潭谷风光奇特,明明处于低谷之中,时而路过一处清水潭,却有一种置身于高山青水之间的错觉。
唯有仰头,看到盘绕于高空的爬山树伸张出来的繁杂树枝,从缝隙之间看到被编织的蓝空白云,看到细微如尘的飞鸟掠过,才能真切感受到置身于深谷之中。
“这是西域制香师常用来提取香粉的花,还有这种绿草,看似平常无奇的小草,其实深藏奇毒,是暗香师们喜欢使用的‘摄魂香’‘入骨香’‘奇情香’中不可缺少的暗香成分。”
安缨一路为七风介绍制香师、暗香师们常用的香料,有意试探七风的记忆。
她这番用心,从分配两路人马的时候,七风就猜到了。
答案,更是早已了然于心,七风淡定应对,礼貌一笑:“多谢安缨公主介绍,七风长见识了。这十五年来,七风所学的是箭术,是木雕手艺,是飞檐走壁,是长缨飞刀,是现场侦查,是询伸嫌犯,脑袋里也只记得这些。五岁之前,若我真是制香师家族的孩子,那些事情都记不起了。”
心思明澈的七风,不喜欢纠结不清,更不喜欢模棱两可,他这番话,是为了跟安缨、跟制香师一族划清界限,安缨听得懂。
七风的记忆,以十五年前为界限,失去和获得,十五年来,他从中原,从长安城,从府衙,从柳旭卫,从洛纤和其他同僚那里,不断地得到许多珍贵的事物。
对于七风来说,十五年前制香师一族惨遭灭族的仇怨,不要记起来,会过的更幸福。
但是,即便他记不起来,安缨他一定是自己的双胞胎兄弟安纪,安纪从小就表现出了优于同龄人的学习能力,冷静沉着地记住香料成分和功效,连调制的方子都过目不忘,还能尝试自己调制一些有宁神养心之用的香。
“七风捕快和洛纤捕快、萧陵捕快三人一样,都是独天得厚的人才,年纪轻轻却大有成就,近日闹得沸沸腾腾的神兽纹身连环杀人案,南侍郎、沈太尉被杀案,全赖你们三人。”
安缨这番夸奖,发自肺腑,包含着她对同胞兄弟今日成就的欣喜之情。
他虽然没有继承制香师的手艺,走上了和自己完全不同的人生路,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至少不必再背负制香师家族的血海深仇,不必成为禁忌的存在,不必承担制香师继承者的危险。
意外发现七风身上有暗香之毒的抗体时,有一瞬间,安缨自是希望能与失散多年的双胞胎兄弟同仇敌忾。
但是细想来长安城之后认识、接触的七风,他和洛纤、萧陵、柳旭卫之间的羁绊,她冷静斟酌,又不想急于逼迫七风回想起来,更不想勉强他做出选择。
故意选择与七风单独行动,只是想重温小时候他们两人形影不离的感觉。
入长安,寻血亲,只想确认他是否活着,安缨已经完成了一个心愿,她目光坚定地望向潭谷深处未知处:最后的任务,就是找回凝香血砚,再将它封藏,不为有心之人所利用,成为杀人暗器。
暗香师大多是心术不正,从事制造暗香毒物、高价出售的行当,但是数十载来,没有第二个人能够制造出凝香血砚。他们一定也在四处追访十年前从宫廷中消失的凝香血砚,此物被传为可助人得天下的宝物,在安缨看来,只是带来纷争杀戮的不祥之物。
“这几种奇花异草,都是能够提取出暗香的原料。小时候,我曾经在阿爹那里见过一次凝香血砚,好奇闻了一下,当即被阿爹慌张制止,但至今记得那股奇特的香味,仿佛融聚了千百种的暗香,说不出是什么样的花草植物香味,一开始就是各种香味纷杂扑鼻而来,最后才融为一体,又成了一种无名香。阿爹说,凝香血砚中的千百种暗香交融成无名香的时候,就是毒性最强之时。”
安缨戴着手套,小心翼翼要去采摘花草,七风上前抢先摘下:“我来,我体内有抗体,暗香不会侵入身体。有一件事,七风不知当问不当问,你提起制香师一族的孩子体内都有抗体,为什么你没有?”
安缨一愣,再看自己双手戴着手套,不禁一笑:“七风细心,瞒不过你。”
七风仔细把各样花草都采摘一份样本,交给安缨:“沁香馆我们去了好几次,也拜托你做暗香鉴定好几回,我见你每次都格外小心地戴着防护手套,不会直接接触暗香。”
“我和哥哥是龙凤胎,不知为何,哥哥的身体能够适应抗体,我却不行。婆婆和长老们都说,因为我们是龙凤胎,原本就是一体的,神只会庇佑一个人,哥哥被选中了,我就无法接受抗体。”
安缨如实将当年接受完抗体后,显示出不同的接受度,事实尽述,她闪闪发光的眼睛里充满期盼的神色,七风的心猛地跳起来,表面仍强装镇定地将花草交给安缨。
“你能够在那场劫难中活下来,就是神的庇佑。”
前路坎坷呈下坡,七风伸手拉起安缨,安缨和自己是龙凤胎兄妹?那么,得到了抗体的人,就要守护没有抗体的人,相关事实的记忆,他什么也想不起来,只知道眼前于工于私,都要保护好安缨。
另一路上,渐入曲径,洛纤、尹南和萧陵更加小心翼翼,三人停了下来,对前方的形式做分析探讨,再商定深入的策略。
“洛纤,你退后,我和萧陵左右攻入,若有机关或异常情况,我们掩护并且开路之后,你再从中路突破,力求一击到底。”
尹南舞动长剑,站在洛纤身前,还给萧陵指派了另一边的掩护任务,萧陵不想乖乖听命,他可是只听柳旭卫的命令。
萧陵没有受伤的手握紧大刀,受伤的手抓起随身酒壶,往大刀上面来回洒了酒,再往前一步,抢到了尹南的前面,三人便形成一行的阵线。
“我单手独刀,最适合在中间闯关,你们就适时地从左右两边掩护我即可。”萧陵不给洛纤反对的时间,高高扬起手中散发酒气的大刀,“我这刀上的酒可不是一般的酒,是我平日用各种解毒草药浸泡出来的酒,怎么样,先锋这位置,舍我能谁?”
萧陵本来被洛纤和七风落下,追过来之前就做足了准备,做好了应付潭谷各种奇毒暗香的准备工作,真是萧陵的作风。
洛纤定了定神,身体往下压低,顺势抽出长剑,踏上低矮的草木,一跃而过,超到尹南和萧陵前头去,落回伸展出来的树枝上,对他们笑道:“我来主攻中路,有你们两人守着左右两边,我非常安全。”
“小心!”尹南和萧陵的声音几乎同时传来,原来是一根荆棘藤蔓不知道从何处飞出来,击向洛纤。
洛纤一剑挥去,利落砍断,又对树下的两个男人轻松一笑:“我这个先锋可算合格了?”
“这肯定是机关,别大意!”萧陵立刻握刀,紧张地飞上来与洛纤并肩,尹南也随即而上。
洛纤站在树枝上,看已经来到左右两边的尹南、萧陵,虽身在异地,处于神秘奇诡的潭谷,但是有尹南、萧陵在身边。
这两个男人都是从小时候就帮助、守护自己的人,十年过去,他们给洛纤带来的温暖却如同那一瞬间,从未变,洛纤还以为回到了小时候,倍感心安,手中的剑也充满力量,直砍荆棘。
荆棘藤蔓如网扑来,三人一起飞向其中,看似自投罗网,却是为了披荆斩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