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轻风拂过,水面被吹皱了。
月色随着初秋的天气,显得略微凉薄,一个黑影小心翼翼的从角落闪出,随后露出了一张清丽的面容。
苏若若刚松了口气,四周突然围上来一堆举着火把的仆人。大家都是一副已经习惯的样子,毕竟这已经是苏若若妄图爬墙出府的第五次了。
“二小姐,您就别为难小的了,公子吩咐说不许您出府,就是不许,您再这样闹……以后怕是房门也出不去了。” 最前的男子叫阿全,声音浑厚,长得凶神恶煞的,却不敢轻易冒犯这位娇滴滴的小姐。
“我……只是出来散步消食而已,又不去别的地方,这也不行吗?” 苏若若镇静下来,声音俏丽又轻快,像只没有烦恼的百灵鸟。
阿全一脸怀疑,上次她还说是想看月亮,结果要不是他们来得及时,恐怕一只脚都出墙了。
“公子回府了!” 不知是谁喊的,反正大家都严肃了起来,各自归位,工整秩序。
阿全忙对苏若若使眼色:“二小姐,我看您还是先回房吧,公子大抵不会想在墙边看见您在……额散步的……” 他也不想被迁怒啊……
看眼前这拨人忙慌慌的,苏若若这几天也见怪不怪了。这个陆延之似乎真的雷厉风行,我行我素的,谁要是不识相去招惹他,才真是往刀口上撞。
回到房间,苏若若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她自从在这个身体里恢复意识,不过半月,却觉得如履薄冰,胆战心惊的。
原来的苏若若生了一场大病,记不起以前的事情。起先,苏若若以为就像下人们说的,自己是京兆府尹陆延之的妹妹,没有双亲,便无依无靠的来投奔在京城做官的兄长。
苏若若意不在此,恢复了些便想开溜。可是天意戏弄,苏若若第一次爬墙大计夭折在了刚回府的陆延之手上。
彼时,苏若若望着眼前那张俊美又熟悉无比的脸,心情复杂。如此说来,她要找的神君,这次竟成了自己的兄长?!未免太过荒谬了……
只是,这位兄长却有些奇怪,看向她的时候面容平静,看不出什么喜怒。正当她想说些什么缓和下气氛时,他先开口了。
“这不是我那差点病死的妹妹?不好好养病,出来爬墙?” 他一脸黑线,表情终于生动了点,颇为苦恼的模样。
“……” 方才那副冷若冰霜的样子是她的错觉?
“若若。” 男人坐在檀木椅上,一袭合身的白色衣袍显得他俊美无双,一双眼斜斜睨过来的时候,像是有如水的月光浸在里面,矜贵极了。
“嗯……嗯?” 苏若若耽于美色,差点失神。
“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妹妹,自当是妹妹要什么,为兄便给什么。” 陆延之站起身,走近苏若若后,笑着看了她一会儿,慢慢靠近:“不过……下次再让我看到你爬墙,当心我打断你的腿。”
苏若若:“......”
她人生地不熟的,忙不迭的点头,乖巧的笑道:“不会了不会了!” 苏若若被吓得不轻,虽然这人像是有商有量的样子,但她却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这兄长……恐怕不是盏省油的灯。寻常的哥哥,哪会这么限制小妹的行踪,况且苏若若有了两世的阅历,自然可以看出这府里的异常。
所有人似乎都对她客客气气,可又都有闪躲,看向她的眼神里,总是让苏若若本能的觉得不舒服。
之后的日子倒是相安无事,陆延之不短她吃穿,偶尔还会送给她些稀奇玩意。安逸了一阵,苏若若也有些动摇,说不定是自己的错觉,也许那陆延之只是性情古怪吧。
然而……在某个睡醒的清晨,苏若若全都记起来了。
那时她背上还沁着一层冷汗。
这个陆延之哪是什么靠谱的兄长,明明是个残暴无比的变态!苏若若的父亲将陆延之养大,将他培养得文武双全。可陆延之做了府尹之后,苏家坐了罪,不仅被抄家,陆延之还手刃了苏父,苏若若便是目睹了这一切,才会一病不起。
别人都以为苏若若病傻了,什么都不记得了,包括陆延之。
*
苏若若倒了杯水,一口气喝下,理了理思绪。
第一次爬墙只是不想留在无谓的地方,见到陆延之那张脸后,苏若若只好继续待在陆府做这个倒霉的二小姐,小心翼翼的试探陆延之的底线。
至于之后……的确是苏若若在陆府待腻了,想偷溜出去逛逛而已。从一次比一次多的仆人来看,陆延之是铁了心不让她离开陆府。
按理说,这人连抄家弑父的事情都干得出来,他又何必留苏若若一条命,还这样好吃好穿的养着她呢?在那些记忆里,苏若若与陆延之并无甚交集,应当不是顾念旧情。
莫非是赎罪?
苏若若有些怀疑,看他整日那副矜贵傲娇又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怎么会是害怕遭天谴的人呢?不过所谓人之常情,也说不定。
门外响起轻轻的叩门声,是侍女的声音:“二小姐,公子说得了件稀罕物,想让你也去看看。”
陆延之真的很奇怪,喜欢搜罗奇珍异宝便算了,毕竟贵公子总是有些奢侈的癖好,但总要拉着她一起,苏若若并不理解。
但是没办法,苏若若现在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进房之前,苏若若想的是像往常一样,随便想些词句,然后真诚的夸赞出去便好了。虽然陆延之表面一副冷冷的模样,又有哪个男人不想别人赞他有眼光呢?
房里并没有人,苏若若四处寻了一会,走进了一处挂着帷幕的内室。
陆延之背靠浴池,听着动静往苏若若看了过来。他像不把苏若若当女的似的,神情了无波澜,甚至隐有笑意的打了个招呼:“来得挺快。”
……她只是怕来晚了惹这位爷生气,万万没想到会是这个场面。
她涨红了脸,舌头差点打结:“你慢慢洗,我先走了。”
苏若若跑了没多远,就听见背后传来陆延之懒懒的声音:“就在外面待着,不准回房。”
等他穿好衣服从里面出来,苏若若已经缓过来了。她尽力的融进妹妹的角色,打了个哈欠道:“到底要干什么?我有些困了。” 少女的声音带着困意,毫无爪牙。
“不是都说了,方才得了件稀罕物。既然是宝贝,一家人自然要一起看。” 陆延之轻笑,拿出了一颗色泽温润的珠子,上面还穿着一根红绳。
“这有什么稀奇?府里不有很多比它更亮更大的吗?” 苏若若无精打采的盯着眼前这颗珠子,实在看不出它有什么特别的。
陆延之睨了她一眼,苏若若马上意识到问题了。
管它值不值钱的,重要的难道不是哄着眼前这位大爷吗?苏若若暗悔,不动声色的变了口风:“不过细看,这颗珠子的色泽有些少见。”
苏若若说的倒是真的,是好看的淡粉色。
“喜欢吗?” 陆延之的脸色好看了点,转而问她道。
“喜欢。” 苏若若毫不犹豫,怎么能让陆延之看出她不认同这件“稀罕物”呢?
陆延之把珠子往桌上一扔,语气随意:“送你了,戴上吧。”
苏若若受宠若惊,她悄悄打量着陆延之,发现他根本就没留意这边,扔下东西后径直站起往卧房走,伸了伸腰。
少女盯着桌上的手串陷入沉思,不远处的陆延之突然回头看她,笑道:“戴上。”
苏若若心里一个咯噔,也回他一个甜甜的笑,听话的戴上了手串。她抬起手腕,细细的摩挲着那颗珠子,发现它触手生温,心里竟有点喜欢。
“夜深了,回你房间。” 陆延之不再多言,走进屏风后面就没影了。
还真是想一套做一套,一点儿都不拖泥带水。
第二天一早,苏若若和陆延之同桌用饭,却来了个不速之客。
“陆大人,蹭你顿早饭,不介意吧?” 来人是位容貌清朗的男子,虽然不知道具体年岁,应是比陆延之略大些,脸上带着的笑令人如沐春风。
“介意。” 陆延之用饭的动作十分优雅,并没有理会这人。
“陆大人真是绝情,昨晚明明约好一起讨论案情,结果丢下我先走了,这笔账还没跟你算呢。” 那人叹了口气,接过丫鬟递来的米饭,熟络的吃了起来。
看这架势,这人怕不是头回来陆府蹭饭了。陆延之嘴上说着介意,可丫鬟都知道主动添饭,看来又是嘴硬。
苏若若安静的扒米饭,努力的维持乖巧的形象。
“这就是苏姑娘吧?听陆大人说起过,我叫温知礼,是陆大人的助手。” 温知礼生了一双桃花眼,笑起来的时候格外好看,温润十足。
苏若若没想到他会主动搭话,正斟酌该怎么回答,却听到耳边响起一道凉凉的声音。
“多话,食不言。”
苏若若朝温知礼笑了笑,低下头继续扒饭。
温知礼几时看到过陆延之理会过这种小事?于是他看向苏若若的眼神里又多了几分探究,笑道:“陆大人和苏姑娘还真是兄友妹恭,温某没有弟妹,在家里冷清得紧。”
“哪止,你不是打小连双亲都没有?” 陆延之斜眼看过去,一语诛心。
“陆大人未免太直接了。” 温知礼淡笑,却没一丝愠色,不过终于止了话,也从容的用起饭来。
“……” 苏若若在旁看得目瞪口呆,一时不知是两人关系太过亲近,还是温知礼碍于陆延之的权势,总而言之这场面还真是奇妙。
“今晚有桩杨庄劫匪案处理,你好好待在府里。”
陆延之用完饭,便和温知礼一道出门了,临走时还不忘嘱咐苏若若不能出府。
“兄长,我为什么不能出去啊……整日待在府里,人都闷坏了……” 好不容易有个外人在,苏若若估摸着他心情尚好,斟酌几回终于抵抗了一次。
陆延之偏过头,无声的看向她。
“若若一个小姑娘,你怎么能让她一直闷在府里呢?要是担心她的安全,多派几个人保护不就好了?” 温知礼打开折扇,摇得优雅。
“你跑一个试试。”
陆延之的嘴角突然扬起微妙的弧度,从鼻子里溢出一声笑,扭过头径直往外走。温知礼无奈轻笑,向苏若若揖了一礼,转身跟上了陆延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