遆重合被仙界众官挖掘三尺,捞回了仙界,带入大殿,倒是如往常般不卑不亢,大胆承认了自己保护蒲和衣的事实经过,仙帝听了又惊又怒,直接叫他的名字:“遆重合!先前你发现魔骨舍利的下落,却知情不报,我勉强当做是你不谙世事受人蒙蔽,可我竟不知你糊涂至此,居然为了一个魔女公然与天卫作对!你是不把我放在眼里了吗?”

“仙帝,这到源万万不敢,只是和衣并非众人口中所说的魔女,她一心向佛,心地善良,看取莲花净,应知不染心,不像是成魔之人。”遆重合道。

“到源仙君,这话你已经说过不止一遍了,成不成魔,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毕竟做决定的是她啊。未来的事谁也说不准,以防万一,还是把魔女抓来要紧,我们不能让天下人陪你一起赌这个变数,万一输了,那可就万劫不复。”一个仙官说。

仙帝面上露出疲惫之色:“罢了,来人,到源仙君与魔界妖女勾结,与仙界作对,废黜仙君职位,打入天牢,择日受天雷之刑。”

话音一落,众人都变色。相宜仙子急声道:“可是仙帝,到源仙君他是舍利……”

“相宜仙子,”一直在仙帝旁沉默的仙后忽然露出微笑,对着侄女慈爱道,“仙帝自有他的主意,你要相信他。”

相宜仙子怔怔看着仙后。

退朝后,相宜仙子步入瑶池,见着仙后。仙后看相宜仙子果然来了,屏退众人,笼着广袖近到后者面前,悄声而又故作温柔说:“天雷之刑自古以来便是对神仙最为残酷的刑罚,凡是遭受这雷刑的,不是魂飞魄散,就是法力尽失,昔日王久就曾遭过这劫数。但是我私下里过问过司命星君,得知到源身有舍利佛光护佑,即便遭受再大的雷劫,也能护住魂魄与法力,然而,若是从中做点手脚,或者可以仅让他剩下一具空有仙力的躯壳,魂魄没了依托,不久便会烟消云散的。届时再往仙躯里注入一个专效忠于我们仙界的魂魄,那么这魂魄不但能获得到源原先的法力,还可以坐拥佛心舍利的身份,何乐而不为?”

相宜仙子面色惊恐:“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仙后唉声叹息:“这么做的确有点残忍,我和仙帝也曾商议过,可他打定了主意,要给到源施以雷刑,主要原因,还是前阵子,我那去魔界做卧底的孩儿没了,仅剩下一个魂魄,若不及时找个合适的仙躯寄宿,恐怕……”

原来是有私心,相宜仙子大惊:“难道姑母是想让表哥进入到源仙君的身体?可是……”

仙后收起了脸上慈祥的笑意,变得冰冷,正色道:“相宜,姑母知道你一直是个聪明人,也知道你喜欢了到源多年,可是你细想想,到源他有一次说喜欢你吗?他甚至从没对你说过一句中听的话,对你还没有对那个凡人来得好。而我儿子不一样,他一直喜欢你。你难道不想看到他用到源的身体,用你喜欢的人的声音、身体,表现爱你吗?我答应,只要我儿子活过来了,就让他与你成亲,这样,你多年的暗恋也算有了结果。”

“这……”相宜仙子愣住了,眉头深深蹙起,又是纠结,又是苦思。

仙后见状,知道自己说的话起了作用,也不再多言,点到即止,意味深长地握着相宜仙子的手,说:“机会只有一次,你要好好把握住。”说着,就走了。

留下相宜仙子独自在风中站着,沉默如一个美人泥像,一身白色长裙在风中猎猎作响,仿佛要和纯白的云雾地面融为一体……

而人间,一间普通的小房间里,蒲景年猛然睁眼,鲤鱼打挺一样起身,环顾四周,惊道:“这是哪里?”

视线飘进来一个大红色身影,只见那人容颜娇艳如花,高髻半翻,身穿鸽子血似的斗篷,将一碗热气腾腾的鸡汤放在桌子上,道:“这里是凌霄镇的一家客栈,祈雨节那日你突然痛得晕倒,我给你注入了一些内力,把你放到这里来休息了。”

蒲景年皱起眉,头还是隐隐作痛,适才脑海里迷迷糊糊浮现过一片白茫茫的迷雾,中央却有一个黑发红裙的女子,舞剑间,衣袂翩跹,侧过脸,眉眼生动,而旁边又有一棵大树,一人从树上飞下来,手里拿着一块黑色的铁,像是要往那女子脸上招呼,结果先被那女子发觉,把黑铁盖在了那人头上。那人近前一看,模样似乎是他,又不是他。

画面中的两人好似在玩笑,其乐融融,而他体内的紊乱的气息却好像也渐渐平静下来,不再闹腾了。

他看了看纭香,心里有一种奇异的感觉,问道:“我休息多久了?”

纭香道:“这已经是第三天了。”

三天,姐姐也不知道怎么样了!蒲景年脸色大变,迫不及待要下床,纭香急忙扶住他:“你小心点,你体内的这股魔气还与你的身体冲撞,若是你没有及时控制住嗔剑的威力,迟早有一天会被他反噬,被它控制心神,到时别说想找谁,你怕是连自己是谁都忘了,成为一个只知道杀人的傀儡——这还是轻的,最可怕的是哪一天,这身躯也受不了你体内的魔气,弄得爆体而亡,连魂魄也跟着破碎。”

蒲景年一听,心凉了半截,口中却道:“我现在没空管什么心神不心神,我想先找到姐姐!”

纭香看着他,一脸无奈和失望:“她就这么值得你挂念吗?”

蒲景年道:“是啊,因为她是我姐姐!”

纭香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胸口不断起伏的那股躁动,一字一字清晰道:“嗔剑控制心神的事不是危言耸听,你还是某某神君的时候,就从魔界找来一块玄铁,不顾众人的眼光炼成这嗔剑,可是自打你走火入魔后,这嗔剑便也随主有了邪性,当初你尚且可以将其压制,可是如今的你法力不足,肉体凡身,若是身边没有人看着,恐怕……”她没有说下去。

蒲景年只觉烦躁,闷声说:“我既然能拿到玄铁,也自会有法力压制它。”

纭香原本黯淡的眸子在这一刻突然变得光亮,如黑蝶般的长长睫羽掀起:“你……想起来了?”

蒲景年剑眉一僵,冷淡道:“想起什么。”

“和我以前的事啊。”纭香满怀期望,仿佛在那么一刻,记忆中的人影与眼前的黑衣男子重叠了起来。

蒲景年偏头:“我不记得了。”

见着他的反应,纭香垂下头,眼里划过一丝暗光。

而蒲景年还在苦苦想要寻找的蒲和衣,早已经逃脱了天卫的追捕,蒲和衣不忘问扶幽;“父王,你当时是怎么找到我的呢?”

冉竹说过,如果只是对护身铃施点没有杀伤性的法术,便会刺激到那有感知的人,但不能让对方判定你在哪个位置,就等于知道你有危险,却不知道上哪救你。更何况,扶幽原先跟蒲和衣说好,有危险就捏碎护身铃,可如果护身铃没碎,只是受到了点小法术刺激,那该作何处理?

所以,蒲和衣做了两手准备,就算扶幽没来,她也能用檀玖的锡杖支撑一段时间,足够逃命了,可是,她真的没想到,扶幽还是来了……

扶幽反问道:“你为什么不直接捏碎了护身铃?”

蒲和衣眨眨眼,也不隐瞒:“如果捏碎了,对父王的魔丹会有影响,我不能这么做。”

扶幽眸中闪过一丝光,看向了蒲和衣:“是素琴跟你说的?”

蒲和衣默然。

扶幽苦笑说:“也只有她会说了。父王告诉你,之所以能找到你,是因为当时父王恰好就经过此地,又闻到了你的气味,便想来看看,却又感受到你护身铃的刺激,便急得借着气味所引的找来了。也亏得这回运气好,但若是换在下次,父王不在附近,也没闻见你的气味,光感知护身铃的刺激,而不知你的所在地,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蒲和衣讶然:“父王的嗅觉这么灵敏吗?”

扶幽幽深地看着蒲和衣:“父王说过,邈邈的气息,父王最熟悉不过。”

是了,他找了邈邈三百年,怎么可能会放过一丝一毫与她有关的线索呢?隔着百里距离,也能感觉到亲人的气息,那是要何等真诚的深爱啊!

扶幽又道:“下次不要再冒险了,万一真遇上什么危险,你顾及着一个小小的铃铛,反倒把自己伤了,那父王才是真正的懊悔不已。不过是一小部分,算不得什么影响。”

蒲和衣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仰头望着扶幽,郑重道:“父王,如果我有危险,那么我即便是拼到底,也不愿拖累父王的寿元与魔力。况且,没准我运气还是那么好呢,再有危险的时候,恰好你还在?”

“运气这东西,最是说不准。算了,你没事才是最重要的。”扶幽将一只温暖而又宽厚的手放在蒲和衣乌黑柔软的头发上,以前只觉得她身材纤瘦,脸庞和邈邈一样小巧,如今才发现,这个女儿,更为清瘦,脸小得还没他的巴掌那么大呢……一想到这儿,扶幽心里又泛出几点柔软的爱意……

“你做什么!”客栈的一间客房里响起蒲景年惊怒交加的声音。

下一刻,他一巴掌打掉纭香的手,对着她怒目而视。

纭香的手留下通红的指印,疼得眼眶氤氲出一团水汽:“我不过是想仔细看看你香囊里的香丹味道还在不在,若是没了,我重新换一个,这也不行吗?”

“你还骗我!方才我明明看见了,你往香囊里放了其他东西,”蒲景年抖了抖香囊,除了一枚淡了味道的香丹,还有一把紫色的细碎粉末,像是用花瓣碾成的,“这是什么?”

纭香脸一沉,低声说:“这叫锦瑟草,能帮助你更快地恢复前世的记忆,当然,我施法做了点改动,只会让你想起作为某某时的那段故事。你看你,怎么这么冒失,把草粉都弄成这样,还怎么用啊。你是怀疑我要对你做什么吗?我喜欢你还来不及,怎么会害你呢?”

“锦瑟草?帮我恢复记忆?”蒲景年怒极反笑,“这么说我还得好好谢谢你?没有经过我的同意,就擅自为我下药?我不知道说了几次了,我就是蒲景年,不是某某!不要把另一个人的东西强加在我身上,哪怕他是曾经的我,那也只是过去了!我不知道我要说几遍,你才明白,我是蒲景年!”

纭香似乎也被激怒了,道:“蒲景年蒲景年,你只记得你现在的名字!你过得逍遥自在了,可你想过爱了你千百年的我吗?我爱你而别离,求你而不得,你让我怎么办?你说你是蒲景年,一走了之,你走了,我怎么办?我那么爱你,为了你不惜做尽一切,你却在得到后就要抛弃我吗?我不信,只有某某回来了,就一定会要我的。”

“真是不可理喻!”

蒲景年忍无可忍,而纭香也不甘示弱,双方各个都有怒火,此刻对上,吵了一架。

和纭香吵完后,蒲景年的心情差到极点,好像更生气了,他整个人身上的戾气都在一时爆了出来,头顶上仿佛压了一片乌云。

尽管他心里有点不赞同骂纭香的做法,毕竟也不是什么大事,可脑海里还有一个诡异的声音告诉他,这些人都不是好东西,都想害他,应该把他们都杀得干净。

他还没来得及思考这件事到底谁对谁错,就被那另一个声音吵得脑仁发疼,恨不得摧毁一些事物来消恨。

“这,这就是嗔剑吗……”蒲景年抱着头,那种熟悉而又可怕的痛意翻涌而来,他受不住,大叫一声,飞奔冲出了房门,驾着风朝着不知名的方向乱飞,连自己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只恨不得一头撞死,才好让这钻心剔骨般的疼痛彻底消失。

另一边,蒲和衣告别了扶幽,和死皮赖脸硬要跟着她的冉竹来到了一片树林中,冉竹边走边说:“美人儿,照你这个走法,万一真到了你外祖母家,还是久等不见令弟,那可咋办呢?”

蒲和衣平静道:“如果我是景年,发现姐姐不见了,势必会去唯一的外祖母家,即使只是无果的等待,我也会一直等待下去。”青裳山毁成那个样子,又受到嗔剑邪气的影响,弄得寸草不生,附近的人吃住都有些困难。而且纵然蒲景年有心在那等待她,日子久了应该也会发现不对,而赶去尚有一亲的外祖母家。

冉竹幽幽叹息:“美人啊,你这是何苦呀……”

“冉竹,”蒲和衣打断他,第一次叫他的名字,严肃道,“我并不是什么美人,这个只要你的眼睛没有问题,就可以判断得出来。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称呼我,但刚才重合他们的对话你也听见了,如果你也是因为我的身份而接近我的话,那么我觉得,大可不必。”

冉竹眨了眨眼,十分委屈道:“美人儿,你误会我!我是见着你甚是有缘,才想跟着你。你怎么能把我想成那种贪名图利的人?再说了,美人儿,你是真的美,我冉竹阅历美人无数,绝不会说错,你就是响当当的第一美人,我自打第一眼见你起,就觉得你异于常人。”

听他这样说,蒲和衣脸上有一抹苦笑,无比落寞说:“可能,那只是你一时错觉。其实按你这样的相貌,你大可不必跟着我一块儿受罪,实不相瞒,我小时就经常容易招惹些不好的东西,长大也会遇到常人百年难遇的稀奇事,庄子里很多知情的人都避得我远远的,我是跟……瘟婆一样让很多人不想接近的,你跟着恐怕会跟着受牵连。”

冉竹斜着眼,咧嘴一笑:“能让魔君扶幽做贴身镖师,到源仙君倾心袒护,仙界相宜仙子妒忌的人,我纵是跟着死了也甘愿!”

蒲和衣脸色一变:“别说这样的话!”

冉竹低低笑了一声,偏头转移话题说:“走了这么久,想必你的肚子也饿了吧,这附近找不到食物,那里倒是有一个鸟窝,你在这等着,等我给你烤鸟蛋吃。”

“哎!”蒲和衣想叫住冉竹,可对方已经在眨眼工夫嗖的飞窜出去。

冉竹的速度实在快,就犹如离弦的箭,仅留下一道绿色的残影。而他为了在蒲和衣面前卖好,又不敢露出原形,唯恐吓坏她,便亲身上树掏下几个杜鹃蛋,舔了舔嘴边,很是殷勤地双手捧来给蒲和衣:“你在这儿生个火,我再去附近捉只野鸡回来。”说着,就一头扎进灌木丛中捕捉野鸡去了。

蒲和衣叹一口气,借用锡杖施展法术弄了火,须臾,就见冉竹咧着嘴,手里提着一只野鸡朝她大步走来。他原本一身整洁的翠竹色的衣裳被弄得皱皱巴巴、灰扑扑的,连发型也一团乱,脸上沾了不少尘土,看起来十分好笑。

蒲和衣见着他这模样,心不知为何一软,虽然不知道冉竹到底是为了什么目的而一路跟着她,可是这段时间他的确对她很好,她一直记着的,冉竹没有像天上仙官那样掩藏心事,他是喜怒全发于心,和遆重合一样是真性情,敢于大胆地表达自己的感情——当然,除了赞美她的话除外,怎么听都像是刻意拍马屁。

冉竹亲自动手拔光野鸡的毛,而后又处理腹内的脏腑,等清洗干净了架在火上烤,最后将香喷喷的食物递给蒲和衣:“美人儿,小心烫。”

蒲和衣接过食物,借着温暖的热气吃起来。

夜晚,二人宿在暂时新搭的简陋的草棚下,蒲和衣顾着礼数,睡在了最里面的位置,而冉竹也很自觉地躺在最外层的稻草上,还做了个三尺高的草垛,隔开二人。蒲和衣半夜醒来,无意中朝外面一看,忽然见到冉竹竟是整个人盘在一起——他明明是人身,却以一种极度弯曲的样子蜷缩起来,下巴抵在腿上,嘴里犹自喃喃道:“美人儿,你不要想那个遆重合了,看看我,看看我……”

蒲和衣见到他这睡觉的样子,心里一凉,不由自主想到了某一种动物,脸顿时煞白了起来。饶是先前她猜到过几分,可眼下想法得到证实,还是吓了一跳,再联系到白天见冉竹手脚麻利地爬上树,那样子一看就很娴熟,青衣就像贴在树上似的。

蒲和衣深吸口气,突然没有了睡意,她抬头望着树林上空,忽见遥遥半空中有一股淡淡的黑气,心口涌现出一股说不出的感觉。她神色瞬息变了几下,最终提起一个灯笼,轻手轻脚走过睡梦中砸吧嘴的冉竹身侧,朝着那儿走去。

银白色的月亮周身绕着一圈蓝光,隐藏在乌云中,洒下朦胧的月华。茂林深处,一个少年坐在树枝上把玩着一柄剑,他眉眼精致,嘴角勾起一抹邪邪的笑,墨发高束在头顶,如瀑布般的垂在身后,手里抓着一块新鲜的血皮,在擦拭着剑身,血迹缓缓流淌,却把那柄剑擦得更亮,更腥。

不多时,他隐隐听到一阵极轻微的脚步声,不急不缓,正朝着这边走来,好像还踩到一片落叶,发出细碎的响声。

黑暗中的青年听到动静,抬起一双充满戾气的眼,眸中带着凶恶的血光,手一掐,血皮被碾成碎片,化作飞烟。脚步声越来越近了,他握着剑的手紧了紧,体内的魔气叫嚣着,一切都蓄势待发,视线一转,落到下方。

残漏的月光下,一步,两步,他往下一瞄。

只一瞄,就怔住了。

一个穿着淡黄色斗篷的女孩缓缓往他这边走来,她手中提着灯笼但,那光线很黯淡,在无边的黑森林里照出一点幽光,隐约勉强能看清她平淡的五官,似乎还散发着淡雅的气息。

蒲景年虎躯一震,有点不敢置信地望着那个人,眼神里有错愕和慌乱,恐惧,直到那人越走越近了,他的手指因激动而禁不住颤抖,心里掀起的抑制不住的狂喜冲破了一切负面情绪。

内心深处,有一个声音在狂喊:

是她,真的是她,她在这!

那柔软的头发,洁白的脸颊,清丽的面容,不是蒲和衣又是谁?

而蒲和衣好像没看到他,像在周围寻找什么,不提防被一枝横生的树枝绊倒——他的心在那一刻揪了起来,猛然起身要下去扶起她,可突然想起一件事,又呆住了。

蒲和衣咬牙站起来,掸了掸身上的灰尘,又继续走着。

蒲景年抿了抿唇,在蒲和衣快要过来的一瞬间,强行压制住了体内的魔气,并敛了身上的所有气息,隐去身形。

蒲和衣提起灯笼,四下照了照,没有发现寻常之处,不禁蹙眉:“奇怪,怎么没了……”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蒲景年的眼睛红了,可他不能现身,他明明很期待姐姐能找到他,带他回家,可如今的他,还是那个心怀坦**,笑如照阳的少年吗?现在这个满身戾气的阴冷魔头,不人不鬼的样子,要是让她看到,她会不会吓坏?他也不想她为他担心啊!

蒲和衣终究没有再走下去,默默地转身。

一滴滚烫的泪水从眼眶中溢出,顺着俊逸的脸庞滚下来,所经之处都是一片灼烧的痛,然而不一会儿,他脸色就唰的变白了,眼神里满是迷茫和惊慌,像是一个偷吃了糖被发现的小孩。

恩怨是别人的,但他唯独不能那样对姐姐。

擦干眼泪,灯下的佳人已经成了幻影,留得怅然若失。就连久别重逢的那份欣喜,也变成了飞烟。

“姐姐……”一个哽咽的声音道。

第二天,冉竹醒来,见到蒲和衣已经收拾好了行囊,对他含笑说:“时候不早,我们吃了早膳就出发吧。”

“好。”冉竹心一暖,将昨日剩下的几个杜鹃蛋一并烤熟和蒲和衣一块儿吃完了,才出发了。

二人来到一个小镇,镇子上热热闹闹,就连街的中心也摆满了摊子,仅留下两条狭窄得仅供两人才能走的路。若是此刻突然来一辆马车,势必会将这些摊子撞得七零破碎。

冉竹摸摸下巴说:“这是在赶集市啊。”

蒲和衣想起来小时候,蒲老庄的街上也会来各式各样的商人,很多卖不出去的货物都会在赶集这一天以低廉的价格出售,然而其中还掺杂了不少假货。这里的风俗竟与蒲老庄很是相似,她见着此刻情景,不意回忆起昔日爹娘和她、蒲景年一道儿赶集的场景,禁不住流下泪来。

冉竹本还盯着一个个走过的少女少妇瞧,扭头一见到蒲和衣落泪,就慌了:“美人儿,你怎么啦?我不过是多看几眼而已,你别哭啊,我不看那些女人就是了,别让我心疼好不好,从今后我只看你。”

蒲和衣哪是计较冉竹看其他女子而不看她?她抹了眼泪,哽咽说:“我只是想家人了。”

冉竹听说,换了悠悠的语气道:“美人儿啊,逝者已矣,这些都过去了,就不要再回忆了。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活着的人还是要活下去。你看我,我从小儿就是一条……一个人长大的,父母是谁,不知道,自己是谁,随便取名字。打从有记忆起,就是我一个人,我没有朋友,没有亲人,我只有我自己,但我还是机缘巧合修炼,还逃过了多次死亡的劫数。美人儿,你要相信,当你的一扇门关上的时候,一扇窗户或许会打开。”

蒲和衣的神色有了分动容。

不一会,他俩人经过一家铺子,却不知那铺子后面还路过一对男女,那黑衣男子满身戾气,而后面的黑红衣女子紧追不舍。那男子似乎怒极,沉声无情道:“我与你早已缘尽,当年与你的感情更是化为乌有,我现在牵挂的是我姐姐,你莫要再缠着我了。”

周围声音嘈杂,也没多少人听见男子的声音,蒲和衣更是淹没在冉竹的滔滔不绝的甜言蜜语中。

而那女子扎着蜈蚣辫,穿着一身黑红色短打装,生得明艳动人,激动道:“不!我不信,你明明那么爱我,当初发誓要与我生生世世在一起,我和你有那么久的情缘,你哪里能离开我!你答应过我的,不能食言!”

蒲和衣环抱手臂,眸中是一片清寒:“我已经不再是那个某某了,也不会再为你冲动冒险,某某已经真的死了,整件事放不下的是你,我这辈子还是崭新的,不希望被你毁了。”

纭香使劲摇头,泪如雨下,满脸不敢相信:“那个女人有什么好!你只想着她?”

“她很好!她是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也是我最在意的人!你不要再逼我了,念在咱们多年的情分上,我可以不在意你这些年所做的,饶你不死。但是记住,我现在只惦记着我姐姐!”他转身,决然的背影渐渐消失在人海中。

秋风吹来,萧瑟清冷,好像扬起了他们的分别,人来人往中,纭香仿佛是局外之人,不断摇头,喃喃道:“不会的,不会的,我好不容易找回了他,他不会放弃我的,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可是那个日思夜想的人,方才还说了绝情的话,狠心离开了她,似乎真的没了,她心如刀割,肝肠寸断,禁不住仰天哭泣,突然尖声大叫,形似癫狂:“你负我!你负我!”

上一辈子,他为她不惜冒险盗取舍利子,她没有好好珍惜,等到彻底醒悟自己爱的到底是谁时,他已经不在了。为此,她不惜费尽心思潜入海底搜集零碎的魂魄,买通人情送他转世千百回,而她则上穷碧落下黄泉,想发设法找到让他变回某某的法子,好不容易四百年过去,嗔剑回归,而她也找到了他的转世,帮助他恢复那段与她相处的记忆,然而,即便是这样,如今的他也心系旁人,再也不是她认识的某某神君了!

就在纭香咆哮的那一刻,不远处的蒲和衣顿住脚步,冉竹回头看她,疑惑道:“怎么了?”

“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蒲和衣道。

冉竹耸肩:“这里到处都是声音。不过……”他脸色也是随之一变:“不好,有妖气!”话音一落,地面一阵颤动,原本青石砖铺就的路忽然裂开长长的口子,如蜘蛛网似的蔓延,人们惊慌大叫,逃避冲撞间,好几个摊子被折腾得东倒西歪,货物摔了一地,尖叫声不绝于耳。

几条小小的菜花蛇从口子里爬出来,嘶嘶吐着信子,发出危险的信号,人们惊恐的喊叫声几乎要刺破耳膜。

冉竹眼神一闪,一手揽住了蒲和衣的腰,蒲和衣猝不及防,整个人快贴到了他身上,还没来得及嗔怪,冉竹已对她道:“美人儿,不要怕,我是老妖精了,还会怕这些孙子辈?现在我就带你出去,它们不敢过来的。”

冉竹顶着浑然不怕被咬的胆子,抱着蒲和衣就走,蒲和衣道:“你先放开我,我自己能走!”

冉竹也不敢勉强,只得松了手,却是放慢脚步。

那些菜花蛇在地缝附近,各个昂首,吐着猩红色的信子,有几个还去攻击人,却唯独对冉竹这边,始终保持一段距离,基本都是蜿蜒爬行绕道,不敢靠近

冉竹昂首挺胸,一把拉住后面人柔软的小手,得意道:“美人儿,我就说了嘛,我会保护你的!”

后面一阵刺耳的尖叫,冉竹疑惑地转头,却看到自己抓了一个陌生女子的手,那女子狠狠给了他一巴掌:“登徒子!”然后又满面通红地跑走了。

冉竹尴尬地站着,东张西望,遥遥望见了被人们挤到老远的蒲和衣。

“怎么回事,美人儿,你怎么跑那去了!”

原来方才冉竹松开手后,就有一大帮“审时度势”的人顺势占了蒲和衣的位置,将本人挤到外边去——这些人之前看的仔细,自觉跟在了冉竹的身后,果然没被菜花蛇袭击。要不是冉竹突然握住后面的人手,恐怕也没意识到蒲和衣被人挤走了吧?

狂风剧烈,一股更为浓重的妖气铺天盖地而来,混乱中,蒲和衣在人群中隐隐见到一个黑衣男子,那侧脸格外熟悉……她呼吸一滞,就要朝着那儿奔去。

冉竹吓了一跳,慌忙冲开人流,握住她的手臂:“你去哪?”

蒲和衣想过去看看,道:“我看见我弟弟了!”

冉竹紧扣不放:“这里不安全,你快跟我走!”

“不行,我还要去找弟弟!他往那边去了!”

冉竹道:“你傻啊!没闻到这大妖的气息吗?这家伙估摸着有千年修为,非同小可,连我都不是他的对手,更何况你一个凡人,还是不要添乱了。”

“我没有添乱,我要去找弟弟!”蒲和衣焦急道。

天色渐渐暗下来,谁能料到原本的大晴日会刮来这么一阵怪风,地下仿佛有什么东西咯吱咯吱的响,一条条碧绿色的藤蔓扭动着从地缝里钻出来,如灵蛇飞快缠住一个人,那人顷刻间就被吸光了血,变成干瘪瘪的尸体。

人们惊慌大叫,四散逃离。

场面一时大乱,蒲和衣双眉锁愁,满含忧虑地想在人海中寻找蒲景年的身影。而这些藤蔓动作极为利索,已经有不少人殒命。

冉竹见了,脸色发白,偏偏这蒲和衣还不怕死地要冲到最后面去,急得他愁眉苦脸:“哎呀,我的个大小姐,你以为你是神佛降世啊?魔骨舍利也不带这么玩的,那妖怪道行深着呢,我承认你虽比我强些,可未必是他的对手,还是小心些吧,不要受伤。”

蒲和衣心知冉竹是担心她,可是她急着要找蒲景年,不能再错过了:“多谢你挂心,可是我心里有数。”说罢,对他微微一笑,撒手而跑。

“哎,美人儿,你别走啊!”冉竹震惊地望着蒲和衣的身影,而后面情忽然凝重得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提起衣摆快步跟上,“不管了!”

他一路气喘吁吁跑着,来到了蒲和衣的旁边:“美人儿,我可算找到你了。”他一抬头,看到一只巨大的植物,正挥舞着数也数不清的粗壮的藤蔓,将无数人送进自己的树洞里,这植物还有一个很大的洞忽扩忽缩,像是一只巨型嘴。

“千叶兰,这不是大漠才有的千叶兰吗,怎么跑到这来了!”冉竹面如土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