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子本来就弱,这一番折腾,肯定是要将养些时日。不知为何,苏若若这几日很少见到陆延之,偶尔碰到几次,倒觉得有些别扭。

毕竟上次与在密道那回不同,陆延之虽然昏沉,但后来可是完全清醒了。而且那晚的陆延之确实与平日大不相同,现在回想起来,那股黏稠的甜腻似乎还贴在苏若若身上。

天越来越冷,苏若若近来嗜睡,坐下来没一会儿就犯困。

陆延之从顺天府回来,穿过长廊,转过拐角就瞥见一片藕粉色的衣衫。

苏若若坐在矮栏上,小半边身子都靠着朱红的柱子,肩上和裙上都落了好几朵桂花,一张小脸毫无防备的舒展着,正睡得香甜。

梦到了不好的东西,苏若若下意识的想逃,头没了支撑点,她像游魂似的往下坠。

苏若若下巴吃痛,勉强睁开眼,却见梦里的阎王此刻就在她面前,正脸色不善地用手托住她。

“困成这样。” 他若有所思似的看了一眼,没一会直起身,瞥她道:“要睡就去房里睡,身边跟着的丫鬟都去哪了?”

她揉了揉眼睛,道:“去给我拿点心了,有些饿。”

陆延之没说话,转身就要走。

“方才……” 苏若若叫住他,酝酿道,“我梦到你了。”

廊前的男人停下步子,又转了过来,眼里意味不明。

“我梦到你长了一对吓人的獠牙,” 苏若若刚才在梦里吓得不轻,这会瞅着他倒觉得好笑极了,“然后不要脸的缠着我,面目狰狞,还滴口水哈哈哈!”

陆延之眉心跳动,反问:“你觉得很好玩是吗?”

苏若若笑了几声,抬手扫落衣服上的落花。

陆延之视线扫到苏若若腕间的手链,默了会儿道:“这手链一直戴着,看不出来你倒听话。”

苏若若不明所以地看去,原来是陆延之一开始送她的东西。

可不是,那时候他一脸阴森地交待她不准取下来,苏若若又何必触霉头。再说这玩意触手生温的,做工又精细,再适合女儿家不过了。

“都说人养玉,这珠子好像比之前粉了些,真稀奇。”

陆延之轻哼一声,往长廊另一端走,好一会才道:“既然身子虚,就少在风口待。”

看着那人别扭的样子,苏若若摸着那颗珠子,眉眼俱笑。关心她就直说啊,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端着,看着都嫌累。

丫鬟小红端着个碟子过来了,看苏若若正坐在桂花树下,笑道:“二小姐,这桂花开了一树,不如我帮您做一个桂花香包吧,带在身上好闻。”

苏若若并不喜欢桂花的浓郁,但提醒了她。

“小红啊,陆延之虽然严苛,但皮相这么好,这府上肯定也有很多小丫鬟暗地里爱慕吧?” 苏若若突然好奇,难道就没个胆大的瞅准时机送个香囊扇带什么的?

小红脸色稍赫:“二小姐哪儿的话,陆大人身姿卓然,又年少有为,自然招人喜欢。”

她话头一顿,思索了一阵:“不过……最开始去的姐妹碰了好大的灰,第二日就被卖走了……之后大家就都安分了,谁也不敢再生别的念头。”

“二小姐,你笑什么呀?” 小红说正说着,却见苏若若一副想笑的模样。

“我就是在想,要是送陆延之这么个香包,他得是什么脸色。”

小红不禁哑然:“……二小姐是想自己做一个,然后送给大人吗?” 不过二小姐和公子亲近,想来也不打紧。

苏若若想了想,起身拍了拍手:“送他估计也糟蹋了,还不如去集市上买一个现成的哄他。”

小红一言难尽似的看着二小姐,不明白她到底想干什么,只把那碟糕点捧到她面前:“二小姐,吃吧。”

苏若若拿着糕点,路过书房,见陆延之正坐在里头写东西。

“陆延之,你是不是要过生辰了!” 苏若若朝里看了一眼。

“我不过生辰。” 陆延之笔尖微顿,想到什么,腕间力道渐重,最后一笔写得尤其明显,“你一个病傻了的人,怎么还记得我的生辰?”

“想知道自然就知道了。” 苏若若不以为意,叩了叩门,故意引他注意,“大家都说,待字闺中的小姐都会苦练绣工,亲手缝制自己的嫁衣,我深以为然。”

那人又发出一声冷笑:“原来是急着嫁人,只是上次那位翟公子,数日没了动静。”

这话说得刻薄,但苏若若却不恼。他有心不想她嫁人,是件大好事。

“你这重点抓得不对,我要练绣工,所以想先缝一样东西送给兄长做贺礼。” 苏若若笑了笑,闻着桂花糕的香气道:“但我又怕你不喜欢,绣好了又不要我的礼。”

陆延之果然没有说话,只轻轻扫了她一眼。

“既然兄长不说话,那我就随意了。” 苏若若有些犯困,自顾自说,“近来总是没有精神,再这样下去我又要躺瘦了。”

苏若若的话飘进屋里,陆延之抬起头,看着门口那个身影道:“我不过生辰,也不喜欢绣品。”

“知道啦。” 苏若若并不多待,衣角消失在拐角处。

*

翟怀安又来了,只是这次他带着礼物,还想约苏若若去街上看花灯。

“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苏若若知道他没安好心,本应好自为之躲远的人,如今又出现了,怕不是真听进自己那番让他卷土重来的话了吧?

少年一身墨青衣衫,打扮得十分用心,凑近回道:“自然只是想求娶苏小姐而已,你我婚约,怎么能说毁就毁?”

陆延之脸色不善,直言道:“翟公子,我记得上次同你说过了。” 他没有多说,但陆延之向来没有耐心,说出这话来即是极其烦了。

“娶妻要紧的是贤德,即使她无依无靠,我们翟家也会好好照顾她,陆大人不必担心。” 翟怀安看向苏若若,眼含深情,让她不禁心生不适。

这么会演,阁下何不去唱戏?

“翟公子年少开朗,短短几日,看出她贤德?” 陆延之慢条斯理地倒了一杯茶,一副不多计较的模样,眼底却阴沉一片,“今日家中还有要事,就不留客了。”

这话看似还算客套,但没有什么余地。苏若若不禁怀疑,要是翟怀安再废话几句,陆延之关门放狗或者直接拔刀都有可能。

翟怀安站起来,也不恼,笑道:“唐突一句,苏小姐不过是陆大人的妹妹,她总归是要嫁人的,若若与我门当户对,况且还有婚约在身,陆大人此番没有道理。”

苏若若扯了扯他,内心十分无语。

“谁准你在这动手动脚?” 陆延之突然瞪了她一眼,声音含着怒气。

这么明显的动怒,苏若若心里一个激灵,吞了吞口水,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翟怀安抓住了手。他不知道哪来的勇气,谜之淡定:“未婚妻,怎么使不得?”

翟怀安望着他,淡笑道:“陆大人,你说对吗?”

苏若若怕得直冒冷汗,他怎么还没有被陆延之砍死?这也太奇怪了,这桩婚约有那么要紧吗?陆延之竟然就这么吃瘪了!

看到陆延之的脸色,翟怀安满意地转过头问苏若若:“明晚鼓楼街上有花灯,同我一起去看看吧。”

苏若若大气不出,刚想回绝,右手就被人捏了一下。

“去了我就把原委讲给你听。”

苏若若很想翻个白眼。虽然她的确好奇,但跟身家性命比起来,这点好奇心简直太微不足道了。

结果陆延之低沉的声音突然响起:“既蒙盛情,不如一同去吧。既遂了翟公子的意,我这个做兄长的,也能察看一番妹夫的性情人品。”

他将“妹夫”这两个字说得尤其慢,显得格外微妙。

尽管苏若若知道,像他这种性情的人,对某些人和事,是有占有欲和执念的。她也有自知之明,不会傻到将这种占有欲和爱慕混淆。

但她还是有瞬间的心动,这时候的陆延之,比往常要生动许多,很合苏若若的心意。

她默默地想,要是真有一天,陆延之爱得她死去活来,她可能会做梦笑醒。

翟怀安愣了愣,大概没想到陆延之能做到这种地步,一时也找不到话来堵他。碍于陆延之的气场,他也只好应了下来。

好不容易将这位不速之客送走,苏若若犹豫着要不要告知陆延之,那个翟怀安其实是来寻仇的。

万一他真惹出什么幺蛾子,后果她可承担不起。

“你想说什么?” 陆延之方才的低气压还未消失,阴沉之余,还带着几分熟悉的阴阳怪气。

苏若若试探:“你有没有觉得这个翟公子很眼熟?”

没想到陆延之反倒冷笑出声,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算你还有点良心。”

苏若若:?

“当日劫你出城的毛头小子,你以为我眼瞎?” 陆延之不屑,眼神阴鸷起来,“现在摇身一变,成了翟家的独子,胆子倒是大了。”

“他当日可是来寻你仇的。” 苏若若忍不住道。

“他就算再练十年,也伤不到我半分。” 陆延之一脸淡漠,手里的茶盖一下下碰着杯沿,似乎根本不在乎翟怀安会对他不利。

……行,你强你有理。

“说起来……” 苏若若听着,问出了心里的疑惑,“这婚约有什么要紧的,不作数不就好了?”

陆延之哼了一声。

这脾气……可真难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