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80年代初期,国家工商行政管理局向一私人企业颁发了第一家营业执照,这就预示着国家在放开民营企业经营后,对私营企业也开了绿灯。在以后不长的时间内,私人企业在南方沿海地区,如雨后春笋般地异军突起,有一定经济实力,又有胆识之士办起了私人企业。

私人企业的兴起,为农村年轻人更多地拓宽了劳动就业的渠道。大部分农村年轻人都南下打工去了,大片田地荒芜。种田的人少了,化肥和农药使用量自然就减少,生态环境有了很大的改善。过去农民不但锅里缺煮的,灶里也没有烧的,田间地头的野草割得干干净净。现在不说田间地头,就是有的大路边都长满了过膝的野草。

由于生态环境的改善,长腿长嘴的白鹭在田野上空飞翔,多种水鸟都到稻田或水沟里,埋头啄小鱼和小虾吃。蜻蜓和蝴蝶也多了起来,在村子周围到处飞舞。

多年不见的好几种鸟,又出现在人们眼前。人们所企盼的那种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景象又回来了。但八哥和麻雀,在村庄周围却少了,究其原因:这两种鸟过去都是在村民住的土坯墙缝里做窝,现在农民都住上了一砖到顶的砖瓦房。一部分先富起来的农民还住上了楼房,这两种鸟没地方做窝了。

农村人做事都有跟风的习惯,他们每做一件事不像梁德武那样,事先要经过认真的考虑,好多人是跟风盲从。附近的人看到梁德武与梁海平两人养鱼赚了钱,又有好几家也一窝蜂地跟着搞水产养殖,本村还有几个人也有了从事水产养殖的念头。

梁德武看到这种情况,在内心开始琢磨:物以稀为贵,水产品的价格是根据供求关系来决定的。当地市场的需求量只有这么大,这种鲜活的东西,目前还没有远销的条件和能力,价格下跌是必然的。他还考虑到另外一点,养鱼的人过多,对鱼饲料的需求量也会增大,价格上涨难以避免。在这一跌一涨的过程中,盈利的空间就会缩小。

梁德武将不想再养鱼的想法告诉嫂子,甄孝贤的态度很明朗,她对梁德武说:“四弟,你的想法有一定道理。你是一个很能干的人,主意你自己拿。”刚说完她又追问了一句:“你不养鱼,那你准备去干什么?”

“我有一双手,这年头不像农业大集体的时候,只要不傻不懒,就不会没有饭吃。”

第二天晚上,梁德武专门到梁海平家。他们聊了一会后就转入了正题。他对梁海平说自己不想养鱼了,想转让给梁海平一人干。

梁海平听梁德武说完感到既突然又很意外。因为现在养鱼的人虽然多了,但还是有钱赚。他以试探的口吻问梁德武:“德武,要是我哪里做得不对,你给我指出来,我改正行吗?也不至于散伙吧!”

“海平,你不要想歪了,你是个很实诚的人。我们这几年合伙干得很好,你没有做得不对的地方。我们不是散伙,而是我不想干了。”梁德武说完拍了他一下肩膀。

“你这人我是知道的,说话做事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那我顺便问问,你准备去干什么?”

“我现在还没有想好。”因为他目前只是有一个初步的意向,确实没有十分明确的目标,只是随意地回答了梁海平一句。

梁海平这时又对他说:“德武,想拦你是没有用的。不过请你放心,亲兄弟,明算账,经济账我会跟你算得清清楚楚的。”

“经济上的事,我如果对你不放心,我们怎么能合伙干那么多年?我当年搞长途贩运,为什么没有干够一年就不干了?就是因为与我合伙的那个人他太重利,在钱财方面他做得不是很地道。”

梁德武从梁海平家出来后,他没有马上回家,而是到一僻静的地方一个人边散步边考虑问题。想了一会后,他最后决定到南方打工去。当然,他决定到南方去打工,不是单纯为了挣钱,而是想到那里去学习先进技术,开阔自己的视野,增长自己的见识。待条件成熟后,再回到老家,另起炉灶重开张,干自己想干而经济条件又能达到的事。

回到家里,他跟嫂子说了鱼池已经转让给梁海平的具体情况。接着他告诉嫂子,准备去广东打工。

甄孝贤马上意识到,他这是要去投靠二哥。但让她担心的是,去那么远的地方打工,一年也只能回来一两次,他个人婚姻就会一拖再拖。现在全家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好,要说最闹心的事,还是担心他的婚姻问题。

村里人听说梁德武要到广东去打工,有位村民说:“跟他同年出生的人,孩子都上学了。到了这个年龄,他的心还静不下来,还要到外面去野。”

“人过三十天过午,再晃几年,我看他真的要打单身了。”有的村民说这话,也是为他的婚姻问题担心。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当这话传到甄孝贤耳里,她心里很难受。认为别人这是在指责她,对小叔子的婚事不上心。其实她晚上躺在**,还在操心四弟的婚姻问题,但这又有谁知道?

第二天吃中饭时,甄孝贤还是对他苦口相劝:“四弟,你养鱼这几年赚的钱,还有四维平时给我寄的钱,我都存着呢,娶媳妇的钱是没有问题的。你娶了媳妇以后再出去不行吗?这是我的一块心病啊!你要是真的心痛嫂子,你就听我劝吧,不要太挑剔了。”

“嫂子,娶媳妇不是买东西,有钱就行。没有合适的,我是不会娶的。我三哥的情况你以为我不知道呀?他们从结婚以来是小门框套大门框,始终套不上。我三哥的性格不像我,他有些内向,心中的苦处轻易不对人说罢了。如果为了急着成家,随便找一个泼妇,成天吵吵闹闹的,倒不如不找。话又说回来,我的脾气也不是太好,更要找一个能宽容我的人。再说我出去了,也不一定就找不上媳妇。现在农村没有结婚的大龄女孩子,出去打工的也很多。”

梁德武在找对象的问题上,尽管从道理上说得头头是道,但并不排除他择偶的条件,内心还是以顾姝缇作为参照的标准。

甄孝贤听他那么说,就不好再劝阻了。

梁德武与梁海平将经济账算清后,他把钱交给嫂子,就开始做外出打工的准备了。

梁海平对梁德武的离去,从内心上是不太愿意的。因为有他在,凡是大一点的事,好像心里就有主心骨。现在他走了,感到失去了一个帮他拿主意的人。

梁德武外出打工,决定去广东,这倒不是因为二哥在那里的缘故。他这个人是很自信的,根本没有想到去投靠二哥。他心里想:旧社会老家出远门做生意的人,都是一个包袱一把伞,跑到外面去当老板。我当不了老板,靠自己的双手找碗饭吃是不成问题的。

他认为广东是沿海城市,民营工厂较多,找事做相对要容易些。

有道是:穷莫嫌来富莫夸,总有一时会富家。梁德武这几年养鱼,还有搞长途贩运赚了些钱。现在的家境,与当年失火后的情况相比,有着天壤之别。在准备出门前,想将房屋重建。因为当时想尽快搬出祠堂,再加上当时经济状况的限制,现在住的这土坯房屋,是凑凑合合盖起来的。现在经济条件好了,他想盖一砖到顶的红瓦砖房,让嫂子住得舒适些。

甄孝贤听到他的想法以后,坚决不同意。她竭力制止的意思是:现在这房子,比当年住的老房子好多了,比住在祠堂里更好。我住在这里就是要让全家人不要忘记,我们这一家,是从苦日子中熬过来的。攒钱如针挑土,花钱就像水推沙。一旦四弟要结婚,家里没有一些积蓄,找谁去借?

不论梁德武如何劝说,这次她很固执,就是不同意。最后他只好妥协地对嫂子说:“嫂子,您不让重新盖屋那就听您的。我走了以后,家里平时只有你一个人,我在后厢房修一个室内的冲水厕所,晚上您就不用出去了。这样既安全又方便,这该可以吧?”

甄孝贤对这事倒是没有反对,因为有一天晚上天下着小雨,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她到外面去上厕所,滑跌了一跤,好在没有伤着筋骨。她又联想到母亲当年,就是晚上去厕所跌倒的。她对梁德武提出修室内厕所的事,还是比较认同。

梁德武到镇上买来了坐式的陶瓷马桶,请人修了可冲洗的厕所和化粪池。考虑到嫂子年纪大了,到水井担水比较困难。他又到镇上买了两个废旧的大汽油桶,在铁焊铺将两个大汽油桶的中下部分各开了两个洞,用两根铁管进行焊接,使两桶相通。

梁德武要买两个旧汽油桶并且让两桶相通,是为了增加水的储存量。他做事考虑得很周全,在两个汽油桶上下外围用厚扁铁焊了两个铁箍,使两个汽油桶牢固地联为一体。他又买了小型水泵,在他家左厢房边挖了一个约十米深的水井。在村里几个与他关系很好的村民帮助下,用了近十天的时间顺利完工。

梁德武告诉甄孝贤:“嫂子,我走了以后,您再不用到水井担水了。只要合上电闸,家里就有自来水。每天早晨您只抽一次水,这两大桶水足够您一天用了。”

甄孝贤现在虽然住的还是土坯屋,但她家是全村第一家用上了自来水和冲水厕所的。

梁德武把家里的事全部安顿好后,踏上了外出打工的路途。

村民梁子民感动地说:“梁德武与他小时候相比,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他现在对嫂子很敬重,遇事想得也很周到。”

梁德武临出门前,甄孝贤要他带上5000块钱,穷家富路。出门在外,多带些钱保稳些。

梁德武只拿了2000元钱,将剩余的钱塞到嫂子手里:“嫂子,我出去是为了挣钱的,拿那么多钱干什么?我出去后你放心,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我就不给家里写信了。”

梁德武兄弟几个,多年来只有梁德文对嫂子关照要少些。这倒不是他对嫂子不关心,主观上是他的能力有限,有的事想得不是那么周全。即使想到了,只要动用家里一分钱,那个死不讲理的婆娘就会跟他闹。好在这个家庭都很和顺,兄弟几个还有两个侄儿,没有一个人跟他算“平均账”。

梁德武坐了几天火车很累,到达广州后,他就像一个羁旅倦客,坐在马路边道牙上稍做休息。

他这个人的脾气是有些古怪,到了广州后,想都没有想着要去找他的二哥。他这是一种什么心理,别人也猜不透。

当务之急,是要尽快找一个旅店住宿。这时,他向一位路人很礼貌地打问:“师傅,请问您贵姓?”

他是想得知对方姓氏后再问路,这样显得更要亲切些。没想到那人还没有等他把话说完,很快就回答:“我姓贵。”

梁德武以为这人是在戏弄他,气不打一处来,顿时瞪着眼对那人说:“你这人怎么能这样,我是很客气地跟你说话,你怎么油腔滑调的?我问你贵姓,你说你姓贵,你这不是在戏耍我吗?!”

“我怎么油腔滑调的,我怎么在戏耍你?你不是问我贵姓吗?我也是很客气地告诉你,我姓贵呀!贵宾的贵,有错吗?”

梁德武这时忙赔笑脸,连声向他道歉:“贵师傅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以为你在给我开玩笑。请问这附近有便宜一点的旅店吗?”

那位姓贵的人颇有素养,倒是没有计较他当初的态度,还是很热情地给梁德武介绍了附近的旅店。

他按那位姓贵男士的指点,没走出多远,就找到了一个旅店住下。

掏钱住旅店,本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梁德武一进房间后,就遇到了不愉快的事。当他准备用电水壶烧水时,发现电水壶里面有一条女人的薄如蝉翼的白色三角小裤衩。

他当即拿着电水壶,去找旅店老板。

南方生意人的精明,是北方生意人不能相提并论的。

这位老板接过电水壶,看到里面确实有一条白色的三角小**。他马上意识到:这种事如果传出去了,就会严重影响旅店的经营。他态度很温和地说:“先生,首先我要给你说明的是,这不是我在推脱责任,确实不是我们旅店管理上的问题。旅客入住到我们旅店后,不说是我,就是服务员也不能时刻跟踪她,发生这种情况确实是防不胜防。烧水壶是用来给客人烧水喝的,这位女旅客的行为,只能说明她失去了做人最起码的道德。咱们有话好说,这件事你看怎么办?”

“我想先听听你的意见,并且我也要先给你说明的是,我不是在借机敲诈你。这个女人是不是有严重的妇科传染病,你也不敢断定吧?如果没有妇科传染病,她就不会把**放在电水壶里煮着消毒,你说对吧?”梁德武质问他这句话时柔中有刚。

梁德武见这位老板从与他说这事开始,没有强词夺理,态度也比较谦和。接着他降低声调对这位老板说:“如果不是这个不讲公德的女人,将放在电水壶里煮的**忘了取走,我用这电水壶烧水喝了,你说恶心不恶心?说不定还会传染上什么病!如果染上什么病,能不能治好都是一个问题。因为现在沿海城市得怪病的人很多,并且还不容易治好!”

“那是,那是。”旅店老板对他的说法表示认可,此时就像鸡啄米似的,不停地点头。他接着又说:“我给你1000元钱表示道歉,你在我这里免费住一晚上,你看行不行?”

“1000元钱?我要是把这事传出去,你只损失1000元钱?你这旅店开不开得下去都是一个问题。你要知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现在开旅店的又不是你一家,发生这种让人恶心的事,谁还愿意到你这里来住呀!”

旅店老板感到这是一个不好对付的主,并且从事情发生到现在,他并没有胡搅蛮缠。这时,他以乞求的口吻对梁德武说:“兄弟,我经营这小店很不容易,一天也赚不了几个钱。请你高抬贵手,算是原谅了我这一次。”

平心而论,梁德武也不是一个得理不饶人的人。再说发生这种事,店主也确实无法防范。他轻轻地拍着旅店老板的肩膀说:“我看你态度还比较诚恳,就按你说的,给我1000元钱算了,大家为了生活都不容易。不过,咱们丁是丁,卯是卯。我住了你的旅店不给钱,那我是什么人!还有,你要给我换一个电水壶,我要你们自己用的。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你们那些客房里的电水壶,我是不敢再用来烧水喝了!”

梁德武边说边从屁股后兜掏出零钱,给店员付了住宿费。

店老板随即给梁德武递过来1000元钱,并叮嘱道:“兄弟,你说的那句话没错,大家为了生活都不容易。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请你千万不要说出去,影响我的生意。”

梁德武接过钱开玩笑地说:“你不是给了我‘封口费’吗?我做人还是有最起码底线的。你放心,这里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边说边向自己住的房间走去。

第二天,晨曦徐徐拉开帷幕。没有过一会,东方天际呈现出一些淡红色。

梁德武醒来在**伸了伸懒腰,打着哈欠起了床。

梁德武早起,是为了尽快找到工作。他找了好几家工厂,都以不需要人为由,将他拒之门外。背上的行李感觉越来越沉,身影在阳光下越来越短。眼看快到中午了,连累带饿,走一步都很艰难。这时他才想起“千里路上不带针”这句老话一点都不假。

世上还是好人多,当梁德武向路人打问附近哪里有工厂时,那人对他说:“我看你背着行李,是准备到这里来打工的吧?你来得不是时候,这时候找事做比较难,春节刚过要好找些。”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这一点是梁德武没有想到的,他微笑地对这人说:“师傅,听口音您是本地人,请你告诉我,到哪里容易找到事做?”

“这个时候我看在广州比较难找,要不你到深圳那边去看看。小点的城市,说不定比大城市还要好找事做些。”

梁德武给他道完谢后,连忙背着行李往长途汽车站方向走去。

梁德武到深圳后找了几家工厂,还是没有人愿意接收他。他背起行李往前走时,自言自语地说:“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我就不相信出苦力都找不到地方。”他又问了几家小厂,还是以不要人为由而拒绝。

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这句话,梁德武算是真正体会到了。

有道是:天无绝人之路。当他毫无目标地走进一个里弄时,看到一个工厂大门左边的墙上,贴有一个露布(1)。

梁德武因为开过拖拉机,从事过长途贩运,接触过各式各样的人。他与农村没有出过远门的年轻人相比,还算是一个见过一点世面的人。

他知道,农村人进城有两种人不能得罪:一是单位看门的。二是给当官的开小车的。他到门房很客气地向门卫询问这个厂招人的详细情况。

那门卫态度很不友好地对他说:“你不识字呀?哪天招人,招几个人,上面不是写得清清楚楚的吗?”

梁德武对门卫这种不友好的态度从内心是很反感的,但他控制住了自己情绪。他离开门房时,轻声骂道:“他妈的,狗眼看人低!你不也是一个出来打工的吗?还瞧不起我。”但他又暗自告诫自己,越是接近岸边,越是要谨慎划船,搞不好就会错过这个机会。他再次走到张贴的露布前面,仔细地看了招人的时间和人数,就近找了家旅馆住了下来。

招聘这天,前来应聘的有七八个人,但只要三个人。当梁德武在做自我介绍时,着重介绍自己开过拖拉机,从事过长途贩运,对一般的机械修理还比较在行。前来应聘的人,各自介绍完自我情况后,坐在对面桌子中间的那位走了过来对梁德武说:“感谢你,前几天有个小混混在街上故意找我麻烦时,多亏你上前帮我解了围。”

梁德武面带茫然的表情对他说:“领导,我是前天才到这里来的。我没有碰到过你,更没有帮你解什么围呀?”

那位被梁德武称为领导的人,没有对他否定的回答进行探究,而是对前来应聘的几位说:“你们明天下午还是到这里来,就知道你本人是否被招用的结果了。”

梁德武小时候是有些小调皮,有时也喜欢搞些恶作剧,但他做人比较诚实,从不撒谎。他认为人在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都不能说谎。你说了一次谎,你忘了,别人可能一辈子还记得。你骗了别人一次,要用十次谎话来圆场,圆到最后还有可能会“露馅”。

走出厂门时,同来找工作的几位中,有一个好心人对梁德武说:“傻的有,我可没有见到过像你这么傻的。那个人你没有看到他是坐在中间吗?那就是管事的!他本人都认为是你帮了他的忙,你顺水推舟不就完了?还要更正他说的话,我觉得你愚蠢得很可笑。”

梁德武知道那人是出于好意,对他说的话没有做出任何反驳。

第二天下午,梁德武到厂子来后,得知自己已经被招用。他认为这个厂子虽然不大,但出门找事做的人,不能骑驴再想去找马,更不能这山望着那山高,决定就在这个厂子干!

连着几日来休息不好,梁德武不但尿发黄,有几天还不拉屎。他知道这是初来乍到水土不服的缘故。过几天就会好的,没有把这当回事。

这个工厂是一家私人企业,同时进厂的三人中,只有他的年龄最大,文化程度最低,厂里分配他在车间里做搬运物件的打杂工作。他倒没有挑肥选瘦,老老实实地做好自己的事。这种杂活做了两个月以后,分配他当车工。

人世间意料不到的事,有时还真的会发生。带他的师傅是一个30出头的年轻人,他老家也是湖北的。

身处异乡,乡音为媒。带他的师傅叫柳首昂,是湖北鄂州人,梁德武内心自然而然地拉近了与他的距离。在那个年代,身上带2000元钱不算少,再加上旅店老板赔了他1000元钱。现在又找到了工作,每月都有收入。

他想起养鱼时认识的一个朋友,在闲聊时对他说过的一句话:“大吃大喝大发财,抠门小气挣不来。”

这天,他很大方地请柳首昂晚上一起出去喝酒聊天。可能是遇到同乡的缘故,柳首昂对梁德武的邀请没有推辞。

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他们在交谈中得知梁德武老家在黄石,相距很近。两人越聊越投机,酒喝得也更痛快。

梁德武从出门到现在没有给嫂子去信,这倒不是不挂念嫂子,而是有言在先,没有要事就不给家里写信。

甄孝贤可能因为小叔子还没有成家的缘故,在心里还是把他当成了一个孩子。她心里总感到放心不下,就给梁思恩写了一封信,在信中叮嘱二弟,如果四弟没有到他家来,让他利用空闲时间去找一找。

梁思恩在回信中写道:四弟这个人的性格,跟我们兄弟几个都不一样。他有时偏要把油条拧成麻花吃,有一些怪劲。再说广东那么大,工厂那么多,没有详细的地址,我也没法去找他。

梁思恩在信中还安慰嫂子不要为他担心,他是成年人,会照顾好自己的。

话又说到柳首昂在教梁德武技术时,既耐心也不保守。当然除了梁德武会来事的特点外,并不排除他们是同乡这个因素。

凡是与梁德武打交道时间长了的人,都知道他是一个“顺毛捋”。他这人还有一个特点,你敬我一尺,我要敬你一丈。有时休息天不上班,他就请柳首昂到附近的旅游景点去游玩。这天,当他们到了“世界之窗”景点大门口时,他就小跑去售票处买门票。

梁德武凡是与人相处,总是抱着一种甘愿吃点小亏的心态,从来没有想到去占别人的小便宜。当初与梁海平合伙养鱼,几年来没有发生矛盾,最后还是能够好合好散,就是因为他没有把个人的利益看得太重。

半天的游览,柳首昂很高兴。当他们游玩了一会后上厕所,站在小便池边小解时,柳首昂转过头来对梁德武说:“老梁,通过这么长时间的接触,我觉得你这人不但聪明,知道的事还很多。你平时是不是爱看书?”

“你对我的称赞,我只接受看书这一点外,其余的都是对我不切合实际情况的恭维。”梁德武边回答他边向上拉拢裤子的拉锁,并向他做了一个鬼脸。“不是我在恭维你,车间的人在背地里都是这样评价你。我突然想起了一个问题,人们怎么把上厕所叫解手?”

“你这是就事问事,边上厕所边问这个问题。人们把上厕所叫解手是这样的,过去解差押送犯人时,怕犯人途中跑了,就要用绳子将犯人的手绑着或用枷锁锁起来。如果犯人要方便,就给他们松开,所以叫解手。”

柳首昂即兴提出这样一个十分冷僻的问题,本意是想考一考他的,听他说完后,连忙跷起大拇指称赞道:“你是上知天文,下懂地理。佩服,佩服!这个问题,你不信回去问问我们车间的人,十个人有九个都不知道。”

人就是这样,越处越亲。在返回的路上,他们都述说着各自的家庭情况。梁德武认为向人求教技术,不一定必须在工作的现场,有时换个环境效果可能还会更好。

梁德武是一个有心人,这时以闲聊的口吻,有意向他请教一些技术上的问题,柳首昂毫不保留地教给他。

梁德武与人交往,虽然算不上是那种见面熟,但他能很快地与对方拉近距离,这一点是他的三哥梁德文学也学不会的。他心里很明白,出门在外,少个仇人少堵墙,多个朋友多条路。他与柳首昂相处时间长了,两人在一起交谈更加随意。有时两人在推杯交盏之中,梁德武有意地问到厂子及老板的相关情况,这是一般的打工仔没有想到的。有的人到这个厂打工几年了,只关心自己每月的工资发了多少,对别的事根本不上心,厂子里好多事根本不知道。

人与人素质上的差别,就是在这些不经意的小事中体现出来的。

两人在交谈中,梁德武了解到:泰吉电器制造厂是夫妻俩办的,他们是大学同学。大学毕业工作几年后,他们双双辞职来到深圳,自己办起了这个工厂。

厂长叫项文琪,老家是浙江的。女的叫郭黛娅,老家是安徽的,她在厂子里管理财务和后勤。他们有一个男孩,因为他们两口子平时忙得照顾不上小孩,郭黛娅又不愿意给家里雇用女保姆,就把小孩送回了安徽老家……凡是柳首昂所知道的,他就像竹筒倒豆子一样,一颗不留地全部倒了出来。

梁德武在闲聊中,对柳首昂说:“柳师傅,我虽然年龄比你大好几岁,但你是我的师傅。我有什么事做得不对,你不要客气,请给我指出来。”

柳首昂这时态度很谦恭地对他说:“我比你年龄小,你以后就不要师傅师傅的叫了,让我感到怪别扭的。你以后就叫我小柳,我还是叫你老梁。咱们出门人,有什么事相互关照着。我们老家相距那么近,在这里相遇是缘分。就是将来不打工了,回到老家想见面也很容易。我只不过是比你在这里多干了几年,技术上比你熟练一点,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就问。这又不是什么独门秘方,我是不会对你有任何保留的。”

人常说:江湖一张纸。这张纸一旦捅破,再难做的事做起来就不难了。梁德武在柳首昂手把手地传带下,他的技术在同时进厂的几个员工中很快就崭露头角。他加工工件不但速度快,就是比较复杂的工件也能保质保量地完成,基本没有出现不合格的情况。

在厂子里带徒弟的不是柳首昂一人,柳首昂在不同场合经常夸奖梁德武。这个中原因,除了两人是老乡这层关系外,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因素,他是在巧妙地抬高自己。这种一箭双雕的做法,确实是他的高明之处。

改革开放后,外出打工的年轻男女,不但经济收入比在农村种地时强多了,还拓宽了他们的视野,增长了见识,但他们的眼界更高了。

为什么现时农村也出现了不少大龄剩女?就是因为她们见的世面多了,找对象时也很挑剔。你缺什么,她们就喜欢什么。你为人忠厚,她嫌这种人不会有出息。你头脑灵活,她又说这种人不可靠。

当柳首昂问到他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结婚时,梁德武对他说:“找对象就像养花一样,首先要选土壤,土壤不好,就种不出好花。其次是要选好花的品种,土壤好,品种不好也不行。我所说的土壤,就是对方的家庭,花的品种就是个人素质。我的三哥找的那个嫂子不但家庭不行,她个人的思想意识也很差。看到我三哥过得很不幸福,我对结婚还真的有些恐惧。所以没有合适的,我宁愿单身,决不凑合。”

他见柳首昂听他说话时不时地在点头,接着又说:“在婚姻问题上,我认为没有该结婚的年龄,只有该结婚的感情。如果没有十分合适的,我是不会为了结婚而结婚的,这就是我至今仍然单身的原因。”

没有过多久,柳首昂就给他介绍了一个在另外一个厂子打工的湖北老乡。这女孩子也三十出头了,他们见了一次面后,女方嫌梁德武年龄有点大,而没有了下文。

梁德武对这位女老乡的嫌弃,倒没有受多大的打击。因为当双方见面时,他对这位女老乡从内心上就没有产生那种心动的感觉。

一个人潜在的智慧,在关键的时候会自然而然地显露出来。车间一位工友在钻工件的时候,有一个很小的铁屑迸进了他的眼睛,他用手去揉。

梁德武看到后,很着急地喊道:“不要用手去揉,要是揉到眼睛里面去就更麻烦了。”他连忙走了过来,去翻他的眼皮。这位工友的上眼皮比一般人的紧,翻也翻不过来。梁德武对站在旁边的人说:“你们快去找一小截细铁丝来,最好是缝衣针。”

有人睁着大眼不解地问:“这是为什么?”

“你们快去找来就是了,不要问那么多。”梁德武说话时,眼睛始终没有离开,并叮嘱这位工友尽量不要眨眼睛。

一位工友还真的找来了一根缝衣针,梁德武拿到缝衣针,用打火机烧烫后,用左手的大拇指和食指使劲撑开那位工友的眼皮。他将烧烫了的缝衣针靠近那小铁屑,小心翼翼地、横着慢慢地左右滑动,不一会那很小的铁屑吸到了缝衣针上。

厂长项文琪此时恰巧从车间那头走了过来,看到梁德武急中生智的技巧,联想到那天应聘时,他能实话实说,从心里更增加了对他的好感。临走时,他对所有在场的员工说:“人有两个头脑。一个来自书本,一个来自社会生活经验。梁德武这一妙招,就是来自社会生活经验。”

项文琪离开后,有的工友抱着十分好奇的心理,问梁德武这一妙招的原理时,他对大家说:“缝衣针烧烫了以后是热的,铁屑是凉的。烧烫了的缝衣针一过,就能吸出来。这类似于同性相斥、异性相吸的原理。”

从这以后,车间里的员工对他十分佩服。车间主任对他也是刮目相看。

私人企业的管理不同于国营企业,每当给进厂工作了一段时间的员工涨工资时,不完全是根据进厂时间的长短,而是要经过实际操作考核后再确定。

百人同一业,同业各不同。梁德武现场考核时顺利通过,与他同时进厂的一名大学生虽然受过高等教育,但动手能力较差,这次没有给他涨工资。

人是干什么就吆喝什么,项文琪两口子在家里难免要说起厂子里的事。一次项文琪对妻子说起厂子一个叫梁德武的员工如何聪明,为人如何实诚。

她对丈夫说:“你现在还不是对他下结论的时候,他来的时间不长,新开厕所三天香。如果他在我们这里再干上了两三年,就可以看出这个人高低优劣了。”

“那倒也是。”项文琪边应答妻子,边给她茶杯里添水。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春节快到了,梁德武与大多打工仔一样准备回家过年了。人能改变环境,但环境也能改变人。他现在也学时髦了,给自己买了一套西装,买了很多当地的特产带给嫂子。

梁德武到达广州以后,准备去二哥家一趟。他人虽然聪明,但毕竟是在农村长大,对城里有些事不是很在行。

当他从长途车下来后,匆匆忙忙地赶路。可能是感到后脊背出了点汗,将西装的扣子解开继续往前走。这时他发现有个年轻人用一种异样的眼神看着他,心里虽然感到有些奇怪,但还是继续往前走。

没过一会,一位穿着很时髦的女士看到他这种装束,就用手臂顶着鼻尖悄悄地在笑。

梁德武这时有点懵了,不知道她在笑什么。他再也忍不住了,向这位女士发问:“这位女士,我看你在笑话我,有什么地方不对,请你给我指出来。”

那位女士说:“你怎么知道我是在笑话你?真是莫名其妙!”

人还是要出来见见世面,农村人活动半径很小,在见识上不如城里人,特别是不如沿海城市的人。

梁德武虽然从农村出来的时间不是太长,但他能把自己很快地融入城市人群中去。他现在与人交往,比在农村刚出来时活络多了。

这时他面带微笑地又对那女士说:“这位女士,我看你形象高雅,如果看到别人有了问题不指出来,有失你的风采。要不这样,我请你吃饭。你要吃什么,到哪里去吃,你说了算。”

“我又不认识你,我跟你吃什么饭?”那女士说话时,还是不由自主地表现出一点鄙视的表情。

“我不怕你笑话,我是从农村出来打工的,城市里有的事还真的搞不懂。如果我有哪里不对,我真诚地请你给我指出来。”

那位女士看他说话的态度很坦诚,就对他说:“你这人气质还不错,只是衣服穿得不对。现在我给你说实话吧,领带不能搭在毛衣外边,它应该是贴着衬衣的。”

气质,有时并不是对人真实褒奖的说法,其实是给人一个下台阶的代名词。如果要说某个女孩的气质不错,其实是说她的长相一般。在有些场合,只有用这种抽象的言辞来赞美她。那位女士说梁德武的气质不错,何尝不是这样。真实的意思是,别看你西装革履的,其实你是一个“土包子”。

梁德武这时往自己胸前一看,连忙把领带塞到毛衣里面。不好意思地说:“我真心地谢谢您,要不是您给我指出来,我这个洋相还不知道要出到什么时候。为了表示对您的感谢,我请您吃饭。”

“我还有事,就不客气了。”那位女士此时的态度也有了一些改变。

“那您等我一会儿。”梁德武说完,往附近一个水果摊方向小跑过去。他买好荔枝、苹果等水果后,小跑过来,递给她说:“我看您带着行李,可能是要坐车远行,这点水果您带在车上吃吧。”

梁德武现在说话与这位女士刚见面时也不一样,很客气地由“你”改为了“您”。

梁德武到二哥家里后,梁思恩是又高兴又生气。高兴的是他终于还知道到家里来,生气的是责怪他到广东来了不到家,也不给他写信。

梁德武这时才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自己一个农村出来打工的,怕给哥嫂丢人。

黄秋容听他说完,也有些不高兴地对他说:“四弟,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农村人怎么啦?难道农村人就低人一等?就是达官显贵再往上追三代五代,祖上还不是农村的!”

梁德武在二哥家住了一晚上,第二天就动身返程了。当二嫂要他给大嫂带些东西回去时,他以自己带的东西太多为由婉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