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和衣越走,越感觉他们这四人之间气氛怪怪的,她想得出神的时候,没留意到原本在旁却忽然走到她前面的冉竹,突然停住了脚步。蒲和衣没防备,额头一下就撞到了那散透着竹叶清香的肩膀上。

冉竹心中微微一惊,转过身时,面上已是顽皮的笑,隐含着戏谑之意:“美人儿想投怀送抱,也不急于一时啊。”

“谁投怀送抱了。”蒲和衣捂着额头说,这人停下脚步怎么也不说一声。

而思和也顿住了脚步,回过头,那眼神几乎要杀人。纭香眼观鼻鼻观心,可眼底似有一抹嘲讽之色划过。

冉竹才没管其他人什么反应,嘟起一张臭嘴朝蒲和衣凑近:“哎呀,美人儿,适才没弄疼你吧?还痛不痛,要不我亲一亲,我亲了准保儿就不疼了。”

蒲和衣哪见过这阵势?眼看冉竹就要亲来,当下变了脸色,然而还没等她一袖拍开,冉竹的嘴唇就贴上了一只癞蛤蟆。

“啊,呸呸呸!”冉竹背过身,朝着地面上吐下泻,恨不得在附近找一棵杨柳树刷刷牙。

思和丢掉手里的蛤蟆,脸色阴冷:“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冉竹气呼呼的,恨不得将坏事的思和当垃圾一样扔开,道:“这是我和美人儿的私事,你一个外来人插什么手!你这个臭男人快滚开!”

哪知思和勃然大怒:“她与你非亲非故,你作何与她这般亲近?而且自古男女不同筵,你明知她是一个未婚女子,竟还不顾礼法信口开河,做出如此无礼之事来,是有意为了你一时之欲而败坏她的清誉?”

冉竹道:“你胡说什么!我和美人儿的事,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眼见这蛇妖竟然觊觎自己的姐姐,还口吐恶言教训自己,思和气极反笑,不动声色说:“那你觉得她如何?”

冉竹丝毫不知道自己已处于一种危险境地,犹有闲情逸致地摇着扇子,故作风雅地说:“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

思和立刻去给蒲和衣打小报告:“和衣姑娘,你也听到了,这蛇精不老实,说你的手像白茅草,皮肤像猪油,脖子像天牛的幼虫,牙齿像瓠瓜籽,额头像知了,哦,还有眉毛像幺蛾子。”

蒲和衣看过来,冉竹急忙拍打思和的肩,没管后者那杀气腾腾的眼神,急着解释:“美人儿,别听这文盲胡说,他在挑拨离间啊,我哪有!他完全曲解了我的意思。”

思和低低一笑:“是么?”忽而,打了一个响指。

只见灵光一闪,原本还在锤思和肩膀的冉竹,忽的消失了踪影。

蒲和衣睁大眼,四处张望,没发现青衫人影。而思和自觉迈开脚步,站到了她身侧。

“嘶——”

思和原本站着的后面,出现了一条半人高的竹叶青,黑色的竖瞳,碧绿的尾巴,蛇信子差点吐到脸上。

蒲和衣惊呼大叫,这不就是那天晚上见到的冉竹原形吗!

纭香却忍不住看向思和。

竹叶青狂甩着尾巴,摇头晃脑翻腾着什么,而后又是绿光一闪,变回了人身。冉竹气急败坏道:“你这个人心怎么这么坏,被炭火给烧黑了吗?竟然如此无礼,动不动将我变回原形!”

思和冷笑出声:“你一个畜生,也配在我面前指手画脚?”

冉竹捏着拳头,咯咯作响,可在这时,纭香挺身而出,拦在了他俩人中间,好像很不耐烦道:“这才走了多少路,你们又吵起来,不是说要赶路吗。”

冉竹瞟了眼纭香,又瞅瞅散发着诡异气息的狗头男子,冷哼一声,一副“爷不与你计较”的样子,跟在了蒲和衣的旁边。

纭香再看看沉默的思和,轻声说:“我知道你看他不顺眼,可是这蛇精远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简单,好像隐藏了很深的实力,你还是小心点,不要被他发现了你的身份。”

思和说:“不过一条蛇而已,算得上什么。”

纭香扬唇一笑:“不愧是……他的转世,连口气都和他一模一样,若是换成曾经的你,倒是不碍事,只是现在,一切还是小心为妙。再说了,景年,你不是要找你的好姐姐吗?现在人找到了,怎么光顾着和人怄气,也不和她相认。”

说到蒲和衣,思和果然动容:“我知道了,只是现在还不是和她相认的好时候,你替我瞒着,暂时不要让他们知道。”

“好吧。”纭香耸耸肩,摆着事不关己的表情,然而等蒲景年走在前面后,眼神才从猜疑渐渐转变成了妒恨。

四人走出树林,来到一座新的小镇,投了一家客栈宿下。

这边蒲和衣沐浴完后,便坐在窗子前,捧着一本《金刚经》诵读,谁知听见外面传来一阵轻浮的口哨声,抬头一看,居然见着冉竹坐在一截树枝上,卖弄**似的一手支着脑袋,屈起腿,摆出妖娆的姿势,冲她抛媚眼——由于蒲和衣住的是二楼,外面的大树那一根树枝正好离窗口很近。

“你在那做什么?”这家伙真是阴魂不散。

冉竹笑嘻嘻的:“美人儿,晚用膳的时候我就闻出了一股子酸味,怕晚上有人把你酿醋,想做一回夜间的护花使者保护你。”

“你又胡说八道了。”认识这么久,冉竹这不正经的毛病还是老样子。

“这怎么能是胡说八道呢?美人儿,不是我提醒你啊,那个戴狗头的,尚且可以信任,可是那个披红戴绯的凶悍泼妇,你得小心提防着。”冉竹道。

蒲和衣回忆了之前纭香见自己时的古怪眼神,压下心头疑虑,说:“她不是说了吗,她是护……啊呸,是思和的朋友。”

冉竹盯着蒲和衣,似笑非笑:“嗯,她是思和的朋友,却不是你的朋友。而且,我看出他俩关系不一般呢。”

蒲和衣不爱听这话,皱起眉,双手按在窗扇上:“你别再说了,我要念经了。”

“哎,美人儿,别关窗啊,再让我多看看你,”见窗户即将合上,冉竹满眼哀怨,仿佛蒲和衣是一个始乱终弃的负心汉,而他是一个爱而不得的凄惨怨妇,“美人儿,见不到你那如花的美颜,我就禁不住泪如雨下,难道你忍心看我这么一个俊美的男子垂泪吗?”

窗户无情地关上。

冉竹张口,又要说什么控诉的话,旁边一扇窗开了,一个戴着狗头面具的男子冷冰冰地道了一句:“你一个大男人,哭哭唧唧的跟个娘们儿似的是怎么回事。”然后,也很快合上了。

留下冉竹独自在风中凛冽,气得他默默给蒲景年记了一笔。他坐了片刻觉着没意思,索性从枝头一跃而下,衣摆后的一条碧绿尾巴没藏住,跟着落下来。他从袖口中摸出一把折扇,敞开,一面大摇大摆地朝客栈后门走,一面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十八摸》。

是夜,一个轻如飞燕的人影悄无声息地潜入了蒲和衣的房中,那人个子小巧,身形敏捷,走路声轻如羽毛,几乎无法让人察觉。

那人影朝着蒲和衣的床边越走越近,忽然抬起左手臂,只见袖底亮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刀尖闪烁着一丝冷芒。

那人影举着匕首,淬满了怨毒的声音冷冷道:“即使不为纭香,为了他,我也不得不杀了你!对不起了!”

说着,朝蒲和衣狠狠刺了下去。

然而,那匕首离蒲和衣的身体还差一寸不到的距离时,那**人的周身突然亮出一道黑紫色的光,一下将那人影弹飞出去。

“啊——”那人影惨叫一声,被光束砸飞到墙上,陷出一个大坑,匕首“哐啷”掉在了地上。

“什么人?”蒲和衣惊醒,扭头一看,瞧见坐在地上的一个绿衣女孩,面容白净,两个花苞头,模样看上去楚楚可怜,似乎没什么威胁力,然而月光将她的脸色衬得极为惨白,犹如从黄泉里爬出来的厉鬼。

那绿衣女孩惊恐交加,不可置信道:“怎么会……你怎么会有魔族的护身结界?!不,这不可能,难道你是魔?”

“小灵雀,你在做什么?!”一声怒喝,思和不知何时破开了房门,站在了外面。

“怎么了,怎么了,哎哟,怎么又来一个美人?”冉竹套了件松松垮垮的衣服匆匆跑来,似乎才睡醒,走路都扭扭捏捏的,几乎给人一种如果踹上一脚他就要在地上爬行的感觉。他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一脚踩在思和的脚背上,又来了个跌倒式弯腰,哎哟一声,完美躲过了思和的杀招。

蒲和衣本就和衣而睡,此刻从架子上取下挂着的淡黄色斗篷,将披散的大部分长发拢到背后,注视那绿衣女孩:“你是何人,为何出现在我房中?”

而小灵雀似乎中了魔怔一样,没有回答蒲和衣的话,更像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自言自语了一会儿,又迅疾摇头,忽而用满含凄楚的眼神望着蒲和衣,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和悲怆:“纭香留给我的纸条上说,他看你的时候,眼睛里缱绻着深情……这哪是对姐姐会有的感情……”

思和的声音似乎裹藏着无尽的惊恐和滔天怒火:“你在胡说什么?!”

仙界天牢,遆重合全身受七八条金灿灿的锁链束缚,被锁在一个两人合抱粗的柱子上,长发随意地披散,一袭沾满血迹的白衣松松垮垮套在身上,眼神空洞中带着分没有生机,他已经有三日没有动弹了。

这天牢的确是个极耗体力的地方,饶是一开始精神满满的来,可能七八天后就跟被榨干了价值的工具一样。

这已经是第三天了,遆重合抬头望着天空的雷电,心里掀起一抹惆怅,不由叹息一声。

不多时,云雾飘渺中,迎面走来一人,那人穿就一身残粉色长袍,宛若秋日落花凋败的颜色,形容憔悴,竟是好多时日不见了的杜若。

杜若满身狼狈地出现在这,看见遆重合时,目光一怔,随后又垂下眼睫,隐藏了深处的情绪。

遆重合也没料到杜若会在这个时候来,扯起嘴角:“杜……”

“重合,”杜若打断了他,“我马上要走了。”

遆重合一怔,心里有一丝不好的预感:“你去哪?”

杜若道:“我犯了天规,私自带走凡人生魂藏于仙界,强行篡改其命数,还将他藏于仙宫之中,乱了天道。前段时间被仙帝定罪,即将受魂飞魄散之刑,今日,我恳求了仙帝,来见你最后一面。”

遆重合大吃一惊:“那芳汀元君呢?”

当初他代杜若去见仙帝求情,仙帝非但没有开恩放人,反而还责怪他不分轻重,在众人都去抢嗔剑时却想着牢里的囚徒。仙帝如是说:“到源,我知你是受盛阳所托来说情的,可你知道,盛阳所救的生父,是何人?”

遆重合自然不知,而仙帝告诉了他:“是芳汀元君。”

听到“芳汀元君”这个名号,遆重合有一丝熟悉感,直到半天琢磨过来,那不就是王久仙君的好友吗?他震惊地看向仙帝,而仙帝也一副“你看透了就好,大家都见好就收”的面情,说了几句劝勉的话:“盛阳遇上芳汀也是缘分。若不是我事先觉着盛阳为了一个凡人就违背仙规事有蹊跷,去查了司命星君手里头的命盘,否则也不知道这天底下竟还有这么巧的事,只是可惜了……盛阳此次是关心则乱,被凡间的七情所惑,迷失了道心,他糊涂也就罢了,你怎么也跟着胡闹?此事休要再提,你还是快去抢夺嗔剑吧,回头盛阳想通了,便会改变主意,到时指不定还感激咱们秉持公正呢。”

遆重合也是才知道,原来那个看上去普普通通的老人,竟然是芳汀元君的转世。

“难为你还记得他,”杜若语气十分苦涩,对遆重合知道自己父亲的身份并不惊讶,嘴角仿佛还有一点小小的弧度,“只可惜,他早先我一步魂飞魄散了。”

遆重合怔怔看着杜若,只觉自己的一颗心好像被撕裂了一样,痛得彻底,又有一寸一寸无形的冰寒渗入脏腑,仿佛要侵蚀四肢百骸。

杜若低头,似是缅怀着什么,道:“当初芳汀元君不幸被贬下凡间,自此不知去向,而我在百年后也为历劫下凡投胎,却意外投成他的儿子,那时我是第一次体会到父爱,你们都不知道,也没有一个人知道,我和他之间有多少难忘的回忆。记得小时候,我几何算数学的不好,上课老是被夫子取笑。有回夫子刻意刁难我,出了一道鸡兔同笼的题目,我自然不会,可如果做不出,第二天就要在所有同窗面前穿开裆裤背书——这是夫人故意羞辱我的,但这样的羞辱我是万万不愿。爹爹听说后,说:‘我们家买不起那么多兔子,但是附近人家都养了狗,我们把兔子换成狗来算,家里鸡那么多,数一数,就知道答案有多少了。’后来我真的做出了这道题目,让所有人都刮目相看。”

遆重合静静看着杜若,听着后者讲述凡间的故事,他第一次发现,原来当一个人被回忆浸满的时候,神态会如此认真。

杜若惋惜道:“这样的事情还有好多好多,那时节,我就知道,我有全天下最聪明的父亲。可是好景不长,我们……发生了许多变故,反正最后结局很不乐观,他为了救我,牺牲了自己,那一刻,我身上仙光笼罩,恢复了记忆,但在归位后仍是舍不得那一心一意只待我好的爹爹,我想把他带回来,保护起来。也是因此,我生了心魔,这在仙界是不容许的。仙人一旦有了心魔,就不能在仙界立足。因此,我选择隐瞒,偷偷去了地府,花重金贿赂那里的官员,留下了爹爹的魂魄,带他上天庭,把他藏在我的仙宫里,不让任何人接触,平日都是我照顾他。可是他好像并不快乐,笑容越来越少,到后来索性不笑了。

“我知道他是个喜欢游山玩水的人,不喜欢过坐月子一样的生活,可是仙界不比别处,若是让人发现他的存在,我也会跟着遭殃。所以我不得不小心,直到万无一失了,才敢让爹爹偶尔出去看看,但没多久就又带他躲回仙宫,当初你在京城要对付无面姬,我却因着父亲想念家乡的食物和景致,决定花时间陪伴他,满足他的需求,而私心地把事情交给你一人。”杜若有些愧疚道。

汀洲蔽杜若,这世上,大概也只有他会遮蔽杜若,庇佑杜若,所以杜若才想要把他藏起来吧。

“这些都过去了,我也没有在意。”遆重合垂眸道。

“是啊,我是一个很坏的仙官,而你是最正直善良的,我就是料到你这一点,才祖安泽利用你。可是你一直把我当朋友,这让我内心很是不好受,每天的心理煎熬让我寝食难安。我想做最后的努力,挽留最后一丝温暖。如今,爹爹不在了,我身边唯一记挂的人也只有你了,重合。”杜若深情说着,走近前,伸手撩开遆重合掉落在袖子上的一根细发,却在不易察觉间,悄无声息地将一柄杵塞入了对方的袖中,手疾眼快,电光火石间,他又神色自若,负着手,面色淡淡地后退几步。

遆重合看清了杜若藏给他的是什么东西,震惊地瞪大了眼。指尖紧握着那光滑的柄部,微微颤动,扣着腕子的金链随之发出些微响声。

杜若低低道:“这是我从仙帝那儿偷来的,反正都是要死的人了,怕什么。或许这东西,在关键时刻,可以保你一命,也算我留给你的歉意了。重合,你也不要为我难过,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我活该!我自作自受!我早已堕入无边的业障中,不入恶业轮回已经是轻的了,希望你不要走我的老路了。” 说着,摇头苦笑,叹息着,扬长而去。

“杜若!”遆重合失声大叫。

杜若回头,声音缥缈而又显得遥远:“重合,我生来为仙,自恃满腹才华,惯会耍聪明,平日里待你友善,可其实私心甚重。但你是仙界唯一看得起我的人,这一世我无以报答你的善意,若来生有缘,我们再做朋友!”

“杜若!杜若!”遆重合又叫又挣扎,恨不得挣破金锁链去抓住那远去的粉色衣角,他的眼眶渐渐氤氲起一团水雾,满含不舍——这大概是他最后一次见杜若了。

“杜若,你怎么这么傻……”

就在他伤心不已时,不远处又走来一个灰黑色的人影,还飘来一丝若有似无的病气。

遆重合凝目望去:“螭……瘟神?”

来人正是瘟神,她比在凡间时显得更为清冷,浑身都上下散发着不易近人的冷漠气息。还有那令众仙都害怕的病气,她手里拿着一个锦囊,垂睫说:“这是我从仙后那儿偷来的。”

遆重合瞳仁一缩:“这是什么?”

瘟神苦笑,递向他:“自然是和你关系很要紧的东西,你,在打开它时要做好心理准备,不论见到了什么,也不要让任何人发现端倪。”

会是什么东西,跟仙后扯上关系,还不能让人发现?遆重合心中狐疑,面上肃然道:“可是你为什么要帮我呢?”仙界最不容忍的就是偷窃行为,更何况还是偷连仙帝都害怕的仙后的东西。

瘟神道:“当初你帮过我,这次我也帮你。”

遆重合低头沉默了会儿,忽然问道:“你最近有下凡吗?那两个……”

瘟神勾起一抹冷嘲的笑,道:“你与其担心他们,不如担心一下你自己吧,他们一个有魔君当宝贝疙瘩似的护佑,另一个有某某神君十分之九功力的嗔剑,不论是哪一个,仙神都不敢造次,倒是你,现在被关在这里,不日就要接受雷刑,可是比谁死的都要快。”

瘟神说话向来坦率,但是也是说中了事实,遆重合点头,苦苦一笑说:“说的也是。”他自顾不暇,又哪里去帮助别人呢?

“还有,你这位朋友,我带它来看你了。”瘟神忽然打开一片灰色的袖口,从里面钻出一条金光讪讪的龙,这条龙一见着遆重合就振奋,整个儿扑上去,像树袋熊一样挂在遆重合的身上,舔了他满脸的口水:“仙君。你在这里,可把老子想死了!自从那天你被仙帝老儿押到了这里,老子就想你想得度日如年,好不容易恳求了瘟神放我来看你,仙君,这回我哪都不要离开你了!”

遆重合无奈地笑道:“金龙,你怎么还是这副样子。”

金龙嘻嘻笑着,侧躺在遆重合的左肩上,一只爪子拈拈胡须,神气十足道:“我不是这样子,仙君希望我怎样子?”

“好了,既然你们都团聚了,那我也放心了。我就帮到这儿,如果有需要的话,你让金龙给我传话,我会来帮你。”瘟神说着,转身欲走。

“且慢,瘟神,”遆重合想起一事,叫住了瘟神,“重合确实有一事相求。”

瘟神转过身,脸上没见丝毫讶异,直截了当地问道:“仙君是想让我下凡给和衣带点东西?”

遆重合笑道:“瘟神果然天资聪颖,一猜便是。”他扬袖。露出底下拴着手臂的金链,动作时,链子哗啦作响,他掏出之前杜若交给他的降魔杵,降魔杵在手中亮出灿烂的光芒,直把金龙吓了一跳,险些从肩膀上摔下来:“这、这、这是……传说中的降魔杵?天哪,夭寿啦,这玩意儿不是在……”金龙猛然一惊,环顾四周,慌乱用爪子捂住自己的嘴,只瞪大了眼睛看着遆重合。

遆重合神色自若,将降魔杵递给了瘟神:“还望瘟神务必要将此物转交给和衣。”

瘟神触碰到降魔杵的一刹那,手指好像被烫到了似的,退缩了下,又重新握住。她惊疑不定地打量了降魔杵,看向遆重合道:“能将仙帝暗藏的东西弄到手,想来也只有到源仙君了。”

遆重合苦笑道:“不是我,这件事是谁做的,已经不重要了,眼下最为要紧的,还是把它交给和衣。我只希望她拿到降魔杵,能多一份保障,不容易被仙官抓住。”

瘟神沉默了下,道:“这事若是被仙帝知道,犯事的人只怕死一百次也不够的。到源仙君果然是至情至性之人,为了在意的人,连自己的性命也可以不顾。可是到源仙君是否有想过,如果这件事被揭发出来,牵连到与此事相干之人,届时我该如何自处?”

遆重合一怔:“你若是不愿……我也不会强求。”

瘟神冷笑道:“到源仙君这是小瞧我了!区区仙帝,我也不会放在心上。仙君,我在这里说开,也无需瞒着:我帮你,不止因为你是瘟婆螭黎的好友,还有你那充满善意、真诚的心,你愿为了和衣不顾天雷之刑,舍下仙君之位,我大是佩服!其实说来,所谓仙规又算什么?”她迈出一步,目光平静地看向前方,淡淡地说:“我生在这天地间,本就是自由身,何来瘟神瘟婆之说?我还是凡人时,就有在疑惑,神明既然慈悲为怀,为何会在意我是否虔诚?我拖着这一具残躯,走遍了大江南北,角角落落,只为了寻找一个心上人。他虽为神,却没有爱我的心,但我还是不悔为他付出感情,因为,我敢爱敢恨,爱他纯属是我情愿。试问这天下,真要问起来,有谁敢问心无愧地对一个人说‘我爱你’?我敢。”

遆重合怔了怔,瘟神的性子似乎比螭黎来的更乖张偏执,然而正是这样的性子,才让她显得与众不同。只是刚刚,她真的承认她爱雨神?她真的还是从前那个为爱执着的螭黎?

瘟神将降魔杵收拢入袖,垂眸道:“仙君放心,我一定将此物交给和衣。”

“拜托你了。”遆重合回过神,颔首,同时心里也在说一句话:和衣,也许你不知道,我也敢说爱你,你就是我留在此生的意义。

有生之年,还想再见到你。

瘟神走后,遆重合再次垂下眼,该交代的都交代了,似乎也没什么事了,他想起瘟神给的锦囊,道:“金龙,能帮我把腰间的锦囊解开吗?”

“仙君,我发现我一来,你就会给我找事做了。合着你是只要还有一口饭吃,就一定会给我一个碗刷?”金龙嘴上说着,却还是打开了锦囊:“喏,这里面什么好东西。”

锦囊松开口的那一刻,里头蹿出一道光束,直直打在遆重合的额头,他只觉脑袋剧痛务必,随之黑暗席卷而来,整个人好似跌进了一个无穷无尽的漩涡中。

而另一头,瘟神一出天牢,就被门口两个持着兵器的天卫拦住,其中一个道:“瘟神,仙帝有令,凡是从天牢里出来的,都需要搜一下身。”

瘟神一听,扯起嘴角冷笑:“怎么,你们两个要奉旨搜我的身不成?”

两个天卫垂首道:“瘟神息怒,只是仙帝之令,不得不遵从,还请瘟神配合,不要教我等为难。”

瘟神环抱手臂,道:“我倒是觉着稀奇,这天牢里有什么好东西,担心人进去从里面偷出来?往常只听说进里面要先搜身的,没听说过出来了才要搜身,合着仙界和人间是反着来的?”刚才她进天牢时,就没见这两人搜身,怎么一出来,突然要搜起身来了,一定有问题。

一个天卫道:“天牢里是没什么好东西,却有一个不寻常的仙君,仙帝担忧有人借此私相传递什么东西,唯恐坏了仙界风景,这才……”

“大胆!”瘟神怒道。她怎么说也是神官,纵然如今仙界规矩大不如前,也没有被这些天卫给欺负了去的道理。

两个天卫仗着有仙帝旨意,死猪不怕开水烫,道:“瘟神若是执意不允,我们也只能照此回禀仙帝,到时只怕不是我等搜身,而是仙帝当着众人的面亲自来了。”

瘟神还欲待说,身侧却飘来一阵蒙蒙的水雾,扭头看到一身湛蓝色宽袖长衫的龙润踏着水花轻盈地走来,身后还跟了两个模样周正的仙娥。

两个天卫急忙行礼。

龙润淡淡看一眼瘟神,仿佛只是在看陌生人一般,而后又瞅着两天卫道:“方才你们的话,本神都听见了。瘟神身份尊贵,怎能任由你两个须眉浊物搜身?况且男女授受不亲,若是其中有什么误会,传了出去,岂不是对女儿家的名声大有影响?”

他转头,颔了下首,那两个仙娥近上前。龙润解释道:“这二位是百花仙子身边的得力侍女,因要听本神弹首曲子,到宫中做客,可巧路过这儿,正听见了瘟神与两位的对话,恕本神直言,搜身之事非同小可,不如让两位仙子代为搜寻,如何?想来百花仙子身边的人,不会徇私舞弊吧。”

瘟神看了那两个仙子,眉头一挑。

“这……”两个天卫面面相觑,料想瘟神在仙界没什么朋友,和百花仙子没什么交集,雨神又经常对女仙做文章,没准这厮是想借此帮瘟神解围而获得瘟神的好感,可是吧……天卫们看了看两个仙娥,咽了口唾沫,竟然也没有阻拦,放手应允了。

瘟神自然是没被搜出什么,天卫只得放行。而瘟神也不道谢,自顾自离去。倒是龙润走出点距离后,和两个仙娥道谢,一作别,就急匆匆来找瘟神,道:“你胆子真大,居然帮到源仙君带出这么个东西!”

瘟神猜到那两个仙娥应该与他说了,神色更加冷淡:“雨神若是想去仙帝那处领赏,我也无话可说。”

龙润急道:“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是那种会卖友求荣的人吗?我已辜负你一次,再不可重蹈覆辙了。那两位花仙子都是我的朋友,受过我的恩惠,发誓不会将此事泄露出去,你大可放心。只是,你此刻带着降魔杵,是要去哪?”

瘟神道:“我要把它带给蒲和衣,你要阻拦吗?”

龙润一听,沉默了会儿,道:“阿黎,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不会阻拦你,只要你开心就行。可是你想过没有,你要怎样去人间?不要忘了,你的任务是给人间带来瘟疫,没有仙帝的旨意,你万不能下界。如果一定要做成这件事,如果你信得过我,那不如把降魔杵交给我,让我来替你完成——我待会儿要到凡间布雨,可以借此机会将降魔杵交给和衣。”

雨神从来都有正大光明的理由下界,的确比自己下凡的理由来的更冠冕堂皇。然而,瘟神在见到龙润对她欲言又止、饱含深情的眼神时,冷不丁说道:“雨神,你看清楚,我不是螭黎,瘟婆螭黎早已死了,我现在是瘟神。”

龙润目光染上一抹失落,可嘴角还是扬起说:“可是再怎么样,你都是我的阿黎啊,你的名字是我取的,这一点,不会变。”

瘟神没有再说什么,仙界的确没有人比他更有理由去凡间而不被仙帝察觉的,她索性就将降魔杵交给他,郑重道:“无论如何,都一定要交到和衣的手中。”

见她回心转意,龙润心中大是欢悦,忙点头道:“你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