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假期结束后,员工都陆续回到厂子上班了。

这天,梁德武的手机接到一个陌生的固定电话,当听到是嫂子的声音时,很是奇怪,他问嫂子是在哪里打来的电话?

甄孝贤告诉他:“在家里打的,你大侄儿春节前回来给家里安装了电话,以后有事就打这个电话。”

梁德武高兴地在电话里说:“嫂子,家里有了电话,我跟您联系就方便多了。我在电报里告诉你的就是我‘大哥大’的号码,因为家里没有电话,我没法给你通话。现在家里有了电话,任何时候相互联系都很方便了。”

甄孝贤问:“大哥大是个什么东西呀?”

“就是人不论走到哪里,都可以打电话的那种东西。”梁德武知道这个东西嫂子没有见过,给她也说不清楚,只有这样给她解释。

甄孝贤在电话里很关心地问他那里春节期间的生活情况,还是对梁德武说:“四弟,我托娘家人给你介绍了一个对象。那姑娘的家人,听我介绍了你的情况以后,对你还比较满意,你还是尽快回来两人见见面吧。我们家现在都好了,就是你婚姻问题还没个着落,就连你两个侄儿都为你担心呀!满堂儿女,都不如半路夫妻。你将来老了,有个三病两痛的,有个给你端茶送水的人……”

甄孝贤在电话里说了很长时间,梁德武在电话里只好对嫂子说:“嫂子,这事您不用操心,我目前正谈着一个。”

甄孝贤听到这里,就像捡了个金元宝一样,十分高兴地说:“那就好,那就好。她是哪里的姑娘啊?”

恰好这时有人喊梁德武,他只好匆忙地说:“嫂子,别人找我有急事,到时您就知道了。”说完就挂了电话。

梁德武要说对这桩婚姻是百分之百的满意,那也是假话。自己虽然年龄较大,但毕竟还是一个没有结过婚的男人。如果找一个寡妇,思想上多多少少还是有些顾虑。

这天下午下班吃完晚饭后,他约柳首昂外出散步。在交谈中他向柳首昂谈了春节放假后他在这里与郭黛娅相处的情况,也很坦白地说出了自己内心的顾虑。

柳首昂听他说完,开诚布公地谈了自己的看法:“你现在这个年龄,哪有合适的姑娘在等着你?即使有,也不外乎两种情况:一种是心气太高,一般的人都看不上,所以就成了剩女。并且我要告诉你的是,就是你走了桃花运,娶上了这样的女人,比公主都不好侍候,你这一辈子都不会生活得痛快。另一种情况是,有的女人自身毛病太多,只要是了解她情况的人,没有人敢娶。所以我认为,你想找个合适的未婚女人,不是说绝对找不上,但也比较困难。你现在最大的顾虑是嫌她是寡妇,娶了她,面子上不太好看。”

梁德武听到这里微微点了点头,对他的猜想表示认可。

出门在外,同乡的情结是很深厚的。柳首昂还是很有耐心地继续劝他:“咱们老家有这样一句话,宁娶寡妇,不娶出妻。(2)寡妇怎么啦?人生谁敢保证不会遇到意外?我认为娶个寡妇,总比娶个死不讲理的泼妇要好。”

梁德武联想到三哥和三嫂婚后的情况,对柳首昂最后说的那句话是从心里完全接受了。柳首昂对他说了很多,在两人快要分手时,梁德武叮嘱他:今天我们两人交谈的内容就不要对任何人说了,更不能让郭黛娅本人知道。

梁德武在与柳首昂交谈后的第二天他借故到郭黛娅的办公室,给她说大侄儿春节期间回来给家里安装了电话,并将嫂子让他回去相亲的事也给郭黛娅说了。

郭黛娅听到这里,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一种怪异的表情,接着言不由衷地对她说:“你春节就没有回家,既然有这样的好事,你就回去吧。”

“我不回去。”他的回答虽然很简短,但语气很坚定。他是一个很有心机的人,他有意给郭黛娅说起这些,意思是向她表明,把家安在深圳的愿望已是义无反顾。

现在年轻人的眼睛比较毒,哪怕很微妙变化的情况,也逃不过他们的眼睛。春节上班后,有一位叫刘明刚的员工悄悄地对其他的工友说:“你们发现了没有,梁德武春节在这里看厂,我们回来上班后,我发现老板娘看梁德武的眼神与原来有点不一样,是不是这老狗日的要走桃花运了……”

几个人凑在一起说荤话时,恰巧郭黛娅来到这个车间。刘明刚是背对着郭黛娅走来的方向,有位员工急忙给正在说得起劲的刘明刚递眼色,但他根本没有意识到是什么意思。

当郭黛娅走到刘明刚身边站下来后,他还在那里滔滔不绝地说。站在他对面的几位工友不约而同地给他挤眼,当刘明刚侧身看到是郭黛娅时,吓得吐了一下舌头。这个表情更加暴露了他说的话与郭黛娅有关。

郭黛娅从其他几个员工此时那无法掩饰的尴尬眼神中,心里很清楚,刘明刚是在说自己,并且说的还不是好话。

郭黛娅在原地站了一会后,没有吭声就走了。待她走出车间大门时,刘明刚用力抽打自己的嘴巴:“你看我这张臭嘴!”

郭黛娅从与梁德武有了那次肌肤之亲,特别是当她知道梁德武嫂子让他回去相亲而不回的事以后,两人的关系不由自主地更近了一步。因为在厂子里说话不方便,她打电话给梁德武,让他下午下班后,到厂门口左侧约一百米的地方找她,并很快放下了电话。

梁德武接到这个电话后感到很奇怪,特别是她很急促地放下电话的举动,更是让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下午下班后,员工都到食堂就餐去了。梁德武走出厂门往左边方向走去,走出厂门大约一百米的地方,看到郭黛娅站在马路边树底下等候。

郭黛娅见到梁德武后,没有跟他打招呼径直往前走,脸色还不大好看。

梁德武跟在后面,大约走了十多分钟,在一个很偏僻的小巷子找了一个小饭馆,在二楼小雅间坐了下来。

服务员进来把菜点好关门出去后,郭黛娅就给他说了今天到车间碰到刘明刚说她坏话的事,并且要他尽快卷铺盖卷走人。

梁德武看她怒气冲冲的样子,很是心疼地劝她:“你并没有亲耳听到他说你什么,只是你自己的猜疑,没有必要生那么大的气。”

“好话不背人,背人没好话。我从刘明刚见到我后他那大惊失色的样子,就知道他是在说我的坏话。”

“是非天天有,不听自然无。这么一大摊子的事,每件都要你操心到,你每天遇到的烦心事还少吗?古人说得好,哪个人前不说人,哪个背后无人说。你只是怀疑他说了你的坏话就气成这样,你也太不知道怜惜自己了。话又说回来,即使他真说你的坏话了,你也不应该因为这事让他走人。”

“他说的不是你,你当然会感到无所谓。他是到我这里打工的,我想要就要,不想要他就得给我走人,这是我的权利。”郭黛娅说这话时,情绪有些嗔怒,右手的食指用力地在桌面点了几下。

从这个动作中可以看出,她心中怒火正旺。此时,她把梁德武就当成了一个发泄的对象,瞪着眼质问他:“为什么不能让他走,你给我说说理由!”

梁德武这时把水杯往她跟前轻轻地推了一推,意思是让她喝点水消消气,接着给她说了自己的想法:他是在你这里打工的,你不要他了,他是得走人,这也确实是你的权利。但你想过没有?他是刚过完春节,从那么老远的地方高高兴兴地来上班的,就因为这点事让他走人,好像有点不近人情。这是问题的一个方面。另一个方面,如果真的让刘明刚走人,嘴长在别人身上,其他的人想怎么说就可以怎么说。甚至难免有个别好事者还会添油加醋,编造一些谣言,你能去堵着所有人的嘴吗?如果计较这些闲言碎语,你是不是活得太累?”

郭黛娅听梁德武一番劝说,情绪比刚才平和了一些。

服务员把点的菜端上来后,梁德武又让服务员拿来了一瓶半斤装的白酒。他倒上一杯递到郭黛娅面前后,微笑地对她说:“晚上没有什么事,我们多聊一会。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你是站在高山看翻船,我没有那闲情逸致听你讲故事。”她边说边端起酒杯,在不请自饮的情况下,自个儿呷了一口。

“我讲的这个故事与我们今天谈的事有关,也许对你更明智地处理刘明刚的事有所帮助。”

他见郭黛娅没有拒绝,就主动讲了起来:“这个故事叫‘灭烛绝缨’。楚庄王大宴群臣,一直喝到掌灯时分,又点上蜡烛继续对饮。忽然一阵狂风吹来,将蜡烛全部吹灭。就在这时,有位饮酒过量的将军,忽然拉住了一位妃子的衣角,妃子在慌乱中扯断了将军的帽缨,大声喊道:‘大王,有人趁机想侮辱我,我已经扯断了他的帽缨,点上蜡烛便知道是谁。’楚庄王立即制止说:‘且慢,我今天与群臣同欢,有人醉了,酒后失礼,也在情理之中。我不能因为显示你的忠贞,而伤害我的大臣。’楚庄王接着又说:‘今天欢聚,不拔掉帽缨不算尽兴,大家都拔去帽缨,我们痛饮一番。’随后又重新掌灯,群臣尽兴而归。那位失礼的将军自然对楚庄王感激不尽,更加忠心耿耿。后来,在楚庄王生命遇到危急关头的时刻,他拼命救出了楚庄王,以报答他灭烛绝缨之恩。试想,当初楚庄王要是追究那事,他那条命还能捡回来吗?古往今来,这样的事例很多。‘冯谖客孟尝君’的故事,连我这样一个大老粗都晓得,我想你也一定知道。”

“你这是在敲山震虎,我还没有看出来,你还挺会劝人的,这个事就听你的吧。我一天那么多事忙都忙不过来,还真的没有时间生那些闲气!”

今天这个事,梁德武是在很偶然的情况下对她说的。他能在没有任何准备的情况下用一个很妥帖的事例借古喻今,实在让她从心里感到佩服。

梁德武这时微笑着对她说:“听人劝,吃饱饭。来、来、来,我们喝酒。”

梁德武喝了点酒后,胆子也大了起来。这时他将手伸过去,握着她的手说:“黛娅,我们都到这个时候了,只要你不嫌弃我的年龄比你大,文化没有你高,我正式向你求婚,你愿意吗?”

郭黛娅对他说的这句话,显然有些反感,她质问梁德武:“你给我说清楚,我们都到什么时候了?”她说这话时面带愠色。接着又说:“我们就事说事,不要把别的问题掺杂在一起。”

梁德武连忙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日子长,麻烦多。只要你对我这个人比较满意,我们尽快把婚事办了,别人就不会像刘明刚那样嚼舌头根子了。可以说是刘明刚口无遮拦,才促使我壮着胆子向你求婚。”

郭黛娅听到他说完这句话后,没有做出回应,身子往椅子后背一靠,顿时心里想了很多:从丈夫去世后,厂子的生产经营情况是在明显下滑,是要尽快有他这么个人,来帮着她分挑担子。到了这个年龄,自己又是这种情况,找对象没有过多的理由挑三选四了,只要合适就行。自己是一个寡妇,这是没有办法回避的事实。如果用自己的长处与别人的短处比,这不是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人的正常思维。他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如果再假装矜持,可能就会错过这个机会,说不定他真会请假回到老家去相亲。

她当即表示同意,并直截了当地告诉他:“咱们结婚以后,你不要在车间干了,你当副厂长,帮我把整个厂子的生产经营管起来。”

问题已经摆到了桌面上,郭黛娅问他还有什么要求。

梁德武对她说:“既然你说到这里了,我还真有几个要求。因为这是将来无法回避的现实问题,咱们先说断,后不乱。”

“你说吧!”通过多次的接触,郭黛娅是比较了解这个人秉性的。相信他不会提出过分的要求,所以在回答时也很干脆。

“你既然让我当副厂长,就要在我们结婚前尽快宣布。如果结婚以后再宣布,给别人的感觉好像我这根‘软藤’,是依附你这根‘硬竹竿’才立起来的。同一件事,在不同时间处理,就会产生不同的效果。当然,我提出的这个要求,既是为了我将来能理直气壮地对厂子的生产进行管理,也不排除我想维护一个男人尊严的想法。这个问题你好好地考虑一下,看我说的有没有道理。”

郭黛娅想了一会说:“你说的有一定的道理,我与办公室主任商量一下,定一个时间尽快宣布。你还有要说的事吗?”

“如果我们结婚以后就是夫妻了,但这个厂子不是我与你共同创业得来的。也就是说这个厂子是你的,我就是当了副厂长,还是按月拿工资。你与办公室主任商讨一个专门对我考核的标准,我每月按考核情况拿工资。还有一个问题,如果你相信我的为人,请你给我先预支一部分钱,每月从我工资里扣。我想在厂子附近买一套房子,咱们结婚以后尽快搬出去。你现在的房子让几个中层管理人员合住。我想尽快搬出去住,还有一个原因,我不想让员工说我是一个‘吃软饭’的。这一点,也请你一定要考虑到我的感受。”

两人在交谈中说的一些问题,郭黛娅谈了自己的意见:项文琪去世以后,我在整理他的遗物时,看到他在笔记本上写的一首诗,那是对你各方面的情况一个充分的肯定。你的人品是毋庸置疑的,他在世时对你的评价也很好,还说有机会要重用你。结婚以后我们就是两口子了,如果经济上过于泾渭分明,会给人留下一种貌合神离的笑柄。

郭黛娅对他提出按月拿工资的想法当即给予否定。

在谈到买住房的问题上,郭黛娅是一个很明事理的人,她心里很清楚,眼前这个男人,把面子看得很重。结婚以后,他就是我的丈夫,作为妻子,我要维护丈夫的尊严。她对梁德武这个提议,没有半点犹豫,同意从固定资产科目中支出资金购房。

梁德武听到这里,连声表示感谢。

郭黛娅这时面带悦色地对他说:“我对你提出的几个要求,基本都同意。但我这并不是要你一时的感谢,而是要你对我永久的体贴。”

在婚事的办理上,梁德武的想法是:结婚就在厂子职工食堂举行,请全体员工借这个机会团聚一下,但不收员工的贺礼。

他的这个想法,两人倒是一拍即合。人心是相通的,郭黛娅这时对梁德武说了一句心里话:“德武,我的情况与你不同。婚事这样简单地操办,对我而言无所谓,但真的有些委屈你。”

郭黛娅在这时叫他德武,并不是叫他老梁或者是梁大哥。这不单纯是称谓的改变,而是从内心完全把他当成了自己的未婚夫。

“婚礼搞得再隆重只是一个形式,关键是两个人在一起过好往后的日子。”梁德武也说了一句大实话。

吃完饭,郭黛娅叫服务员来买单,梁德武坚决不让,并以开玩笑的口吻说:“托你和项厂长的洪福,你每月给我发的工资,一个光棍每月都花不完,我不是吃软饭的。”

言多语失,这是被诸多实践证明了的真理。郭黛娅对他开玩笑说的这几句话,没有一句愿意听,并对他这几句话感到十分反感:他自称是光棍,那自己目前是名副其实的寡妇。她对寡妇这个称谓是最忌讳,也是最不愿意听到的。他谦说自己不是吃软饭的,如果他真是个吃软饭的,就是给我提鞋都不会要。

“你以后就是开玩笑,也要注意措辞。”郭黛娅说完这句话,白了他一眼。

这天,郭黛娅让办公室主任召集各车间主任开了一个会,在通报近期厂子生产情况后,接着告诉大家,不久要宣布厂长和副厂长任职的事。

各车间主任都知道,厂长肯定是郭黛娅,这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但副厂长的人选是谁,在会上也没有说,别人也不好问。

有个车间主任听到这个决定后,就说:“龙无头不舞,凤无头不飞。从项厂长走了以后,早该宣布厂子主要负责人了。快一年了,员工都不知道泰吉电器制造厂究竟谁是厂长。”

“就是的,我们虽然是私营企业,但也是一个企业。一个企业近一年来没有明确谁是厂长,真有些名不正、言不顺。”另一个车间主任也跟着附和了这么一句。

私营企业讲究的是效率,最怕浪费的是时间。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这句话是深圳的民营企业在管理实践中总结出来的。

这天中午,厂子利用员工到食堂吃饭前的时间,开了一个很短的全厂职工大会。当办公室主任宣布郭黛娅担任厂长时,全体员工没有一个感到意外,大家都认为这是顺理成章的事。但当宣布梁德武出任副厂长时,相当一部分员工感到有些惊讶。

有一个车间主任对这个结果在现场就表示不满,他很自信地认为:自己来这个厂打工时间最长,项文琪厂长去世后,他为这个厂没有少操心出力,他自以为很有希望出任副厂长。但当这个结果一宣布,他感到有些难以接受。

在宣布梁德武为泰吉电器制造厂副厂长时,就连同乡柳首昂心里也不是很舒服。他认为自己比梁德武进厂早得多,并且梁德武曾经还是他的徒弟,他能当副厂长,我为什么就不能?客观地说,他们之间并没有什么矛盾,只是受利益的驱使。

在宣布梁德武担任副厂长大约一星期后,他与郭黛娅的婚期也定了下来。经两人商量,不请女方家里任何人,梁德武在电话里请嫂子前来参加他们的婚礼。因为二哥一家离深圳较近,也请了二哥一家人。

郭黛娅是一个很善良的女人,尽管梁德武提出婚礼不要大操大办,但考虑到他是初婚,还是想尽量办得体面些。

这天,她带梁德武到深圳最大的一个商场给他买了一套很高档的西服及内衣,她给自己也买了雪白的婚纱。

按照郭黛娅的要求,办公室主任挑选了几个比较能干的员工,对职工食堂进行了简单的布置。说不上布置得富丽堂皇,但也显示出了别具一格的韵味。

员工都到食堂后,震耳欲聋的炮仗响了好长时间,伴随着一首婚礼进行曲,新郎幸福地牵着新娘的手,向大家款款走来。

婚礼由办公室主任主持,梁思恩代表男方家人做了一个简短的讲话。

整个婚礼虽然比较简朴,但也办得十分庄重。

甄孝贤待他们的婚事办完后,当着梁思恩一家人的面,把一个银行的定期存单交到了梁德武手里。梁德武一看存单的数字后,对她说:“嫂子,您手里有多少钱,我心里大致有个数,没有这么多。再说我现在已经成家了,这钱您留着用。”

“这钱是你给我的,还有你大侄儿平时寄给我的钱,我都存到一起了。你刚成家,正是花钱的时候。再说这些攒着的钱,本来就是准备为你成家用的。”

在叔嫂两人来回推辞的情况下,梁思恩从嫂子手里接过存单对四弟说:“嫂子说的没错,你刚成家,花钱的地方很多,嫂子给你就收下。”

在几个人劝说下,梁德武才将存单收下。

甄孝贤这时对二弟媳妇说:“现在四弟成家了,我晚上也能睡个安稳觉了。趁你们都在,我给你们说说,存放在自己心里一个很久了的想法。当初我们家在很困难的情况下,特别是房子烧了以后,是村里乡亲们帮我们这一家渡过了难关。在我的有生之年,我想报答乡亲们。但不知道以什么方式,也不知道怎么报答。趁你们都在,都出出主意。”

“还是嫂子想得对,日子过好了,不能忘记旧恩。”梁思恩说的这句话掷地有声。

他们想了几个办法,有的办法很好,但目前经济能力还不能完全达到。有的想法还不能很好地表达一家人对全村人的感激之情。

梁思恩这时想到了一个办法:咱们家失火后在祠堂里住了那么长的时间,祠堂大门两边还是空着的,咱们还是雕刻一对比较高大的狮子安放在祠堂大门前两边。

梁思恩的这个想法,几个人都表示赞成。

梁德武这时抢着说:“我现在是副厂长,工资不低,我也没有大开销的地方。这个事让我去办,我保证让咱们全家和村里人都满意。”

梁德武的固执劲,他们都是知道的,嫂子和二哥就没有与他进行争辩。

甄孝贤心里更清楚,如果再对这事争辩,搞不好他又会将银行的存单退回来。

他们一行在这里住了几天,在准备离开深圳之前,梁思恩少不了要对四弟叮嘱,中心意思是:你现在成家了,我们全家人都放心了。但你一定要维护好这个小家庭。两口子吵架都是因为家务事,但你比别人又多了一个容易产生矛盾的因素,那就是还牵涉到厂子的生产经营问题。遇到具体问题要多听小郭的意见,千万不要固执己见而发生争吵。

在离开深圳的前一天晚上,甄孝贤单独与郭黛娅进行了一次长谈,但她们妯娌之间究竟谈了些什么事,别人不得而知。

他们一行从深圳返程时,黄秋容邀请大嫂顺道到她家住上几天,侄儿侄女也很热情地要大娘到他们家去。

梁德武待把家人送走以后,将一个十多万元的定期存单交到妻子的手中。

郭黛娅惘然的眼神看着丈夫,问他这是什么钱?

梁德武告诉她:这是全家人这些年来存着给他结婚用的钱。郭黛娅虽然推让了好一会,最后还是收下了。但让她最高兴的倒不是因为这钱,而是看到了梁德武这颗真心诚意跟她过日子敞亮的心。

甄孝贤住在二弟家,说到四弟的婚事时,从表情中可以看出,她在高兴之余还流露出了几分遗憾。

黄秋容知道嫂子的意思,就对她说:“嫂子,我知道你有的话只说了半句,还留有半句。四弟这个年龄,哪有年龄相仿的姑娘在等他?再说他想要找个年轻姑娘确实很难,找一个合适的就更难。只要他们两人过得好,比什么都强,甘蔗哪有两头甜的。”

甄孝贤对弟媳的这个说法倒是赞同,也许是穷家难舍的缘故,她在二弟家住了几天后,就回到了老家。

话又说到泰吉电器制造厂门房的那个员工,梁德武当初向他询问厂子招工情况时,他对这个外来的打工仔都不正眼相看。现在得知他是副厂长后,只要见到他就点头哈腰。

梁德武对他当初的行为并不计较,但现在对他见面后的这种做派也不领情。

梁德武与郭黛娅结婚以后,他是想尽快搬出现在这个家。他看好了离厂区不远的一套新房,郭黛娅也认为这套房子的面积和价格,还有所处的地段位置都比较满意。他们商定后,很快就买了下来。

新房在装修过程中,梁德武在书房里专门做了一个很大的书柜。乔迁新居后,他到书店买的书,除一部分是文学历史方面的,大量的是电焊工、钳工、车工、电工等等工艺技术方面的书。

新房装修完毕后不久,他们就搬进了新居。

郭黛娅原来的住宅,让办公室主任和两位进厂时间较长的车间主任搬进去居住。这几个人,心里感到高兴的不仅是居住条件有了改善,最主要的他们在员工面前很有面子。

梁德武原来上班每天只管做好自己的事,从当上了副厂长以后,他是在其位,谋其事,经常琢磨厂里生产与经营方面的事。每天下午下班吃完晚饭,帮着妻子拾掇完毕后,就一个人在书房看企业管理或生产工艺方面的书。

市场经济最大的特点是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有的企业、特别是私营企业在这个优胜劣汰的经济浪潮中,挖空心思地降低生产成本,提高产品质量。员工心里很明白,企业是靠员工的努力来发展,员工是依赖企业来生存。大家都希望在无情的竞争中,寻找生存和发展的空间。

一个人只要心里琢磨事,就会发挥自己最大的潜能。梁德武当副厂长一段时间后,对厂子的生产和销售方面的情况基本熟悉了。只要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他主动与妻子商议,尽量多听妻子的意见,寻找解决问题的对策。

梁德武这天吃完晚饭后,就跟妻子商量:现在电器产品更新换代很快,如果要想经营成果好,必须率先掌握最新的前沿技术。但要学到新技术,必须给对方付出较高的代价别人才给传授。如果是技术转让,费用就更高。为了提高本厂产品的技术含量,促进电器产品向智能化程度更高、操作更简便的方向发展,他在征得妻子同意后,准备派一名叫佟海山的员工到另一家大型企业去学习新技术。

佟海山外出学习,确实很尽心。通过半年多的学习,他把这项技术的工艺流程、工作原理以及故障维修等方面的技能掌握得比较熟练。

佟海山回到厂子后,另一家私营企业为了走捷径掌握这项新技术就派人与他私下取得了联系。在个人利益的**下,他利用休息天或者在晚上,悄悄地去对这一家私营企业的员工进行培训。

佟海山的这种行为,不久被厂子的人发现了。郭黛娅十分生气,倒不是送他出去培训付出了高昂的培训费,而是在商场上又多了一个竞争的对手。盛怒之下,她一定要将佟海山赶出本厂。

梁德武不同意他这种处理方法,两人发生了争吵。这是他们从结婚以来,第一次发生争吵。

郭黛娅很生气地对梁德武说:“当初我要开除刘明刚,你为他开脱,我就依了你。现在对佟海山这个吃内扒外的人还要容忍,你是什么意思?”

梁德武对妻子这句话是很敏感的,他回应郭黛娅:“你是说我崽卖爷田不心疼?你以为我不恨他呀?我的意思是,你现在开除了他,他心里肯定要记恨你。他在这个厂干了这么多年,对这里的情况是一清二楚。并且我们在明处,他在暗处,他要是起了歹心害你,你能防得着吗?还有一点,佟海山到那个厂只去过几次,他们只学到了一点皮毛。如果你要他走,他肯定是到那个厂子去。这对于那个厂子来说,正好是瞌睡遇着了枕头。而对我们来说,是出钱为他们培训了竞争的对手,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郭黛娅反问梁德武:“那你说怎么办?我总不能让这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吧?”

梁德武笑着说:“你给我穿上了龙袍,我就要像个皇帝。既然我是主管生产的副厂长,这个事你交给我去处理。如果你对我处理的结果不满意,你再拿出好的处理办法来。有理不在声高,你也不要跟我嚷。咱们让事实来说话,好吗?作为厂长,我要提醒你的是,遇事要冷静,忍得一时之气,可免百日之忧。不要因为一时的冲动,带来无法弥补的后果。”

郭黛娅听完他的一席话,没有做出是赞成还是反对的表示,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不动。从她的表情来看,对丈夫的说法虽然不是完全赞成,但他说的话大多还合乎情理。

过了一会,她坐在客厅沙发上不再吭声。

梁德武这天下班后,悄悄地对佟海山说:“我今天很想喝酒,请你陪我出去喝点小酒好吗?”

佟海山心里很清楚:梁德武的文化程度虽然不高,但智商并不低。什么是陪他去喝酒,这明显是给我在摆“鸿门宴”,但又不得不去。

梁德武把佟海山带到一家档次较高的饭店,两人在一个小雅间入座以后,梁德武点了较好的酒菜。

佟海山看到这种招待标准,顿时感到无地自容。他面带愧色地对梁德武说:“梁厂长,你想怎么处理我,请来个痛快的。你这么搞,我更难受。”

梁德武笑着说:“你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既然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咱们就黑夜里点灯——把话挑明了说。我今天为什么要把你找来,你心里是一清二楚。小佟,你这种做法,是哪个企业都不能容忍的,君子爱财要取之有道。厂子当初派你出去,是看中了你两点:你是学机电专业的,学习这类技术,你是轻车熟路。还有你很聪明,学东西比一般的人快。但你为了那点个人的蝇头小利,做这种让全厂员工都不赞成的事。不是我在说你,你这事做得真的很不地道。假如让你离开这个厂子,我敢说在深圳,只要别人知道你是因为这种原因离厂的,哪个厂子都不会接收你。因为哪个厂子都不会要一个‘内鬼’。就是接收了你,他们对你始终不会放心,时时处处要提防着你。人的一生不可能不犯错,犯了错改了就好。”

佟海山听到这里,感到有点峰回路转的意思。他有一个很明显的特点,年纪轻轻的,额头上有一个较深的、倒写“人”字形的皱纹。这时他额头上倒“人”字形的皱纹,一撇和一捺之间的距离好像比刚才舒展开了一些。

他面带内疚的表情,对梁德武说:“梁厂长,你说的这些我都承认。我也知道话无脚,走得快。别的厂子要是知道我是因为这事离厂的,确实是不会要我。只要你能原谅我这一次,请你相信我,一个鸡蛋不会在同一块石头里碰两次。我错了一回,不会再错第二回了。”

“不承认错误,那就是两个错误。你今天没有在我面前背着驴头不认赃,这是你的优点。既然你有这个诚恳的态度,我可以原谅你这一次。但是一定要给你经济上的处罚,我不这样做,就不能服众。话说得更直接一点,我对你经济上的处罚,就是为了杀鸡给猴看。人常说,天上下雨地下滑,自己跌倒自己爬。但你要尽心给厂子办一件事,就算是将功补过吧。”

“梁厂长,你尽管吩咐,只要是能办到的,我会全心办到。”佟海山这句话确实是发自内心的。

梁德武接着说:“你学的这项技术,是通过培训半年多才基本掌握的。据我了解,你到那个厂只去了几次。你目前只教他们理论上的东西,他们还会让你去教他们员工的实际操作,你可以继续去。”

佟海山听到这里,连忙摆动着双手说:“我不去了,我向你保证不去了。”梁德武打断了他的话后,对他说:“你听我把话说完。你继续去了以后,要留心跟他们厂掌握核心技术的员工搞好关系。在这期间你所花费的钱,我全部给你处理。比如:在同类产品中,市场上反映他们的产品,在节能和环保上比我们的产品要好。还有他们的家电产品,老年人在操作时,如果操作程序不对,还有语音提示如何操作,这个技术我们目前还达不到。你一定要多长个心眼,分析我们同类产品,有的质量及使用功能上不如他们,关键问题是发生在哪个环节上。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只要你用心,我想你能掌握到他们的最新技术。同时,你还要留意他们在研发什么样的新产品。我还要提醒你的是,你在给他们员工培训过程中,对我们最核心技术还是要有所保留。”

梁德武对犯有错误的员工,采用的办法是先打后摸。他买了一部比较好的手机,悄悄地送给佟海山。名义上是为了联系方便,其实是用这种方式对他的经济处罚进行补偿。

佟海山在本厂干的时间不短了,工资也不算低,他确实不想离开这个厂子。为了掌握别人最核心的技术,他还是利用休息天的时间去那个厂子,对他们的员工进行培训。因为花销有厂子报销,他与人交往时显得很大方。他很聪明的是,利用对方员工休息天的机会,每次只请一个掌握最核心技术的员工,陪他一起出去吃喝玩耍。有时两人在一起喝酒时,他总是用花言巧语劝对方多喝。

人是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对方也根本没有意识到,他是在刺探技术,还认为佟海山与人相处很大方,够朋友。当酒喝到了一定的程度,对方该说的说了,不该说的也给佟海山说了。

佟海山把有关技术带回后,在不长的时间里就攻克了技术上的难关。

从此,他再也没有到那个厂子去了。

郭黛娅得知这一情况,以一种调侃的语调与梁德武开玩笑说:“古人说女人是头发长,见识短。我现在承认,这不是对妇女的偏见,是有一定的道理,事实证明你的处理方法是对的。”

梁德武这时从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对媳妇说:“他这是强盗遇到打劫的了。我承认,我的行为也很卑鄙。但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有的事笑着原谅,比红着眼眶管用。怎么样,我这种处理办法比你的要高明吧?”

郭黛娅这时以开玩笑的语调说:“你是有两下子,但最主要的还是我老郭慧眼识珠。”

“你还胆敢在我跟前自称是老郭?”他边说边弯着右手的食指去刮她的鼻子。

只要是成了家的人都知道,夫妻之间,有时在一起说说俏皮话,偶尔做一些挑逗性的动作,也可以加深夫妻两人之间的感情。

这天吃晚饭时,梁德武对妻子说:我们搞企业的人宁赚百人一毛,不赚一人十块。现在我们有些产品滞销,我们适当给商家多一些优惠。这样既可以回笼一部分资金,还可以减少产品的积压。

郭黛娅收拾碗筷往伙房走时说:“按你的想法去办吧。”

郭黛娅算得上是一个贤妻,从前夫去世后,亲身体会到管理一个厂子的不易。家里的事基本不让梁德武操心,让他有充沛的精力去管好厂子的生产经营。

郭黛娅怀孕了,妊娠反应比较明显。梁德武也许是到了这个年龄,更懂得关心体贴人了。他对妻子照顾得很周到,郭黛娅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考虑到她弯腰困难,每天晚上他要舀好热水给妻子洗脚。

他们结婚不到九个月,生下了一个女孩。这孩子按他们结婚的日子计算,应该还没有足月。究竟是早产,还是那次“一夜情”种下的种子,只有他们两口子晓得。说得更准确些,只有郭黛娅心里最清楚。

梁德武高兴的是,人到中年终于当上了爸爸。他对妻子说:“你是我们梁家的大功臣,我们梁家几代人,只有我二哥有一个女孩。”

郭黛娅内心上的愉悦,不单是有了一个女儿,而是因为这个小生命的到来,这个家庭的关系更加稳固了。

为了给女儿取一个有寓意的好名字,梁德武可是费了一番心思。连续几个晚上,捧着《辞海》查找,本想叫梁思璟。他给女儿取的这个名字有很好的寓意。“思”字是指思索、思敏,象征女儿在人生道路上善于思索,成为思维敏捷之人;“璟”字本义是指玉的光彩,引申为才华横溢、光彩照人的意思。女儿的名字初定后,他发现不能叫这个名字,因为女儿的二叔叫梁思恩。历史上王羲之的几个儿子虽然分别叫王徽之、王凝之、王献之,但两辈人最好不要同字。

他与妻子商量后,最后商定给女儿取名梁曼娴。

孩子满百日之后,郭黛娅不得不去上班了。但不能将这么小的孩子再送到父母亲那里,儿子在他们那里增加了两位老人不少负担。父母亲现在年龄大了,没有精力照顾这么小的小孩。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只有到劳务市场去请保姆。

这位保姆是郭黛娅独自一人到劳务市场去找的,她专挑了一位有40多岁,形象很一般的妇女到家里来照料女儿。

在保姆到家的当天晚上,郭黛娅坐在**,盘着双腿,以询问的口吻问梁德武:“你知道当初我儿子出生以后,为什么宁愿送回老家,也不愿请保姆在家里带孩子的原因吗?”

“我不知道。”梁德武刚说完,郭黛娅捶了他一下说:“你不要给我装糊涂,你不知道?你心里比谁都明白。我可是有言在先,我不在家的时候,你在保姆面前要规矩一点。你要是像馋猫似的偷腥,我可饶不了你。”

“兔子都知道不吃窝边草,我也不会傻到打自己家里保姆的歪主意。”梁德武正色道。

“兔子不吃窝边草?那近水楼台先得月,你又怎么说?你犯了别的错误我可以原谅你,如果趁我不在家时,对保姆动手动脚的,只要让我知道了,我可真的不会原谅你!”她说这话时咬着牙,说话的声音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并且还用右手的食指戳着他的太阳穴。

中年得女,掌上明珠。梁德武从有了女儿以后,对她十分娇爱。他只要回到家就抱在怀里,有时累了躺在沙发上,也要让女儿坐在自己肚子上,逗着她玩。

有一次,女儿坐在他的肚子上尿尿了。他只把身体慢慢地向沙发外挪了一挪,直到小曼娴尿完了,他才把女儿交给妻子,再去换衣服。

郭黛娅责怪他发现孩子要尿了,要尽快把她挪开,不要尿在身上。梁德武笑着说:“我家老人说,小孩子的尿是老鸡汤,小孩子的

(3)桂花香。这么小的小孩尿尿时,尽量不要惊着她,让她尿完。”

梁德武从有了女儿以后,也体会到了妻子看不到自己儿子的心情。

有一天,他对郭黛娅说:“从有了女儿以后,我只要外出几天见不到她,心里就觉得空落落的。我现在能体会到母子别离的滋味了。我们从现在开始要跟儿子联系学校,等这学期结束了,回安徽老家把他接回来吧。长期不生活在一起,将来跟你就没有什么感情。”

郭黛娅对他这个提议很高兴,她心里很清楚,这是在为她着想。她这时用一种难以用言语描述的表情对梁德武说:“儿子马上就要上初中了,我倒是也有这个想法。但让我担心的是,我怕他回来后跟你搞不到一起。”

“在我说出这个想法之前,心里早就有了他要排斥我的心理准备。这个你根本不用担心,我会想办法与他处好关系。我很喜欢小孩,我的两个侄儿,特别是我的大侄儿,小时候就是我的‘跟屁虫’。一个动物都可以驯化,我就不相信用我的真情感化不了他,你也应该相信我有这个能力。”

郭黛娅听完他的一席话,对这个刚中有柔的男人从心中更加认可。

人爱自己的孩子,胜过爱自己。从梁德武给妻子说了这个事后,郭黛娅更加坚定了要把儿子接回来的打算。

郭黛娅与梁德武从结婚到生了女儿以后,就没有回过她安徽老家,她的父母亲还没有见过这个女婿和外甥女。考虑到回安徽老家要带着小女儿,还要将儿子带回,她决定开车回去。

这天,郭黛娅把几个车间主任叫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告诉他们,她和梁副厂长要外出几天,让他们多操心本车间的生产。

他们回到安徽老家后,两个老人初见这小外孙女很是喜欢,外婆连忙从郭黛娅手里接过孩子,用手不停地拨弄她粉嘟嘟的小脸。

梁德武经过几年的历练,在待人接物方面十分得体。他与妻子的父母亲见面后很注意礼节礼貌,这让两位老人对他的第一印象还不错。

儿子项宗玺因为长年与外公和外婆生活在一起,见到母亲后也不是那么的亲热。他对梁德武这位陌生来客,更是视若路人,也不跟他打招呼。

这种场面,令在场所有的人都感到有些难堪。

郭黛娅责怪儿子没有礼貌时,项宗玺扭头进了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

梁德武面对项宗玺这种冷漠的表现,一点都不感到意外,因为他早就有这种心理准备。

人是在哪里生活惯了,就对哪里有感情。一家人吃完晚饭,当郭黛娅对儿子说,这次回来是接他到深圳去上学时,项宗玺不愿意。在外公和外婆耐心的劝说下,总算答应了这次跟母亲一起回到深圳。

第二天早晨,项宗玺在准备离开之前,情不自禁地扑到外婆的怀里哭了起来。外公这时走过来,好言抚慰,并催他尽快上车。

再婚的家庭,因为有很多意料之外事情的羁绊,两口子过得好的不多。在短暂的接触中,郭黛娅的父母亲看到女儿与这个女婿还比较恩爱,心里感到坦然了。

在返回的路上,梁德武因为要抱着女儿,郭黛娅让项宗玺坐在副驾座上。母子俩在交谈中,儿子埋怨母亲,爸爸去世时为什么不告诉他。尽管母亲给他说了很多不告诉他的客观理由,项宗玺从心里对母亲的说法根本不接受。

回到深圳后一个多月的时间里,梁德武有意主动与项宗玺进行交流,但他都是爱答不理的。这让郭黛娅夹在两人中间感到有些为难,夫妻俩晚上在卧室里聊天时,她对丈夫流露出真诚的歉意。

梁德武开导妻子:“在没有把他接回来之前,我给你说过,我是有他要排斥我的心理准备的。血浓于水,他毕竟失去了爸爸,并且连最后的一面都没有见上,他的心情我是可以体会得到的。再一个我与他是第一次见面,他与我有些生疏,这也是在情理之中。世上没有天生叛逆的孩子,只有不会引导的父母。不要急,慢慢来。他与我能不能亲近,主要还是要看我做得好不好。”两人聊了好一会,梁德武准备躺下,在关灯睡觉前又说了一句:“有心者,事竟成。我就不相信,一个小屁孩我都搞不定。”

项宗玺到深圳一个多月后就上学了,换了生活环境,他对这里很不适应。在家里从来也不见他逗着小妹妹玩,还经常对母亲乱发脾气,听不进母亲对他的教诲。

梁德武看到郭黛娅有时对儿子大声训斥,就背着项宗玺劝妻子:“他长期没有跟你生活在一起,母子之间感情上本来就有些生疏。你这样的教育方法只能是适得其反,是解决不了根本问题的。你越训斥他,他对你的抗拒情绪就越严重。他现在的这些表现,有时并不是有意而为,而是情绪上难以自控。我也是从他这个年龄过来的,我母亲去世后,有的事家里人对我这么说,我偏要那么干。我像他那么大年龄的时候,还干了不少浑事。我嫂子为了这个家,是操尽了心,受尽了累,我有时甚至还对她冒犯。我嫂子都不计较我,你为什么就不能包容自己的儿子呢?这一点你真的要向我嫂子学习。”

有一天下午,项宗玺放学后,郭黛娅让他去买酱油,他理也不理母亲。特别是保姆还在跟前,这让当母亲的脸有些挂不住。看到儿子从接回来后这样的表现,她感到很伤心。

为了避免母子之间发生冲突,梁德武连忙下楼去买。晚上郭黛娅对梁德武说起儿子从来到深圳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时,流下了伤心的眼泪。

梁德武还是劝她:“皇帝有皇帝的忧愁,叫花子有叫花子的乐趣。人的一生难免总有些让人不满意的地方,上帝不会让每一个人事事都称心如意。你对他要有耐心,你要记住我曾经给你说过的那句话,动物都可以驯化,我就不相信一个母亲感化不了自己的儿子。”

时间是看不见也摸不到的,但它就在人们不经意的时候,已经悄悄地与你擦肩而过。

转眼间,项宗玺来深圳快半年了。他现在与母亲的关系比刚来深圳时要亲睦一些,但对梁德武还是比较疏远。一家人在一起吃饭时,他有时还给保姆交谈,但对梁德武好像还是视而不见。

梁德武也许是亲身体会过少年丧母的滋味,对这个与他没有血缘关系的继子的怪异举动和不近人情的行为,表现出了极大的宽容和忍耐。他心里很清楚,如果他与这继子关系僵持,不单是两人的关系问题,还会影响到整个家庭的和睦。他放下了做长辈的尊严,尽量寻找机会与项宗玺接近。

有一天晚上,梁德武端着一杯水走进了项宗玺的房间,放在他的桌子上。他见项宗玺面对数学作业本,低着头,用夹着钢笔的手揪着头发。

梁德武面带微笑地问他:“是不是有道数学题不会做,让我看看行吗?”

项宗玺用一种鄙夷不屑的眼神看了梁德武一眼,将作业本往他面前一推。梁德武拿起作业本一看,是一道二元一次方程组的解题。很有耐心地教他:“解这种题,你首先想到的思路是如何‘消元’,所谓‘消元’就是要想办法减少未知数的个数。这样将方程组中的未知数的个数由多变少。”

梁德武用这种方法教他将习题做出来后,又教他用“代入消元法”也将这道题做了出来。

项宗玺这时对他的态度有了一定的改变,再次看他时,与刚才的眼神就不一样。

第二天,梁德武有事外出,没有回来吃午饭。

郭黛娅问儿子:“昨晚我听梁伯伯给你讲解数学题,他会吗?”

“他教给我的解题方法,比数学老师讲的更容易听懂。”郭黛娅听儿子这么说,心里很是高兴,高兴的是丈夫终于找到了一条与儿子接近的途径。

平安是人人所企盼的,但人生难免会发生一些意外。项宗玺星期天与同学去踢足球时,不慎右腿骨折。

在住院期间,因为郭黛娅要照看女儿,梁德武只好到医院去照料。侍候一个卧床的病人是很麻烦的。每天吃喝拉撒都在**,梁德武没有一点厌烦的表情。

在医院住了20多天后,为了不耽误学习,只好出院。回到家里,每天晚上梁德武给辅导数学、物理方面的内容。因为乡村英语教师自己发音也不是太标准,梁德武为了避免误导,由郭黛娅辅导儿子的英语。

又过了一个多月,项宗玺不得不去上学了。但右腿因为是用夹板固定,不能弯曲。如果用小车接送,上下车很困难,梁德武只好每天骑着自行车驮着他去上学。

每天来回四趟,梁德武都准时接送。

每次到学校,梁德武背着他上楼送到教室后,匆匆忙忙地赶回厂子上班。快到放学的时候,又要赶到学校把他接回。

这样的接送又过了一个多月,项宗玺能拄着拐杖走路了。这天,梁德武把他从自行车上搀扶下来,习惯性地蹲下,准备背他上楼时,项宗玺对梁德武说:“梁叔叔,我拄着拐杖可以慢慢上楼了,您不要背我了。”

两人接触的机会多了,正如梁德武曾经对妻子说的那样:“一个动物都可以驯化,我就不相信用我的真情感化不了他。”随着时间的推移,项宗玺对梁德武那种排斥的心理在逐渐消除。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这天晚上一家人在吃晚饭时,项宗玺主动地对梁德武说:“叔叔,我现在拄拐杖可以走了。明天我就乘公交车去上学,您不要接送我了。”

“那怎么行,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虽然拄拐杖能走路了,但你的骨头就像嫁接的植物一样,长得还不牢实。上下公交车时,如果再扭伤会更麻烦,说不定还会留下后遗症。”梁德武十分和蔼地对项宗玺说。

当天晚上,梁德武在卧室里高兴地对郭黛娅说:“儿子原来是叫我梁叔叔,今天改叫我叔叔了。你不要简单地认为,他只是对我的称谓少了一个字,那是他从心理上与我的距离又近了一步。”

“这几个月确实辛苦你了,他能主动地叫你叔叔,这也是对你几个月来付出的回报。”郭黛娅说这话时满脸笑容。

在往后的一个多月时间里,梁德武还是坚持接送。只不过是把他送到学校后项宗玺自己拄着拐杖上楼走到教室。

小孩的愈合能力较强,时间又过去了一个多月。现在已是换季的时候了,项宗玺腿虽然还是有点瘸,但不借助拐杖可以慢慢地走路了。

郭黛娅利用星期天儿子不上学的机会,开着小轿车带儿子去商场给他购买换季的衣服。因为家里有保姆,有些话当着保姆的面说不是很方便。在返回的路上,郭黛娅问儿子:“宗玺,你来深圳这么长时间了,你认为叔叔这人怎样?”

“还可以吧。”他接着问母亲,“妈,他对您好吗?”

“儍儿子,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如果他对妈不好,我们能生活在一起吗?”

因为开车长时间说话不安全,郭黛娅把车开到一个比较空旷的地方停了下来。母子俩坐在一棵榕树下的石凳子上,郭黛娅给儿子谈到叔叔这个人的能力以及他的品行,特别是他爸爸在北京住院时,叔叔照料他爸爸近一个月的情况。不但说得很详细,而且还给他说了好多具体的事例。

郭黛娅这时很动情地对他说:“儿子,从你爸爸走了以后,我是心力交瘁,特别是看到厂子里的生产状况一天不如一天,我有时着急得整个晚上都睡不着觉。如果没有你叔叔这样既能干、品德又好的人帮着妈妈,这个厂子到现在说不定就关门了。你妈一个人,确实没有能力管理好这个厂。”

这是项宗玺来深圳以后,母子之间交谈时间最长的一次。临上车时,郭黛娅笑着对儿子说:“他年龄比你爸大,你应该叫他伯伯。不过叫叔叔就叫叔叔吧,这样叫起来既顺口也显得更亲切些。”

从这以后,项宗玺与梁德武的感情在不断地加深,关系更加融洽。有时作业做完后,缠着梁德武给他讲故事,星期天不是嚷着要带他去钓鱼,就是带他去游泳馆游泳。

郭黛娅晚上问梁德武:“你游泳的水平是不是很好?我听儿子回来给我说,你还会站着游泳?”

“那不是站着游泳,我们那里的土话叫‘踩水’。在我们村没有一个人的游泳水平能跟我比,我老家号称‘千湖之省’,到处都是湖港纵横。如果要到港汊对面去,要往前走很远的地方才有桥。在夏天,我就把衣服全部脱下顶在头上,踩水过去。我这种做法不但走了近路,衣服不会湿,还顺便把‘老二’在水里洗干净了。”

“你这个‘黑白两栖的家伙’,说着说着就不着调了。”郭黛娅说话时用力在他的肩膀上捶了一下。

项宗玺这些变化,梁德武心里很高兴。当然,最高兴的是郭黛娅。她从内心深处佩服梁德武与人的亲和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