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给一个女人最大的爱,就是她不需要为这份感情而改变。
上海已经进入梅雨期,到了一年之中最难熬的季节,而气象预报显示,北京这一周都是晴天。
南北气候差异很大,凯蒂一回到北京,鼻子就有些不舒服。她在家里准备了鼻炎药水,早起喷过之后,症状暂时缓解,但治标不治本,很快她又开始打喷嚏,头疼欲裂。
她觉得自己的体重掉了好几斤。她给手机充上电,一个人蓬头垢面地站在卫生间,连脸都懒得洗。她几乎快要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伤心还是生了病。
凯蒂在上海绕了一大圈,去过“德嘉”,去过汤尼在上海的住处,但什么也没找到。
可笑的是,她今天刚刚回到北京,汤尼就来了电话。
他绝口不提这一次消失又去做了什么,像没事人一样,问她忙不忙,要过来看她。
凯蒂对他的防御力变成负数。她躲在家里打了一上午喷嚏,整个人萎靡不振,刚要睡过去,接了电话却握着鼻炎药水跳起来,原地满血复活。
她的声音带着鼻音,汤尼因此多问了一句:“你感冒了?”
她感动不已,对他说:“没有……下午我们出去一趟吧,我带你去看新租的办公室!”
汤尼很快就来了。他和每次一样,一旦重新回到凯蒂身边就格外顺着她,什么都不问,她说去哪里他都答应。
凯蒂所说的新办公室,是在北京CBD区域内的一幢高楼之上。这里的办公楼十分抢手,知名企业都在附近区域里设有总部或是办事处,寸土寸金,要不是她多年积累的人脉关系,没有那么好谈。
她推开门,驾轻就熟地带领他走进去。空空****的办公区还没有开始装修,但她几乎已经将一切都在心里规划好,欢快地绕了一圈示意他,“看!汤尼律师事务所已经筹备好了!”
汤尼这才明白,她还记得他的梦想,有朝一日不为别人打工,能拥有自己的事务所,这样他就不用北京上海两地跑,也不用……总是消失不见。
汤尼心里一热,他拉过她的手想要说什么,但凯蒂很高兴,推着他给他讲规划:“你看这里,我们可以腾出一块地方放鱼缸。不是都说房间里要有水才兴旺吗?还有,这里放你的办公桌,还有放文件的柜子……”
她几乎像个孩子一样兴奋,整个人显得神采奕奕,仿佛这一切近在咫尺,明日就能实现。
“以后我们就固定在北京生活,你在这里办公,我继续接展会,一年我们还可以出去旅行两次,然后大公主就生个小公主给你……这辈子,你就会有两个女人爱你!”
这不光是汤尼的目标,也是凯蒂的梦想,是她无数次在梦里看见的画面。如今一步一步终于走入正轨,随着这间办公室的确定,一切都会稳定下来。
她带他走到窗口,楼下就是北京错综复杂的立交桥,两个人远远眺望,可以看见整座城市庞大的规模。她趴在他肩头笑,撒娇似的问他满不满意。
汤尼已经说不出话,过了很久才搂住她,点点头。
他心里很感动,凯蒂默默无声为他付出这么多,而他此时此刻站在这里,却高兴不起来。
凯蒂所说的一切都显得分外容易,因为她有良好的成长环境,轻松获得优异的成绩,就连工作都让人羡慕,而他恰恰相反,他用尽全力才能站在她身侧,他总觉得如今这一切都不真实。
梦想成真,真的有这么容易?
汤尼有过无比艰难的求职经历。他努力学习那么多年,却换不来尊重。他为了能留在“德嘉”,不惜从基层工作开始,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才在上海混出眉目……真的可以出来单干?
凯蒂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看他犹豫着将手放在窗边,有些紧张地问:“怎么了?你不喜欢这里吗?”
“不是……你说旅行……我真的可以过上这种生活?我会有自己的公司,有自己的客户和朋友,在家吃饭聊天,和你在一起,一辈子?”汤尼说着说着自己都不敢相信,转而看向她,“凯蒂,我一直觉得,穷人没资格谈恋爱,我能在这么大的城市里生存下来就很好了。”
他有过失败,因而面对可能的成功也习惯于患得患失。
她看出汤尼的犹疑。他吃过苦,有过潦倒的过去,成功对于他而言实在太难了,所以他对于幸福永远持否定态度。他为了保护自己生存的底线而放弃一切美好的希冀,可怜又可爱。这让凯蒂每每觉得自己有强大的使命感,要引领这个男人从世俗的束缚里挣脱出来,释放他的才华,所以她想着想着突然有些急切,迅速接话:“谁说的?你不穷,你比谁都有前途。”
汤尼沉默。他靠在窗边一直向外看,凯蒂握紧他的手,喃喃地说:“我愿意陪你一辈子,不管以后生活有多难,你都不是一个人,你还有我。”
天晴得让人羡慕,烈日当空,就连说话都变得有底气,有情饮水饱,她什么都不怕。
汤尼突然开口,打断她说:“我和她提出分手了。”
凯蒂愣住了。
他继续说:“小尧一直喜欢我,上学的时候在学校天天等我,那时候年轻,很容易就在一起了,等我反应过来,她已经变成我的家人。直到你出现,我才知道,我和你之间才是我真正想要的感觉,我们有**,有冲动,这才是爱情……我想把老家的房子卖了,把钱留给小尧,再把我爸妈都接过来住,他们一定会喜欢你的。”
凯蒂听着听着捂住嘴,激动得说不出话,她很久之后抱紧汤尼说:“她也一定会找到一个爱她的男人。”
汤尼闭上眼,亲吻她的头顶。
窗外阳光正好,一切都显得过分完美,他第一次距离成功这么近,也是第一次……真正追求自己想要的。
凯蒂并不是一时意气,她的确为了汤尼在北京开事务所的事情上下奔走。
她查到消息,大客户王子煜近期刚刚抵京,她很想能和他联系上,但一直未果,直到安妮回家之后,两人通了电话。安妮和王子煜还算说得上话,因此同意帮忙牵线,她们说好,大家一起出来见面。
约人谈业务这种事是凯蒂的专长,何况是她有求于人,于是她特意按照王子煜的喜好约在市中心一家西餐厅,在一家私人会所之中,安静又有格调。
四个人如约而至。王子煜这次到北京是出差,因而没有提前和安妮说,于是见面后他先和她聊了几句近况,安妮向他介绍了自己的好姐妹凯蒂,还有她的男朋友汤尼。
话题重点很快回归到正事上。凯蒂很从容,侃侃而谈,说她即将有一个新的计划,“我们想自己开一家公司。汤尼这几年在德嘉也积攒了不少经验和人脉,所以,我们准备让他把客户资源拿出来,单独成立事务所……”
王子煜一直不动声色,听到这里抿了一口香槟,他抬眼看向她笑了笑,然后说:“我母亲和德嘉的股东很熟,也有业务来往,所以德嘉的情况我是了解的。”他顿了顿,“汤尼,你在德嘉工作几年了?”
他提问的时候根本没抬眼,汤尼显然对他的态度有些不快,但还是很快回答:“从我研究生开始就在那里实习,而后留了下来,它算是我第一个东家。”
王子煜慢慢地切牛排,又说:“那看起来,他们很看重你啊。”
“老总确实对我很好。”
男人聊起来,女人自然让出空间。凯蒂觉得王子煜待人很客气,也没有架子,因而觉得自己今天一定能谈成,信心满满地冲安妮眨了眨眼。
安妮笑了,同样喝了口酒。
王子煜一边用餐一边和汤尼闲聊,突然说了一句:“那既然对你这么好,你还想走?”
汤尼有点尴尬,换了个坐姿吃下一口沙拉,没有接话。
凯蒂眼看他们谈话之间出现尖锐的苗头,立刻把话题接过去,替他回答:“不适合当然就准备走,如果自己创业更有出息,干吗要替人打工受委屈?”
王子煜轻笑,“哦,懂了,就是他翅膀长硬了,准备单飞。”
他这句话并不尖酸刻薄,无非只是闲聊,但偏偏说的是事实,捅破了这层窗户纸之后,说出来在座的人都不太舒服。
凯蒂忍了忍,她想要心平气和地解释,但王子煜没给她机会,他终于抬眼看着汤尼,对他说:“你接受德嘉的栽培,就应该对它负责任。如果你不懂什么叫责任,那我举个例子,比如说……你女朋友,她这么爱你,处处帮你,照顾你,你收下她的感情,就有责任对她好。”
汤尼的脸色明显变了,凯蒂迅速岔开话题,玩笑似的问:“你这是在帮我说话吗?”
“如果你算是他女朋友的话。”
凯蒂有点急了,放下叉子大声说:“我当然是!”
气氛突然凝滞,安妮眼看形势不对,擦了擦嘴角说:“抱歉,我上个洗手间。”她起身拖住凯蒂,硬是把她从餐桌旁拉走。
凯蒂一路表情愤然,进了洗手间就抱着胳膊,冷眼不说话。
安妮看了看左右,餐厅人少,卫生间里也很安静,她走过去低声提醒凯蒂,“你知不知道这么帮汤尼拉客户很丢脸?这种手段……私底下就算了,还特意把王子煜约出来说,多难看。”
安妮百分百相信凯蒂,她也不太懂他们要谈的合作,所以当时作为牵线人的时候,她对这一次的业务内容根本没有过多干涉。
她提醒凯蒂:“你这样伤害了汤尼的自尊。”
凯蒂简直觉得莫名其妙,“我伤他自尊?你知不知道那天我带他去我们的新办公室,他说的话有多感动?他说已经和那个女人分手了,他会和我在一起开始新生活。”
安妮一边洗手一边表示疑虑,“真的?”
“是真的!所以我才使劲拉客户,希望他能有自己的事务所。他说了,他会把所有的钱都留给那个女人,就当是一种补偿吧。”
安妮几乎下意识地开口:“你不觉得这样很残忍吗?那女孩跟汤尼也有很多年了,为他默默付出,放弃了一切,她挺不容易的,你这样……是要逼死她……”
安妮知道凯蒂已经被爱情冲昏了头脑,这场虐恋伤人伤己,长达数年之久,到今天凯蒂认为她只差一步就要成功,因而为了能独占汤尼无所不用其极,用事业来捆绑他,想要驱逐他身边所有牵挂,可安妮说完就愣住了,意识到自己实在太直白,她从未这么直接和凯蒂说话。她抬眼,镜子里身边的女人也沉默了,慢慢沉下脸,什么都没说。
凯蒂像被这句话伤到了,她平日牙尖嘴利,这时却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她翻来覆去不知道如何解释,只能硬着口气说:“不是我伤害她,是她不够爱自己,才给了别人伤害她的机会。”
她说完就向外走,想尽快回去,可是到门口她又忍不住,突然回头,定定地看向安妮说:“别忘了,你是我的闺密,任何时候你都应该站在我这一边,不是吗?”
凯蒂走了,安妮低头洗手,什么话都不能再说。
餐桌旁的情况并没有好到哪里去,留下的两个男人把话都摊开了说,连掩饰都不屑。
王子煜平时对人态度很好,从不拿气势压人,但今天他明显是故意,谈话时的姿态始终高高在上,从头到尾就没把汤尼当回事。对方已经感受到了,于是也不想说好话,趁着女人们离开的间隙,开口就问:“你成心毁我?”
王子煜不置可否,“你说是,那就是。你左手跳槽,右手偷吃,玩得挺大的啊。知道希特勒是怎么死的吗?东西两边,双线作战,作死的。你给我记住‘责任’这个词,一个人是没法对两份感情都负责任的!”
汤尼彻底翻脸。他最受不了这种富家子弟的优越感,动不动就想来教训人,他冲口反驳:“行了!你这种人我当律师见多了,仗着父母有钱,自己出事就找家里摆平,还有,跟你科普一个知识,希特勒之所以最后失败,是因为树敌太多!”他说完甩开餐巾,直接离开。
等到凯蒂和安妮重新回到餐桌旁的时候,汤尼已经不见了。
这个男人失踪成性,每一次不告而别都让凯蒂格外紧张,她看着空****的座位,几乎无法克制自己的情绪,神经质般大声叫喊,逼问他们:“汤尼呢?”
安妮过去拉住她的手试图安慰,王子煜不回答,看她近乎失控,说了一句:“他先走了。”
凯蒂不肯坐下吃饭,她什么都不要,只要汤尼一个人,她几乎没有半点犹豫,推开他们就冲了出去。
片刻工夫,虚伪的表象就彻底维持不下去,桌上的牛排已经冷了一半,完全没有口感可言。
王子煜打量安妮,细心地请侍者再换一份上来,但她摇头,示意她也吃不下。
她没有凯蒂那么外放,也没有缇娜那么冷静睿智,其实她是三个人中性格最内敛的,但今夜这种突发状况让她难免激动。
她不明白王子煜为什么非要给她的朋友难堪,他本来可以处理好这一切,可是他选择当面揭穿别人的痛处,这手段也没有高明到哪里去。
王子煜看她只盯着窗外,知道她心里有气,于是解释说:“我刚才没有说实情,我妈就是德嘉的大股东,他们说要挖走公司的客户,你都听到了。”
安妮摇头,“他们没你想的那么复杂。”
王子煜从容放下餐刀,半边侧脸在灯光之下棱角柔和,他提醒她:“但现实就是复杂的,我知道你也不知情,但不能拿不知道当借口。”
“你可真奇怪,既然你能看透他们是什么意图,完全可以不出来见面,何必非要撕破脸?”
他笑了,“你们女人才奇怪。闺密给人当了小三,你们不但不制止,还鼓励她去抢或者等下去,但男人不一样,如果我哥们儿的女人有别的男人,我一定让他别要了!这么亲密的关系,就像牙刷,两个人能共用一个吗?”
安妮看着他,没说话。她以前是把他想得简单了,今天她才发现……王子煜可不仅仅是个追求自由的富家子。
他有伤人的本事,但在她面前从来掩饰得很好,温柔而体贴,连句重话都不会说。
她陷入沉思,原来这世上每个人的面貌都与生活无关,是好是坏,人人都有面具,一旦揭穿之后,只看你能不能坦然相认。
对面的男人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还在说:“劈腿是一种习惯,不要指望这种人回头是岸,我爸就是最好的例子……听着,你的心软就是对姐妹最大的伤害。”
她一直没有回应。王子煜的声音忽然放低,他柔声说:“你真的需要一个男人在身边,安妮,你根本没长大。”
桌角处放了小小的蜡烛,快要烧尽。
他伸手过来,将她的手全部握在手心里。
安妮的手机突然响了,她猛地回过神,很快把手抽出来。她看了一眼手机,对他说:“我还有事,先走了。”
屏幕上闪烁的号码是马克,但她一直拿着手机没有接通,也没有挂断。
王子煜喊住她,递了一个纸盒过来,“回家再看。”
这一晚人人不欢而散,安妮实在不想继续争吵,拿起盒子就离开了。
餐厅楼层很高,因而一个人坐电梯的时间就变得很漫长。安妮看着屏幕上的名字犹豫再三,还是将手机放回了口袋里。
事态远远比他们想的要严重。怕就怕伤人打脸,偏偏今晚的饭局全中。
凯蒂一路跑去追汤尼,一直追到家里。
房间里的灯只打开了一半,幽幽暗暗,晃着两道人影。
汤尼果然先到家收拾东西,她进去的时候,他正在低头拔电源,准备将笔记本电脑也收走。
凯蒂不敢说话,过去看着他,突然从后面抱住他的腰。他不悦地想要甩开她,拉扯之间,他的手撞到墙壁,电脑啪的一声掉在地上。
凯蒂被这声音吓了一跳,她再也没法用沉默掩饰内疚,率先开口:“对不起,我不知道王子煜说话这么难听……”
她近乎祈求,一脸真诚,漂亮的眼睛里都是委屈的神色,柔顺地站在他身边。
汤尼曾经为了这双眼睛而迷醉,但今天晚上的现实是一记狠戾的耳光,终于把他从美梦中打醒。
汤尼忍不住气,低吼问她:“王子煜怎么知道我有两个女朋友?”
凯蒂一下混乱了,拼命摇头,“我真的不知道,可能是他自己查过我们……”
“你不说他不可能知道!你就是故意的,你想让你的朋友提醒我,我是个劈腿男!忘恩负义!”
她快要哭了,拖着他的手说:“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汤尼甩开他,自顾自又去把电脑捡起来,开始收拾电源,他背对着她说:“以后别再让我见你那些朋友了,他们根本看不起我!”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以为这样是对你好……”
他气得大笑,笑着笑着几乎喊出来,“我谢谢你!别再把你那一套人生理想放在我身上了!我承受不起,再怎么努力我也拼不过他们!我特别累,真的……特别累!我不想被人拉着脱离自己的人生轨道,我烦透了!你跟我在一起就是一场交易,你对我的每个好都是交换!你根本不是爱我,你只是在计算怎么把她赶走。”
难怪凯蒂着急在北京准备事务所,又四处帮他招揽客户,爱情都是其次,她只是不愿意再无谓付出,她希望能将他捆在身边,为此她才愿意不惜一切。
她可以为他穿上手工定制的西装,可以带他去品尝世界顶级的红酒,也可以带他出国去玩,把他完全推入另一个世界,但不管她怎么做,他依旧不是王子。
他只是个穷小子,不配谈自尊,在她面前任人指责。
凯蒂被他的喊声吓住,怔怔地只记得说:“我没有。”
汤尼气到顶点,推开她大声骂道:“滚开!”
他抓起自己的行李,摔门而出。
她看着房门开了又关,巨大的声音让她手脚冰凉,回不过神。她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了意识,扶着墙追出去。
她甚至没来得及换鞋,就穿着一双拖鞋跑出楼外,在小区里寻找汤尼的身影,她隐隐约约看见他向前走,迅速追了过去。
凯蒂都不知道自己已经哭出来,她连擦眼泪的时间都没有,脑子里乱糟糟的,全是琐碎的细节。她想说他不用这么着急走……她把他的西服干洗完了,还有事务所的事……
她看着汤尼的背影想要开口喊他,可是话到嘴边,她突然愣住了。
出乎意料,汤尼提着行李没有走出小区,而是拐进了她家小区另外一栋楼。
夜实在太黑,凯蒂在楼下直愣愣地站了很久,她几乎失去意识,反反复复确认自己刚才看见的真的是汤尼。
他在她家旁边又租了房子?什么时候的事?他为什么不说?里边又住了什么人?
她有一千个问题,哪一个都没有答案。当一个女人连答案都要不出的时候,她彻头彻尾成了局外人。
爱一个人,总想梦想成真,但谁能保证成真的一定是美梦?她以为他和汤尼就像牛郎织女,可惜他们之间的阻碍根本不是银河,而他消失在彼端的那段日子里,也根本不是一个人。
附近有路人经过,是邻居一家,他们吃完饭回家,结果看见凯蒂站在路中间像丢了魂,招呼也不敢打了,大家瞥她一眼,匆匆而过,活像见了鬼。
凯蒂意识到自己比疯子还可怕,疯子还能叫能喊,能说胡话,可她眼下什么也不能做。
她抬手擦脸,泪都干透了,她哭不出来,只好笑。
可悲的是,命运总是这么可笑,没有一次不落入俗套。
这一夜注定又是个不眠夜。
安妮逃回自己家。王子煜最后递给她的盒子沉甸甸的,体积不小,她抱着走回来,放在桌上,没有拆开。
王子煜的心思她明白,只是无法面对。
她思前想后,准备把这一切纠结留到明天再解决。她刚刚准备睡觉,又有人按门铃。
她不记得自己订了东西,快递也不会这么晚送来,她正在纳闷,开门却发现是马克。
他竟然到北京了,而且手里也抱着东西。
安妮堵在门口,一时不知道说点什么,突然想起自己还穿着睡衣,有点尴尬地掩着门说:“你……你来干什么?”
马克理直气壮,还是那副痞气的模样,歪着头示意她,“我给你送快递啊。”
她没办法,这么僵持下去也没用,于是打开门让他进来,“什么东西?”
马克把箱子塞给她,又说:“男人啊,负责、环保、不退货的三好男人,给你了!”
安妮实在拿他没辙,招呼他去客厅先坐,又打开他送来的东西。马克在一旁笑,抱着她亲吻,说:“不用谢,再睡一次就好了……”
“滚!”她伸手去推他,拉拉扯扯地最后贴在了一起。
他没皮没脸地凑近了说:“你抱着我,我怎么滚啊?”
安妮被他逗笑了,两个人一起坐在沙发上,马克不老实,一回头发现她旁边还放着一个盒子,上边贴有卡片,署名“王子煜”。
他顿时炸毛,活像看见天敌一样,大声说:“这不就是那个富二代吗?他给你送东西干什么?上次婚礼之后他是不是一直缠着你?”他一口气问了无数问题,生气地骂,“有钱的男人总以为女人可以明码标价,只要有钱就能买。”
安妮打断他,“别胡说,谁标价了?你不也送我东西吗?”她说着将马克带来的东西拿出来。那是一盏灯,法式风格,水晶镶嵌,看得出来制作十分精美,并不是一般家具城里会卖的东西。
安妮去找电源,很快插上,灯光亮起来的时候几乎是件美艳绝伦的艺术品。
她十分喜欢这件礼物。她骨子里依旧保持了对文艺的热爱,在这件事上,她和马克格外相似。
两个人没再急着说话,围着灯聚在一起,气氛一下就温馨起来。安妮问他为什么送灯过来,马克看了看她的家,和他想的一样,他顺势说:“留一盏灯等你回家,让你看到它就想起我。”
她想到那张通知书,他即将出发去做战地摄影师。她伸手将灯关了,刻意保持沉默。
上一次提到这件事,安妮也是这样的态度,马克忍不下去,他靠近她问:“你不想让我走?”
“怎么可能?你想去就去,和我有什么关系?”
马克的声音立刻大了,“你是我的女人,当然和你有关。”
“你!”安妮无法辩驳,生怕再说下去他还有更多无赖话,“都什么年代了,别总拿这种话来恶心人。”
她觉得自己已经说得足够直白,不想再和他徒劳牵扯,但马克总有他自己的理论,他迅速反驳她:“难道你会和很多人发生关系?你跟着张毅就像文青,跟着王子煜就像白富美,跟着我,你还能开摩托车!”
这话不好听,安妮皱眉打他,“我又不是狗!”
“你都没意识到,你喜欢一个人就恨不得变成他,但你知不知道,一个男人给一个女人最大的爱,就是她不需要为这份感情改变!”
他逼得她必须诚实面对这个话题,面对马克随时都可能离开的现实。
安妮无法再保持沉默,试图将自己的顾虑如实说出来,“我已经三十多岁了,没本钱谈这些,再不老老实实找个人嫁了,以后连高龄产妇都当不成!不愿意为对方改变是自私的行为,换位思考,如果我让你别去做战地摄影师……你会不会同意?”
马克摇头,“不会,因为那是我的梦想,让别人为自己改变才是自私。”
她实在有些头疼,这一天反复面对复杂的问题,让她心力交瘁,“那你就去做你的梦吧,我老了,等不起,也等不了,万一再次被甩,我就不是姐姐,是阿姨了。”
安妮刻意和他隔出一段距离,并不生疏,却足够划清界限。
马克这次没有强行贴过去,他靠在沙发上,放低了声音,“我愿意爱你,帮你把付出爱的能力找回来,而且我只要你做自己。你不用迁就,不用委屈,也不用改变,但如果你只是缺乏安全感,因此想随便找个人把自己嫁出去,那我帮不了你,能给你安全感的人只有你自己。每个人首先要为自己负责,才有资格去爱别人。”
他从来不是个爱说教的人,也极少说大道理,但今天偏偏就把安妮说得哑口无言。
她抬头看他,他没有任何犹豫,伸手将她肩头的衣服拉下一部分,又对她说:“别不承认了,就像你把肩膀的伤藏起来,你以为这道疤就不存在了吗?你试过了,有用吗?你还是要重新面对摩托车,逼自己勇敢站起来。”
今天的话说到这个地步,他不想勉强她,也不想再玩世不恭地开玩笑。
马克站起来往门口走,第一次没有主动黏着她,而是率先离开。
他最后劝她早点休息,又说:“别总拿婚姻当幌子,也别拿自己的年纪当借口,敢哭敢恨敢笑,你才算活着。”
房间里最终只剩安妮一个人。她蜷缩在沙发上,很久都没睡着,插上电,反复去按那盏灯。
光亮总能让人心生温暖,哪怕只有一盏灯陪伴,也比独处幸福。
灯光打在漂亮的水晶上,反射出五光十色的影子,像是童年的万花筒,奇异又特别。
安妮看得久了,忽然羡慕起小时候。
那时候的孩子只知道为自己而活,没有爱憎,他们喜欢万花筒复杂的颜色,直到把自己也变成一个万花筒,才明白单纯的美有多难得。
她起身将屋子里全部的灯都关掉,只留桌上这一盏,又去把手机里那些关于高龄产妇的信息都删掉。
何必去管别人说什么呢?活着,存在着,就是合理的,每个人都要做独一无二的自己,这才是生命真正的意义。
人只有这么一辈子,没有时间思前想后。她必须先过好当下每一分钟,不论结局如何,将来老了回首来时路,才不算遗憾。
马克说得对,她该为自己而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