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的定灵仪式是由韩子陌和韩子盛完成的,纵有许多名门义士想要一起参与,但是哥哥早早地就写好了遗书,只由他们兄妹二人送他一程。

韩子陌自始至终都沉默着,没有一句声响,原来痛苦到极点,所有的感官都像是失灵,只会沉默着,面无表情地,然后内心翻江倒海,像是马上就要死掉一样。

遗书上也有提及韩子陌的一段话:“阿陌,四海危难,你是唯一的砝码。毒术纵使与正道不两立,也要秉持上医仁心,莫要怀恨在心。”

在遗书下面垫着的是一件紫色的落纱裙。

他就这么舍得吗?

可是她已经没有机会去责怪他,没有机会去任性耍赖。

她在墓前坐了一天一夜,起身时才抚了抚冷硬的墓碑:“哥哥,你怎么这么狠心啊。”

她不恨毒术与正道不两立,但是她已经没法按照正常的进程去和芥子王周旋。

她现在就要杀了他。

云洗城一片狼藉,韩子盛纵有悲痛,也不得不担起一城之主的责任来。由于疲于奔波重建云洗城,只嘱咐了谈冷月注意着韩子陌点。谈冷月也就在去烧了壶水的功夫,刚刚躺在**睡着的韩子陌便没了踪影。

羽漠尘的行为经眉老和臣老一渲染,引得羽重飞的轩然大怒,立即将他传唤回了法岛。

还未踏进封丹殿,羽漠尘便受了羽重飞重重的一掌。侧身吐了口血,羽漠尘抹了抹嘴角,继续往前走去。

“逆子!”羽重飞大骂一句,一口气没有喘上来,旁边的海卫帮他顺了许久才缓过来,依然气喘吁吁道:“你可知道你在做什么?”

“侄儿知道。”羽漠尘一字一句地,没有半分犹豫。

“荒唐!”羽重飞再次使出他的掌力,将他击跪在了地上,“她是被收在《诛异录》里的人!你做了什么?你任由她去伤害平民百姓,你为了他不惜与法岛为敌,你对得起海官的称号吗!”

“怎么才算对得起!是不分青红皂白地将所谓的四异一网打尽才算吗?伯父明明知道她也在为收剿毒术费尽心力!为什么她就只能是我们要诛的异?”羽漠尘咬了咬牙,也怒斥出来,渐渐转笑。

“羽漠尘!你问问你自己,之前不是吗?”

羽漠尘怔住。

是啊,他以前就是这样的,就是这么不分青红皂白,就是没有丝毫例外,只是遇到韩子陌之后变了而已。

所以终究还是他的问题。

羽漠尘低下头,不再说话。

羽重飞看到他这幅模样,实在是失望,已然被气得上气不接下气,羽重飞摆摆手:“特此令下,收回行羽剑,罚羽漠尘冰洞无限期闭关。”

羽漠尘早已失望至极,也没有反抗,直到海卫上前拿他的行羽剑的时候才猛地有了力气,强行将上面的剑穗摘了下来。、

羽漠尘身处冰洞,摩挲着剑穗上那一个歪歪扭扭的“尘”字,想起他与韩子陌在这里的第一面。

摩挲了好一阵,羽漠尘又将它紧紧地握在手里。

要是他第一次见她的时候没有那么冷漠就好了。

要是他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多和她说几句话就好了……

想着韩子陌绝对不会就此善罢甘休,所以他要尽快地想办法出去才行,可是没有了行羽剑,他的功法也减弱了一半,强行试了几次都遭到海卫的阻拦,甚至在被羽重飞知道之后又狠狠地赏了他几掌。

若不是伯婶将他骂走,估计他会落个不能正常行走的重伤。

羽夫人心疼地扶起羽漠尘:“他就是个没人性的!他的掌法没有半点分寸,这要是打折了怎么办?”

羽漠尘没有力气去说话,只是低声叫了一声“伯婶”。

羽夫人落了两颗眼泪:“漠尘,不管你想做什么,伯婶都支持你,也会帮你的。”

说完把他送回冰洞,不一会儿的功夫便拿着行羽剑回来找他:“务必要保护好韩小姐,但是也要回来啊。”

羽漠尘紧握住行羽剑,猛地跪下去:“漠尘一定。”

羽漠尘先去了云洗城,才得知韩子陌已经消失了整整一天,现在云洗城上下已经追去西海找她。

羽漠尘心狠狠地颤了颤,立刻飞往西海。沿路没有任何消息,没有消息一定就是好消息吧?

一定是吧?韩子陌?

一路并不顺畅,西海沿边已经下起了初雪,羽漠尘将雪花接在掌心,很快融化成水,与他的掌心同温。

不觉间一片朦胧覆上双眼,他狠狠地打开千里目,疯了似的穿梭在她可能会去的地方,亦或是芥子王可能会去的地方。

终于在再次穿过一片杏林的时候,羽漠尘发现了打斗的痕迹,跑过去的时候已是一片残迹,倒是有一群普通人并行在往城中走的路上。

“那位小姐不会有什么事吧?我们不去找找吗?”

“不会的,她功法如此高强,我们去了只是添乱。”

“唉,总归我们也只有三个月的寿命了,赶紧回家好好道个别吧!”

……

硵毒解了?

羽漠尘心底还是一沉,上前问道:“你们说的小姐是谁?”

“韩子陌啊!虽然她是毒女,但是她肯定不是个坏人!”其中一个人道。

“她去哪了!”羽漠尘再也控制不住,几乎是吼出来。

“这个我们就不知道了,总之她与芥子王对战,必定要分出个胜负才行。”

羽漠尘沿着痕迹一直找到了距离狼山几十里远的集市上,街上空无一人,羽漠尘敲门询问,却看到他们俨然一副刚刚受过惊吓的模样,连门都不敢打开,只与他隔着门缝交流了几句。

“你还是快走吧!这里有刚刚经过毒术相争,一不小心就被误伤了!”里面的一名老人劝他。

“那你可知道他们去了哪?”

“去了哪?那吧!”老人指了指狼山,“起初是朝着那个地方去了,不过后来又过来几个人,说是要找一个紫衣女子,也就是对战的两个人中的女子……”

老人还想多说几句,羽漠尘早已没有耐心听下去,直奔狼山而去。

狼山一带一年四季都是冬天,她现在怎么样?韩子盛他们有没有找到她?

从白日找到深夜,羽漠尘也没有见到她,相继碰到的韩子盛等人也丝毫无果。

几近绝望之际,羽漠尘在一个狼群附近发现了一滩血迹以及旁边奄奄一息的小本。

他颤抖着捧起小本,试图抓住最后一丝希望:“小本,韩子陌呢?”

小本也是第一次没有怕他,而是狠狠地撞他一下,然后跑到了赵奕然身上。

韩子陌呢?

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地问着,整个人跌坐在地上。

韩子盛趔趄着蹲到他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面无表情道:“羽先生,如果韩子陌有什么意外,你猜我会不会杀了你。”

韩子盛走后,聂十三也凑了过来,羽漠尘见到他有些惊讶,但是连问他一句都没了力气。

聂十三自语起来。

韩子陌从云洗城过来,早已经做好了硵毒的解药,本想要直接与芥子王对峙的,却在半途发现了聂十三他们,聂十三他们几个傀儡就是之前芥子王说的“更厉害的”,“连硵毒也不怕的”。

为了解救他们,韩子陌借用医石,使用了最快的解毒方法。

羽漠尘的心狠狠一紧,最快的方法她不是没有提起,就是借用医石自断修为。于韩子陌而言,就是以盛衣针作药剂,借用医石练出解药,可是自断修为无异于自杀,当时他还因此冲她发了火。

韩子陌也乖乖点头:“好,我不会用的!无解的毒那么多,我哪有那么多修为去断?”

可是她还是食言了。

“现在我们都被救了,可是韩小姐她……”聂十三摇摇头:“不值啊。”

“她要救,便值。”羽漠尘无力地看着山下的星光,又起步。

“羽先生,整个狼山都被翻遍了。”聂十三试图劝他。

“那我就去附近的山。”羽漠尘淡淡道,声音已经沙哑得让人听不清。

他总不能放她自己一个人在外面。

韩子盛等人也在西海住了数日,最终还是放弃,回了云洗城。

他们也是找遍了整个西海,除了谈邺的尸体,芥子王和韩子陌都杳无音讯。

其实狼山上那滩血和小本就已经可以说明韩子陌的去向了,韩子盛只是不甘心罢了,他无法接受自己的亲人接连离去,更不能接受韩子陌最终连个尸体都找不到。

听闻法岛的人来收剿了谈家的余孽,他们本是要把羽漠尘一起带回去的,找到他的时候却不敢上前一步。

那个高高在上,冷漠威严的法岛第一海官已经憔悴得让人认不出了。

他还是行走在找她的路上,行走在她爱吃的,爱玩的每一个角落,像是失了魂,失了智。

像是杀伐果断的常胜将军落了个一败涂地。

最终连羽重飞都摇摇头:“先不要勉强他了。”

直到他一遍又一遍地使用千里目,眼翳发作不止,被日常诛异的海卫碰到,才将他带回法岛由羽夫人照顾。

羽夫人看到他的这幅模样也不敢再像往常一样责怪,心疼地摸了摸他的脸:“就真的连命都不要了吗?”

在羽夫人面前,他才放松了警惕,闭眼哽咽到无法控制,将脸别到一侧:“伯婶,我找不到她,找不到她怎么办?”

知道他的情绪需要宣泄,羽夫人也没有再多劝他,留他一个人在屋子里,撤走了在外守着的海卫。

羽漠尘一个人去了蜂林里那个为她准备的小院子,小院子距离羽漠尘的爹娘住的别院不远,他故意绕道,从别院经过的时候停留了许久,才缓缓去了那个小院子。

院子里一如往常,他进到炼丹房里,小阁里的清泉依然潺潺,阁上方还挂着一个“漠水阁”,是参照她的笔迹刻的。

他沾了一指泉水,细细地看了好久,韩子陌总说这种泉水和普通的水是不一样的,他却怎么都看不出有什么区别来。现在看还是看不出来,只觉得这泉水清冽,像她的眼睛一样清澈透亮。

外面的炼丹炉还从来没有用过,她的身影却突然在旁边忙起来,她兴奋地告诉他她找到解毒配方了,羽漠尘笑了笑,叫她一声,眼前却突然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清了。

他不死心地向前摸着,转了一圈,都只是冰冷的炼丹炉,最后一步没有踏稳,重重地跌在了地上。他倚靠到炉壁上,纵使仰着头,还是有几颗泪落下去,伴着日光亮晶晶地,将空中扬起的灰尘一并卷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