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你信不信,我是后来才知道的……”杨成苦笑,他知道自己混得很惨,但是混得不好他也可以凭技术吃饭,还不用参与其他乱七八糟的事儿,反正大家需要踩着他就得用着他。

只是当时还年轻的他,到底意难平。

在H市生活,成本真的不低。他来自一个小城市,家里条件不好,虽然排行老三需要担心的不多,但是能得到的助力也很小。

他成个家不容易,在H市工作了十年依然没有买房的能力,最终只能厚着脸皮裸婚。答应嫁给他,是妻子和岳家心善,但他心里总觉得愧疚。

尤其是有了孩子,他得为奶粉钱,为教育钱,养个孩子比买个房还贵。那一笔笔各种各样的费用预算就像一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

没有房子就没有稳定,孩子病着房东却卖了房子,天天催着他搬。他忙得焦头烂额,回头却发现这个有实力的孩子被坑了,还被坑得很惨。

他能做什么?

他一不是她的谁,交情说白了也就那样,实习期不过三个月,还能有多深厚?

她是敬着他,他也照顾她,教了她。

他和她,本来就该是谁都不亏欠谁。

他不出头,理所当然。

但是偏偏,偏偏就让他知道了点什么。

他去找上司温婉谈分房的事,因为提不起勇气踌躇了半天,还去楼梯间难得的吸烟,想要鼓点勇气。

看,他就是这样的窝囊废。

可没想到在楼梯间,让他听到了金俊磊质问苏夕颜:“明明平时出去陪酒的实习生都是你,为什么这次反而是田安雅?”

金俊磊的口气十分暴躁,一点儿没有平时的稳重。这不过三十出头却在公司上下举重若轻的青年俊才,和杨成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金俊磊,那是和隔壁韦氏集团的天骄韦巍曦竞争一个G集团一个高层高位的人!

杨成饶是再老实,也是有好奇心的,就凑过去听了听。

金俊磊因为田恬和韦巍曦的丑闻得了岗位,但这个人又才能,天生就傲气十足,他觉得自己赢得难堪,他觉得就算没有这个丑闻他也不会输,他现在这样赢了他觉得很没面子。

杨成在心里嗤笑,赢就行了,还在乎面子。其实最初真不怎么看好他,人韦巍曦条件成绩没有哪个不如金俊磊的,不过是比他年轻了几岁,少了那么一点点资历,但人家有背景,G集团的CEO是韦巍曦的姨夫。

要不是这突然爆出的丑闻,金俊磊的赢面还真没谁看好。也是,如果真看好他,又谁会用这样的手段呢。

杨成不以为然,但是他不能不听进去的是那一句句的逼问:

“不关你的事儿?你也不知道?苏夕颜,我什么人你可能不知道,但是你这样的人我看得真的多了……”

“呵,我拿了好处我否认不了,但是我憋屈。你呢?你是洋洋得意,恐惧中带着雀跃,还是自愧又忍不住自我安慰?”

“我不信巧合,你健健康康的,突然就不舒服了?你不舒服了那么多人你非让因为不喜欢把陪酒机会让给你的田安雅上?结果人家一上,呵,就出事儿了?你猜有几个人信?你也别哭,鳄鱼的眼泪多是人在流。”

……

之后他们还说了什么,杨成记不得了,但是他很佩服的是苏夕颜的口风之紧,不管金俊磊怎么逼问,都没问出个什么来。

若不是后来他就站在那里,听到了苏夕颜给人打电话,他或许还真信了苏夕颜的无辜。

“打电话,打给了谁?”田恬问的一针见血。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为什么能得到好处?你能升职应该不是巧合,真的靠自己鼓起勇气说加薪得到的吧?”

对田恬的咄咄逼人,杨成感到陌生极了,陌生之余又觉得理所当然。她不给自己面子,才是最正常的。

杨成老实地交代,自己是真的不知道,但是苏夕颜告诉对方,金俊磊一直追问她,而且情绪不好。

那时候他才真的感觉到苏夕颜不同凡响的情商,一句不说自己的委屈,仿佛站在对方的立场,提点如果这样下去可能会发生的事,但又说自己相信金俊磊能想明白,任谁在站在金俊磊的位置,怕是都不好受。

这样的话,杨成觉得他再修炼十年也说不到这么自然。

但是人家一个小姑娘,一个实习生,就那样说得流畅极了,如不是她不经意地一抬头,对视上了太过好奇她表情的自己,或许后来……他也加不到工资升不了职。

“不管你信不信,我什么都不知道。”杨成苦涩,他这样的人别人也防备都不屑,给一点芝麻大的好处就当摆平了。

他就记得苏夕颜微微惊讶后,就淡定的笑笑,然后一边打着电话,一边走了出去。

再然后,他回到自己办公室就接到了一封全公司的通告邮件,他升职了。

这个时间点,这么的突然,他几乎抬不起头来,他觉得整个公司的人或许都在猜测他和这件事的关系。

但是他显然太看得起自己了。

没有人怀疑。

在这件大事上,大家都忙着八卦,他的升职波澜不惊,甚至没有人当一回事。

只有他自己,吓得冷汗淋漓。

他知道这封邮件的意思,让他闭上嘴。

而他,也真的闭上了嘴巴。

杨成不敢看田恬曾经做过的位置,看一眼都觉得剜心刮骨的疼。

他很难受,他觉得愧疚,他觉得自己不是个东西。但是当他回到了家,他媳妇抱着孩子,知道他升了职加了薪那一下笑开了的轻松表情,又让他觉得有什么东西好像一下松了开去。

每个月多了两千块,在其他人眼里可能不算什么,但对他,对他们那个岌岌可危的小家来说,却是救赎。

一个在大企业上班的人,为了两千块,他屈膝弯腰背负良心债,他自己听到都会觉得荒唐,但偏偏又那样真实。

大学毕业的时候,他留在了H市,他觉得自己很厉害,每次回到老家人人都羡慕他。

但是一年年过去,他还是哪个职位,每年只有惯例5%的薪资增长,而H市的物价确实数倍的上翻之后,他只能自我怀疑,渐渐淹没在一日复一日的沉重中。

田恬看着这个表情复杂扭曲的中年人,看着他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看着他才四十岁,心就已经衰老成这样。

她心里突然想到了一个词: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他无能又窝囊,胆小却怨愤。

和这样的人,又有什么好说呢?

她是生活的斗士,而杨成,不过是被生活和压力腐蚀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