不是?周日我休息,我买菜,让仙女姨一家都来。”
周岚看着儿媳妇这样爽快直率,挑不出一点错处,又觉得自己心里那点小疙瘩恐怕是多心了。
宋清让回到卧室,从包里掏出一个盒子,是一个知名的护肤品套装,对映雪说:“我看我们科室的女孩都买这个牌子,说用了皮肤像鸡蛋一样光,很神奇,所以叫神仙水。我给你也买了一套。”
映雪马上敏感地反问:“什么意思?你嫌我皮肤不光了?你嫌我老了?”
宋清让哭笑不得,温言解释道:“你又多想了。保养护肤,不是你们女人的日常功课嘛!你看妈,那么大年纪了,还在认真做功课……”
“行了行了,别说了。”听到丈夫夸婆婆,映雪心里就不自在,冷笑道:“妈是女神,可是养女神是多少钱堆出来的?护肤化妆,霜露粉膏,都是人民币的芬芳,四季衣服,色调搭配,需要千百种款式。养女神,你养得起吗?”
“小看我不是?我挣钱不就是给你花的吗?什么霜露粉膏,四季衣服,别客气。”
没有女人不爱听这种甜言蜜语,映雪心里甜甜的,娇嗔道:“我不是心疼你挣钱辛苦嘛!别说养女神了,养黄脸婆也是需要花不少钱的,光买锅,就分为明火的,电炖的,隔水炖的,电火锅,塔吉锅,砂锅,生铁锅,不粘锅,炒锅,平底锅,搪瓷锅,陶土锅,蒸包子的,煮汤的,炖肉的,小号的,大号的,有了这两个吞金兽,还要买温奶锅,辅食锅,bb煲……”
这一番说辞比撒娇还凑效,清让心疼地伸出一只胳膊搂住映雪,说:“老婆,我真的不希望你这么辛苦,灶台上的事,如果你喜欢,兴之所至,你可以做,如果不喜欢,就请家政做。谁说两个孩子的妈妈就得灰头土脸的,你也可以美美哒!”
有了清让的这番鼓励,映雪兴致来了,拆开了护肤套盒,跑到卫生间,马上对镜涂抹起来:“真有这么神奇吗?”
镜子里,出现一张平庸至极的脸,圆脸,额头很平,单眼皮,因为睡眠不足而眼袋明显,鼻翼有许多雀斑,虽然清让时时不吝赞美,但她有自知之明,自己和美人没半点关系。有婆婆这样的美貌榜样,又听说清让以前的初恋还是白富美,映雪心里其实有些自卑的。
外面淅淅沥沥下起雨来。他们住的是一楼,窗外有一株秋海棠这几日开得正好,被风打在地上,路灯下一片惨红。映雪关好了窗,又回到镜前,对镜惆怅。海棠花到底还是美过,可从来没美过的的女人,连这被风雨打落的花儿都不如,她们对那些拥有美貌的女人是暗羡的,这些暗羡,到了夜里,对镜惆怅时,就沤成了嫉妒。她嫉妒婆婆,是从她和清让的婚礼开始的。
那场婚礼,安排在本市的一家五星级酒店,温馨浪漫,她为了穿上那件缎面的一字肩鱼尾婚纱,减了两个月的肥,在酒店试衣间的镜子里,她看到一个陌生而崭新的自己,原来平凡如她,也有美丽绽放的一天,清让说,她是他见过最美的女孩,她相信那句话是真的。走上婚礼舞台,追光灯随着她的款步缓缓移动,她如同闪耀的明星。
后来,司仪请双方父母上台,婆婆款步上前,摇曳生姿,她那天穿了一件暗红色的旗袍,薄施淡妆,轻轻地绾了一个发髻,看上去优雅端庄,一出场,就令旁边的人黯然失色,成为全场的焦点,映雪给婆婆敬茶的时候,忽然走神,手一抖,茶水泼在了洁白的婚纱上。宾客里有好事的人给周岚拍了照,并发到了网上,命名为《婚礼最美婆婆》,被网友们热烈点赞评论,很快成为当天同城热搜,有人盛赞:“婆婆真美,像八十年代港星。”有人说:“儿媳略尴尬。”也有人暗戳戳地调侃:“婆婆是个心机girl.”
照片里,婆婆笑靥如花,虚化的背景里,映雪成为一个模糊的影子,一个悠长的怨怼的眼神.
周岚大概从来没有意识到,美貌在有些时候,是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