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把你叫过来是想和你聊聊,关于韩家小姐韩子陌。”

韩子陌?不知道为什么,羽漠尘的心里有些不安。

“正如我刚刚所说,芥子王是盛澜最得意的弟子,毒术如何我们无法估量。四海之内尚没有抵御毒术的功法,最简单的办法,便是以毒攻毒。”羽重飞深沉地看了羽漠尘一眼。

羽漠尘严肃如初,似乎也是猜到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韩子陌这个孩子,我想你已经了解了一些,就凭她能制出解我身上这种奇毒的解药,足以见得她的毒术精湛。至于她的脾性如何,尚未看到什么不妥之处,不过毒术这一类功法本就多变,而且不被四海所承认,以后她会不会变得和芥子王一样,我们无法预料。目前来说,伯父要求你,保护好她,利用好她。”末了他又看着他,确认道,“你了解伯父的意思吧?”

羽漠尘沉默良久,他了解,重点不是保护好她,而是利用好她。利用她去以毒攻毒,把她作为和芥子王博弈的一个切口,自然是上上策。

“漠尘?”羽重飞又提醒他一遍。

低沉着声音,羽漠尘缓缓开口,“漠尘明白。”

在他们羽家人眼里,应当只留四海天下,不存情感杂念。所以即使羽重飞被韩子陌所救,他依然可以坦然地道一句“利用她”。

其实羽漠尘也本该是如此的。

羽漠尘端起一杯茶一口喝了下去,羽重飞没能来得及阻止,那茶早就已经放凉了。

他倒没有觉得凉,就是有些苦。

“伯父,漠尘还有一事要请教。”

“什么事?”

“除了羽家血脉能够拿得起行羽剑,还有什么例外吗?”

“例外?”羽重飞思虑了片刻,“之前听你爷爷说起过,剑在破封时若是沾染了另一个人的血迹,那么那个人也能拿得起行羽剑。不过这只是一个流传的说法而已,从来没有印证过,怎么?是别的什么人能拿得起行羽剑?”

“没有,只是突然想问一下。”

也不知自己是如何走出的法岛,海上细雨绵绵,早已经打湿了他的白衣。他转向东方,往前迈了一步,又退了回来。

他是要往西走的。

回到夏商府时已近巳时,夏商和羽光还在内堂等他,看到他一脸疲惫的样子都有些惊讶。

“羽先生,你可是有什么不舒服?”羽光怯怯地问道,可是他们的羽先生怎会轻易地不舒服?

羽漠尘抬起右手示意了一下,接着道,“什么事?”

“我已经按照先生吩咐的,将赵临以及那些谩骂韩小姐的人中过邪术的事情告诉韩城主,韩城主想的和先生一样,也察觉到对方真正的目标是韩小姐。”

“他知道了就好。”

羽光却有些郁郁寡欢了,“这样一来,韩城主肯定会亲自保护韩小姐了,那她岂不是回不了西海了?”

羽漠尘看他一眼,这是最理所应当的,也是最好的,西海乌云弥漫,危险重重,她还是不来的好。

复转看向夏商:“查的如何?”

自从尸山的邪祟被收进三异袋,西海的冥子数量便出现了一个大幅度的递减,这让他不得不怀疑冥子和邪祟之间的关联,可是无论怎样对冥子进行检查,都查不出任何邪道的痕迹。而近几天西海的冥子又突然增加,于是他安排夏商去查一下盛商府的动静。

情况的确不正常。

纵观西海商贾,与谈邺交情匪浅的当数盛商,他也是唯一一个跟随谈邺修炼邪术的商贾。按照以往来说,盛商一向避嫌,而现在不正常的是他开始张扬,仿佛是在昭告天下,他已经与谈家同流合污了。

他的用意何在,他目前并无头绪。

夏商又张了张口,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心中不解。

外界都说羽先生来西海是为了找寻芥子王,可芥子王是谁,在哪,他都不曾透漏过。反观之,他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邪道上,这也是他最初同意换身份为西海夏商的原因,可是等了这么久,他还是没有要诛灭邪道的意思。他是想要快一点,快一点为那些为邪道所害的人争得一丝慰藉,也为了那个曾经全心跟随石逢的自己。

可是他最终还是没有问出来,四海第一海官向来冷傲自持,身边的人向来只是听从命令,无人去问为什么,更不可能知道他究竟要做什么。虽然他经常与他面对面喝茶议事,可是距离再近,都会隔着一层雾气,他看不透他。

据说没人看的透他。

这样想起来,其实羽先生也挺孤独的。

羽漠尘回到房间,依照习惯是应该打坐静修了,只是坐了不到一柱香的时间便有些乏了。睁眼便是立在眼前的行羽剑,金光旋转,看久了像是一群细碎的星星,一闪一闪的,然后他便想起了韩子陌。

恍然间门被敲响了,进来的是羽光。

“先生,我看您面色不太好,想来是受了雨淋的缘故,我给您熬了些祛寒的汤药,您快趁热服下。”

羽漠尘确实觉得闷的慌,尤其是胸口那一块,他想着应该是旧伤的原因。

接过递过来的药,一口气喝了下去。

羽光走了两步,又返回来,稍稍直了直腰,接着道:“看先生的气色今晚不适合练功,还是早早休息最好,若是心情再好一些,想必这风寒也不会持续太久。”

羽漠尘听了倒有些奇怪:“怎么,你什么时候对医术这么了解了?”

羽光挠了挠头,“之前韩小姐在这的时候动不动就给人把脉治病,多少我也学到了一些。而且之前她就特地嘱咐过我,半年内您服用的汤药中,不能出现本惜草,她说您之前灭鞘怪受伤时服用了与本惜草相排斥的药物,要避着点。”

羽漠尘持药碗的手一滞,很快便自然地放到桌上。

羽光粗枝大叶,自然没有看到他那诧然间的失神,只自顾自地继续道:“韩小姐还说一般病症只需要五分药物,五分好心情,便可以痊愈……”

羽光声音越来越低,因为他看到羽漠尘似乎是有些不耐烦了。

“那,先生还是尽早休息,羽光就不打扰了。”抓准时机,羽光落荒而逃。

自从韩小姐来过他们身边,羽光的话便越来越多,有时候对着羽漠尘也会刹不住车,就像是刚才那一幕。刚刚他看到羽漠尘眉头紧起,是真的烦躁了。是因为身体不舒服?还是因为他提起韩子陌?可是之前他也提起过韩子陌,并没有见他这般,那应该是因为身体不舒服,羽光猜度着往前走,直撞上了暗夜中的石柱。

羽漠尘站起身来走到窗棂前,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却似乎是无力的,打到地上都不会出现一丝涟漪,只随着水流蜿蜒向低洼处。

韩小姐,韩小姐。

羽光每念一次韩小姐,他的胸口便更闷几分。

想来他第一次见韩子陌,就是因为本惜草。他记得当时叫声响彻了整个山谷,他闻声跑出,只见一黑衣长发女子从冰洞崖边坠落。冷漠如他,想着此地本就是法岛禁地,她是死是活都是她的命数。只是他远远地发现她并未封丹,只是一介凡人。

他接住她的时候她已经因为崖间的冷气流所击,失去了意识。她醒来后自报家门韩子衣之妹,是那个差点成为他姐夫的韩子衣,也是堂姐羽染曾经日日思慕的男子。

好像从那时候起,她便再也没有远离他的生活。至于为何发展到她屡屡影响他的判断与心情的程度,他不解,也不能深究。

翌日醒来,羽漠尘隐约听到熟悉的吵闹声,总觉得是幻觉,他便一往如初地继续看起三异文书。

直到门被猛地推开。

“羽漠尘!”

是那个只有她会给的称呼没有错。

他猛地抬头,撞入眼帘的便是韩子陌那风风火火的姿态,像是一阵花开春风扑面而来,让他一时失了神。

“我一回来就听说你病了,你怎么回事?”语气中带着些责备,却也难掩焦灼。

羽漠尘瞬而低下头,继续若无其事地翻着三异文书,淡淡道:“你怎么来了?”

“我看看,”韩子陌径直走过去,手掌覆上他的额头。

羽漠尘本是要躲开的,可她的掌心温热,像是一股轻柔的引力舒缓着他心头的烦闷,让他不想移开。

韩子陌摸了摸他的额头,不烫;又捉起他的手腕把起脉来,也没有太大异常。羽漠尘任她摆弄着,无知无觉地,嘴角**起了一丝涟漪。

“没有大问题,不过羽漠尘,你最近是不是……心情不好?”韩子陌围着他转了一圈,又没了正经,“莫非是这么久没有见到我,想我想的?”

羽漠尘持书的手一抖,复又紧抓住,缓缓放到桌上,站起来的动作比刚刚坐下去时有力气得多。

“韩小姐不在东海好好待着,到这里来做什么?”

他定定地看着她,质问的语气,用司空见惯的冷漠眼神告诉她,他并不欢迎她。

“我……我都知道了!我知道有人要害我,”韩子陌自知和他开不起玩笑,解释起来,“羽先生也不知道他们费劲周折地害我如此是为了什么吧?”

羽漠尘对她的问题保持沉默,他的确不知道,但他知道绝对不是让她身败名裂或是死于非议那么简单,因为什么都不知道,所以不能让她来趟这趟浑水。

韩子陌顿了顿,“既然这样,如果没有我这个主诱饵,羽先生如何快速找出他们?”

羽漠尘刚要开口,韩子陌抢先一步道:“你不必说你不关心我的安危,也没打算对我的事情追究到底。大家都没必要把彼此当傻子,此事关乎邪道,你不会错过有关邪道的任何线索,不是吗?”

说完拿起桌上的热茶,一口喝了下去。擦了擦嘴问道:“羽先生还有什么要赶我走的理由,可以一起说出来。”

羽漠尘定了片刻,突然嗤笑一声,“既然韩小姐一定要我说出来,那我便说……你会添乱的,你连金丹都封不了,还以为自己能做什么,你是要我们在殚精竭虑之时还要分心去保护你?”

韩子陌一滞,的确,这是事实,是她无法去反驳的理由。只是从他的口里说出来太过意外,也足够打击。

她以为他和别人是不同的。

很快,她也笑起来,是苦笑:“若有连累,就别要我了。满足对方的目的,说不定能够将计就计,赢一场呢。”

说完转身走到门口,语气出奇地平静:“羽先生,你有你的使命,我也有我要做的事情。天下功法,在“断”与“舍”,这句话是在《毒易经》上看到的,所以我确定冥子与毒术有关,不管怎样,这件事情我会管到底。”

跨过门槛,快速走了几步,然后迅速跑离了他的视线。

望着她快速离去,羽漠尘的身影僵直地摇晃了两下,仿佛刚刚故意去戳她的痛处,一字一句都戳在了自己身上。

韩子陌刚走不久,羽光便风风火火地跑过来了。

“先生,韩城主和韩子盛公子在内堂等您一会儿了。”

“韩城主?”羽漠尘有些意外。

“对,他们兄妹一块过来的,刚刚韩小姐说要自己来叫你的,不知怎么的现在在炼丹房不肯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