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猎的地点定在凤鸣山,据说那里地势多变,猎物也格外多。林之音和林汐同乘一车,路程无聊,平时不怎么来往的两人也说了一些玩笑话,来打发时间。

烈马嘶鸣,林之音下车时,被山隙里吹来的风吹起了垂着的头发。这里果然辽阔,浩**的出行车队停在此处也不显局促。

换好骑装后,她找了匹马练手,毕竟林大小姐好骑射,是众人皆知的事情。虽然初骑的时候有些不顺畅,好几次还差点摔下来,林之音却觉得新奇有趣。

“缰绳别拽得太紧。” 正当她扭着腰肢想治一治这匹马儿,却突然听到一道清润的声音,有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一抹月白色的身影映入眼帘,待她看清了,才想起这是宫里的太子。

“殿下,你怎么不穿骑装?” 她看着少年这幅清风明月的模样,不禁面露疑惑,他这身打扮像是要参加曲水流觞,断然不是骑射的装扮。

李琮闻言轻笑:“我向来不喜骑射,这次只是来瞧个热闹。”

林之音骑在马上,本想不受约束的骑马跑上几圈,如今来了个天仙似的的殿下,当下就有些局促:“我想去林子里逛逛,那殿下自便,我先走了。”

她抿着唇想驾马离开,却听到太子轻声拦她道:“我看你的骑术并不熟练,还是不要独自前去为好。”

听到这,林之音一方面因为被看穿而深觉尴尬,一方面又暗中感慨太子为人实在热忱,他这样尊贵的人竟然没有什么架子,还十分体贴。

她圆场道:“我很久都没骑了,就有些生疏,殿下见笑了。”

“无妨,我也不精通,但是顾将军的骑射甚佳。此时他应该就在帐前,你或许可以向他讨教一二。” 李琮看向少女的眼中眸光浅浅,满是笑意。

这样的眼神让林之音产生了一瞬的错觉,她略低了头,恭顺答道:“多谢殿下指点。”

她向来不高看自己,只是这殿下对她未免太过殷勤。正打算再说些什么,却被远处寻来的林汐打断柔声打断了:“长姐让我好找。”

林汐远远的就看见与她一道的太子,眼里闪过一丝嫉妒,转瞬即逝。

她姿态娴雅的福身:“汐儿见过殿下。”

林汐不会骑射,所以也未着骑装,一身天水碧衬得她清丽动人,此时的表情水灵得恰到好处。

李琮对林汐有几分印象,那日赏梅宴上作的词的确是上佳之作。世人学诗易,可要想学精,定是要费上多年苦学的玲珑心思。

“既然出了宫,就不用拘泥这些礼数,随意些吧。” 李琮看林汐的目光中带着些欣赏,语调中也少了很多距离感。

林汐对此受宠若惊,她本以为殿下或许根本不记得自己。她小心翼翼的回看了一眼身前的白衣少年,觉得他逆着光有些晃眼。

这世上……应该没有哪个男子比殿下更温柔。若是成了他的太子妃,以后的日子一定是琴瑟和鸣,相敬如宾……

林汐的双颊微微发烫,心里莫名觉得甜蜜。

眼前的白衣少年和林汐站在一处倒很和谐,看着林汐的娇态,林之音似乎明白了什么新鲜的事情,移开视线准备开溜,结果拉缰绳力道不对,让马发了狂。

“马惊了!” 不知是哪传来的声音,可众人却因此变得忙乱起来。少女的处境并不妙,她紧紧的拽着缰绳,一时间也不知如何应付。

这马性子实在太烈了,似乎跟寻常训好的马儿不同。她的脑袋被它颠得有些发晕,只听见有人在喊“殿下”,声音急促,混在那片嘈杂里有些尖锐。

“殿下,那里危险!您是万金之躯不能去!” 林汐看殿下的动作,心里涌起一片苦涩,忙出声阻止道。

可李琮看着少女就快要被那匹烈马甩下来,心里焦灼万分,恍若未闻的朝马儿跑远的方向奔去,连一个视线都不曾为林汐停留。

她站在冷风里,眼睁睁的看着那个俊逸的身影离她越来越远。耳边呼啸的冷风一直肆掠,她这时却突然觉得冷得刺骨,不甘的泪水忍了又忍,终究还是涌了出来。

就算她嫉妒的发疯,委屈的流泪,也不会有人在意。

林之音的发髻已经散乱了,她完全可以直接跳下来,但周遭的人太多,她怕会留人话柄。所以她就只能试图去驯服这匹烈马,让它好歹歇一阵。

她气得就差朝给那匹马当头来上一拳,腰间却突然横过来一只手,下一秒天旋地转,自己安然落在了某人身前,而那匹发疯的马也被围上的人牵走了。

林之音有些神志不清,她晃了几下脑袋,转过头去只能看清顾愈那双黑沉的眼睛。

顾愈的手劲并不温柔,以至于她就算迷迷糊糊,也能感到胳膊上一阵钝痛。

因为马上突然多了一个人,马儿有些起伏,只见他身姿英挺,大手拽过缰绳,与它僵持一阵后便将之驯服了。

“人没事吧?” 李琮赶来便看到她晕沉的模样,脸上不免又浮上担忧。

“殿下放心,应该没事。” 顾愈翻身下马,将形容凌乱的林之音拖了下来,煞是嫌弃的瞥了她一眼,将人交给了女官,神情冷峻。

李琮习惯了他的态度,倒没觉察出什么不对,只吩咐那些女使:“将音儿姑娘好生带回帐内休息,再传个太医。”

太子的话中带着明显的关怀,顾愈的眼睫动了动,躬身道:“臣去看看那匹马。”

他揖了礼正准备转身,李琮开口叫住了他:“阿愈,你如今跟我怎么这么生分了?”

“殿下是君,臣只是遵守君臣之礼,哪来生分一说。” 顾愈嘴上这么说,礼数却一样没落,躬身的动作十分恭谨。

他从小和太子一道读书,只是太子天赋异禀,四书六经一读便精,自己只喜欢舞刀弄枪,在文墨史书上兴致缺缺,学得也不好。彼时两人互相调侃,也很亲近。

有次宴会,他只是和太子共用了一盘甜瓜,虽然皇后并未说什么,娘却在回府后,让他在院里的台阶上跪了一宿。

那是他第一次看见母亲这么生气。那天过后,顾愈第一次意识到君臣之别。

李琮见他毕恭毕敬,心里有些难过。明明曾经亲密无间,他们日渐长大,却是越来越疏远。那时他身边不止有阿愈,还有自己动心不已的阿秞。

少年的眼里蒙上了一层阴影,惯有的光彩也黯淡下去。但很快,他拍了拍顾愈的肩,又挂上了暖阳般的笑容:“你有无觉得,音儿姑娘和阿秞很相似?”

阿秞这个名字让顾愈淡漠的表情有了一丝波动,他记得那个女人很受殿下青睐,可几年前就香消玉殒了……他猛然想起林之音那张脸,眉眼确实和那个女人有几分相似。

联想到方才少年紧张的模样,他皱了皱眉,不赞同般:“臣觉得她们并不像。” 阿秞虽然是个宫女,但性子格外沉静,往往跟在太子身后,一天也说不了几句话。

而林家那位,显然活泼许多,人也不稳重,适才骑个马都能闹得人仰马翻。

大概是很久没见过顾愈在自己面前这样直接,李琮略微惊讶:“何出此言,莫非你同她相识?”

这一问,顾愈才是真的一怔。

他这时才来得及认真的想,于他而言,林之音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

那时他和母亲闹了一阵,答应先与她相处,其实只是他的权宜之策。母亲强硬,那就先顺着她的意思和人接触,只要他坚持说这婚事不好,那这门亲就成不了。

若不是他现在回过头来想,他差点忘了之前自己是这个打算。

顾愈的神情有些不自在,只道:“也谈不上,只是家母与她的母亲交情很好。”

“原来是这样。” 李琮会意,完全没深想,“等会大家差不多就要上山了,你去准备吧。”

顾愈恭敬称是,眸底却暗色翻涌。

他知道阿秞那时在殿下心里的地位,也了解少年向来心明眼亮,如果不是因为积年的心结,根本不会因为眉眼那几分相似,就将两人混淆。

若太子真看上了林之音,他自然就不用娶了。但顾愈的心里,似乎并不想让事态这样发展。他自然不可能是因为拈酸吃醋,只是一个大好年华的姑娘,如果为人替身,便是断送了好姻缘。

而且……顾愈想起夜市上,少女枕膝望向他时的眼神,真诚且柔和。

他迈着步子,心里似乎有了一个重要的决定。

林之音被人架进帐子里时,林汐正在毡毯上的矮榻静坐,神情有些奇怪。

“长姐没事吧?方才看到顾将军救下了长姐,真是有惊无险。” 她起身去扶林之音坐下,露出了担忧又释然的神情,“长姐定是累坏了,不如先歇一下吧。”

“多谢你。” 林之音迷糊的应了一句,接过她递来的茶水,一口气便喝完了,“那马儿真是烈得很,没摔下来就是万幸了。”

“姐姐有金甲神人护佑,殿下和将军都很担心你,这样的福气别人怎么求也求不来的。” 她笑着坐下,语调轻柔,没有一点儿棱角。

林之音缓了缓,一口凉茶下肚后,竟听出了些别的意思。拿着茶杯默了默,觉得自己果然还是不喜欢林汐。她随便应付了她几句,接着就嚷嚷着头晕想休息。

等她上了榻,那女人又坐了一会,然后才离开。

林之音睁开眼睛,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她对林汐有些依稀的看法,人家长得好看,又会作诗弹琴,可就是每次和她相处,总觉得不爽快。

等过了日中,众人养足了体力便骑着爱骑陆续上山了。林之音睡了一觉,觉得神清气爽,梳洗着装过后又去挑了匹温顺的马。

反正女眷们大多只是在山脚等着,一下午的时光等着消磨,不如再骑上几圈,她就不信还能出什么幺蛾子。

她挑的这匹毛色纯白,而且十分合眼缘,满心欢喜正准备牵走,那边却过来一个仆役来拦她道:“小姐,这马您不能骑……这是顾将军的千钧。”

正听着他说话,顾愈也从那边过来了,她这时才好好的看清了他的打扮。

他将头发高高束起,没有一丝乱发,身着玄色的劲装,颜色虽然郁沉了点,可料子细腻,将他棱角分明的五官衬得更加俊朗。

“刚才没吃足苦头吗?” 他见这女人竟然还在挑马,想起她之前的狼狈样,挑眉问道。

林之音发现自己可能是过不去他这张脸了,每次只要他稍加打扮,自己见了他就像个没出息的痴女,盯着他怎么看也看不够。

她眼里染上笑意,脸上却摆出一副可怜的模样,道:“之前手都被勒破了,你说呢?”

顾愈下意识的去看女人的手,只能瞧见她两手交握在身前,其它的什么也不露。他知道她大概又是在逗他玩,脸一沉,不想多管闲事。

“这马温顺,别欺负它。” 林之音听见他幽幽的撂下这句话,然后又见他动作熟练的挑了另一匹红鬃毛的马儿,一声不吭的骑马走了。

“姑娘,您现在可以骑了,小的给您牵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