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她们是便衣出行,马车也没有用宫廷的规制,所以百姓也没怎么反应,最多只是让开路,该叫卖的仍是在叫卖。
路口有一堆人围着,在熙攘的街道并不是很显眼,但连蕴还是注意到了。
“怎么有这么多难民......”
那些人衣衫褴褛,穿得并不是褚丹国的服制,不知道是怎么混进来的。他们正跪在地上,前面写着个斗大的“卖身”二字。
“停下。” 连蕴曲起手指,在车窗上叩了叩,对马车下随行的阿翘吩咐了几句,阿翘就依言往那边去了。
连蕴又看了看周围,发现这街景看似正常,其实也有些端倪。
譬如,上个月,街上叫卖的摊贩基本十步一家,各个店铺的生意也十分红火,她久未出府,今日一看确实萧条了许多。
思索间,阿翘回来了,她禀告道是西河的河堤塌了,所以才来城里避难。
褚丹国临水而建,水脉是命门。可惜国君并不重视,一连几年都不曾修缮河道和河堤,更别说新建了。
连蕴让阿翘给他们些银两,也是权宜之举。
她叹了一声,放下了布帘。
阿玉却不知在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他敛眉沉目,似在思索些什么。
这位公主,并不像寻常那些贵族,她也许真的有一颗难得的悲悯心。
他心头一动,随即又被一种更浓的情绪紧紧覆盖住——他只是她众多善心中,微不足道的一小块罢了。
马车停在了一家酒楼前,阿玉跟在连蕴的身后,随她一路上了楼。连蕴找了个能看江景的位置,凭栏而坐,旁边燃着炭火,倒也不会觉得冷。
褚丹国立冬的饮食习俗,和其它地方大抵差不多,只是北方多食饺子,取“交子”之意,为的是秋冬衔接的吉祥意。而褚丹国是江南水乡,百姓更习惯在立冬这天焙肉。
札记有载,焙肉是将肉放在炉灶上用烟火慢慢熏制,以松枝熏出来的肉最好。昨夜问过阿翘,举皇都上下,数这家的手法最地道。
案上的炉子挂着黄酒,壶盖溢出了热气,带着酒糟特有的醇香。
本来是极惬意的安排,但刚才路上的见闻又让连蕴觉得有些败兴。那些难民都瘦骨嶙峋,可见是饿了许多天。
再看面前这些珍馐炙肉,颇有朱门酒肉臭的讽刺。
“阿玉,如果有一件事,做了会节外生枝,或许导致不可挽回的恶果,不做又良心不安,你会怎么选?” 连蕴替他倒了一杯热酒,推至他面前。
阿玉看着她心事重重的模样,举起杯浅浅的饮了一口,复而抬眼道:“奴觉得良心最不值得去考量。”
连蕴眨了眨眼,有些讶异阿玉的回答。
因为他这句话,连蕴稍微放开了一点。大概是熏肉入味,她食欲比往日好,又多饮了几杯黄酒,后劲上来的时候便微醺了。
阿玉见她双颊泛红,知道她醉了,犹豫了一会,正准备开口问询,却觉得身后不远处的座位有些异动。
还未来得及细想,几个便衣男子持剑而出,来势汹汹。连蕴出行是有暗卫跟着的,见此情形自然也是鱼贯而入,跟那些便衣此刻厮杀起来。
连蕴只是微醺,她第一次见这种场面,忙起身拉起了阿玉,小声嘱咐他:“你躲我身后。” 她吞了吞喉咙,小心翼翼的往远离刺客的那一边走。
他看着两人相碰的那只手,皱起了眉。
如果他没记错,这女人说过是把他当死侍养,为何是她挡在自己前面?
男人一言不发的将人扯到了自己身后,警觉的看了看周围,那些暗卫身手尚可,基本牵制住了那些人。
“要不要趁现在......” 连蕴到底胆子小,缩在他身后小声提议。
“不好,楼下未必安全。” 阿玉薄唇紧抿,言简意赅的否决了她的想法。
连蕴抬起朦胧的眼睛看了阿玉一眼,觉得他出奇的冷静沉着。
像是要验证他这句话似的,果真又出现了一拨持剑的刺客。连蕴的亲信尽力护着,只是难免照料不周。有一个身受刀伤的人冲了出来,直直冲他们刺去。
速度虽快,力道却不稳,剑锋偏了几分。
电光火石间,身后的人紧紧抱住了他。
因为酒意,连蕴身上那些痛感带着一股酥麻,她闷哼一声,没有力气般的滑了下去。阿玉的眼底划过震惊和慌乱,将人毫不犹豫的踢开,接住了连蕴。
最后,那些刺客被制伏了。
一间陈设华贵的房间里,连华正慢条斯理的往香炉里加香料。一个黑影嗖的出现在她身后,单膝跪着回禀道:“殿下,五公主受了伤,但应是能保住命。”
女人的动作顿住了,声音愠怒:“一群废物。”
“殿下,五公主貌似很看重今日与她同行的男子,公主受伤就是为了他。” 他自知没有做好任务,所以就企图提供些别的信息来缓和。
“哦?” 连华放下了手中的香料罐,倒是想起之前听到的细枝末节。
都说连蕴近来甚是宠爱一名男子,甚至为了他,将之前费心搜刮来的美男子都放走了。
连华美艳的脸上浮起一种轻蔑的神情,如此耽于美色,果真是半点都不成器。
“二殿下可得手了?” 门外响起一道泠泠然的声音,正是摄政王沈氏。
“此等小事,如何惊动摄政王的大驾。” 连华的笑堪称天衣无缝,得体又教人看不出情绪。
沈氏不置可否的走进去坐下,沉眸端起茶盏:“本王记得曾与你说过,小不忍,则乱大谋。”
“当初是摄政王找上本宫,说要助本宫上位,那时摄政王可没这么多规矩。” 连华嘴角勾笑,直直的对上她的视线,这样明目张胆的对峙,看得一旁的侍从心惊。
毕竟摄政王权倾朝野,又是出了名的喜怒无常,除了对国君毕恭毕敬,其余人的生杀予夺,恐怕都要看这位的脸色。
自家主子虽说贵为皇女,可现如今依附于摄政王,少不得要讨好几分。
只听高座的沈氏低低笑了几声,脸上竟没有什么怒气,只是沉吟道:“你若是看不上那五殿下,不如本王找个机会斩草除根,如此也好。”
冒汗的侍从暗自纳罕,这摄政王倒也不似传闻所说那般暴戾,在主子这甚至算得上是和声细语。
他转念一想,却也明白了。摄政王把持朝政的野心已然是司马昭之心,他家主子又是皇室里唯一一个成器的皇女,自然是要拉拢的。
连华也有些意外沈氏的反应,不过她倒是鲜有在明面上斥责自己的时候,故而也没有什么奇怪的。有人愿意帮着出手,她求之不得。
公主府里此刻乱作一团,阿翘急得满头大汗,战战兢兢的问道:“郑女医,殿下可还安好?”
一旁的阿玉少见的抬起头,盯着床前那位正把脉的太医令。
“并未伤到要害,好好调养便无碍了。” 郑女医也是长长的松了一口气,还好只是伤到了背下几寸,算是万幸了。
阿翘忙带着人下去开药方,只留下几个人看着。角落的男人攥拳,目光落在了连蕴那张苍白的脸上。
“阿玉......” 连蕴尚未清醒,只是下意识的呢喃。她的额发被冷汗泅湿,没了平日里娇媚的明丽,但却让人格外怜悯。
他的手松开了。阿玉望着**的人,一步一步向她走了过去。
阿玉垂下眼,无声的注视着她。
这个人毫无征兆的闯入了自己如深渊般无望的生活,他不止一次的思索过她的目的,但是这显然已经没有太多意义。
他守在床前,很长时间都没有动。这是他第一次这么仔细的看一个人,像是要透过这幅皮相,看到更深的地方去。
连蕴意识辗转,最后被疼醒了。
“阿玉!” 她大叫了一声,竟直接坐了起来。随后袭来的当然是后背割裂的疼痛,她嘶的一声,额上又冒出了细汗。
肩上扶上了一只大手,阿玉细细的看了好一会,确定没有渗血才将人慢慢的放倒。
“殿下,奴在这。” 连蕴疼出了泪花,视线也朦朦胧胧,唯有这道熟悉的声音十分清楚,让她安了心。
等稍稍缓了过来,连蕴扭头看向床前的阿玉,一时也想不起来要说什么,看了半晌,只弱弱的哑声道:“我渴了......”
**的人正体弱,此时宛若一只需要爱怜的猫儿,柔软得毫无爪牙。
他撑起身子,替连蕴端回了一杯茶。他动作轻柔的扶起她的脑袋,一点点喂给她。
连蕴一头青丝垂了下来,她喝得急,水从她的嘴角滑落,一直流至颈间。阿玉看着那道水痕,眸色暗了几分,突然又反应过来,眼底闪过一阵恼色。
少女软软的趴了回去,也不知道是哪个没眼色的让她躺着,难怪恍惚间那么痛。
她又见阿玉还打算守在一边,就开口道:“阿玉,你不用一直守着我,如果累了就去休息。”
阿玉敛去刚才的神色,泠然道:“奴不累。”
连蕴没有多想,扭过头,将下巴搁在手背上,思索起了自己遇刺一事。那些人虽然没有得手,但难保没有下次。不,一定会有下次。
沈佑前脚刚提醒过自己,她后脚就出事了,倒辜负了人家一番好意。
害她的人无非就那几个,连蕴都不用细想。只是......连华还真不把玉容丹的把柄放在眼里。
想来也是她当初没有作为,人家日益壮大,她身为皇女,自然是殃及池鱼。
原以为可以撑到那个时候......她突然幽幽的看了阿玉一眼,心里不禁抱怨——她都为他挡剑了,为什么还不喜欢她?
阿玉对她的目光有些不解,无声的望向她。
算了,随缘吧。
可在此之前,依照目前的情形,如今已经不能独善其身。
阿玉知道她在想什么。他看着那瘦弱的双肩,鸦羽似的眼睫动了动,烛火在他另一边脸投下了阴影,神色隐约。
伤口不深,难熬的养了几日,连蕴已经能下床走动了,只是有些事情还不方便。
她已经一连几天都没睡好觉了,经常一个睡姿让她全身发麻。这晚,她严重一点,竟然小腿抽筋了。
然,连蕴就寝时不喜丫鬟在房里伺候,所以当她蜷起身子的时候,第一个察觉的是阿玉。
“殿下怎么了?”
“我......我小腿抽筋了......” 她的话里带着浓浓的鼻音,欲哭无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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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又是单机写作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