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上午,琅琅正在整理书籍。武步山、任大器把教科书全卖掉换成啤酒变成尿了,栗挺之也把教科书扔掉了,“不稀罕这几个钱,谁爱捡捡去”。琅琅拈来量去,一本也舍不得扔。可这些书如果都要,也实在苦了行囊。大学四年,除了与口吃作战和追伊外,其余的时间他净用来买书看书了。难以取舍中,便拿起新闻系集体毕业照,那目光一触及她便胶着不动了。
此时,她不知会怎么恨我呢!下一步棋该如何走呢?不会弄急反坏了菜吧?
想小叶,小叶就到。
“琅琅在吗?”听着莺声软语,琅琅的心绽放了花儿。
“哼哼,她终于来找我了,且听她如何说。”琅琅不无得意,一骨碌下了床,然后关上宿舍门。
“想和你谈谈!”小叶嘴角撇着,有些挑衅似地问。
“真是荣幸之至。”
“滑舌油嘴!”
“我可以有幸邀请贵小姐到操场上择一静处,以使自己洗耳恭听训话吗?”
“哼,口吃好了,嘴却贫了!”
他们坐在操场同心林槐树下石凳上,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
操场上学子们正在挥汗如雨地踢球,听着阵阵的叫喊声,琅琅的耳畔也回**着昔日“我——一定——要——得到——你”的呐喊。
也不知喊了多少个早晨了!
琅琅心中又升腾起了沧桑的悲壮。
“我知道,你是向我兴师问罪来了,数落吧,我恭听着呢。”
“琅琅,你让我太难堪了!”
“小叶,你让我太难受了!我只让你难堪一时,可你让我难受了将近四年哪!我让你难堪,和你让我难受相比,嘿嘿,那真是小巫见了大巫!”
“你反倒有理了?你这人,真会强词夺理!”
“那都是爱之深,情之切……我要真诚地向你说声‘对不起’,如果你因为我的那句表白而受到了深深的伤害,我会十分难受。因为,真正爱一个人,怎能让她为自己难受呢?”痴人喃喃道。
小叶的神色慢慢缓和了。
“知道为什么我要请你到操场上吗?”琅琅问。
小叶默然。
“我每天早晨都在这里喊‘我一定要得到你’,我虽然喊了这么长时间,却不敢大声喊出‘叶小叶’三个字。我在心里憋了多长时间哪,你就不允许我在班级最后一次聚会上发泄一下吗?今天,我要在你面前完完整整地大喊一句。”琅琅深吸一口气,作大吼状。
“求求你了,琅琅。”小叶的眼眶里蕴着泪。
“那我不喊了,小叶,喊了这么长时间了,也累了,我也求求你,别让我喊了,好吗?”痴人恳求道。
小叶无语。
“谁知隔墙有耳,让人给听见了。那次在课前朗读时,郅强当众问:‘你在操场上喊‘我一定要得到你’,那个‘你’是谁呢?我当时含糊道:是‘语言的新生’。今天早晨我发下决心,如果你还不答应我,我就准备在系里的毕业会上向大家宣告:‘你’就是——我的女朋友——叶小叶。”
“琅琅,我怕你了。别再闹了,行吗?我投降了!”小叶泪眼朦胧地看着琅琅。
“你答应我了?”
小叶羞赧地颔首。
“是因为怕我,才……我怎么弄得像欺男霸女的坏人。可爱情不是强迫的!强扭的瓜不甜哪!”
“不,我只是在想,将来我们不是还在一个单位工作吗?着什么急呀!再慢慢相处了解呗。谁知你等不得了,猴急的样!”小叶抹泪,嗔怪道。
“火都上房了,我急得全身每个细胞都生了疮。”
“那是什么病呀?”
“八级相思病。”
“嘁,你就信口胡咧咧吧,干脆就说十级得了。”
“十级就是殉情自杀了。”
“你就贫吧——你刚才说‘火都上房了’是什么意思?”
“据重要情报,有人要捷足先登,要蠢蠢欲动,这哪成?是我的,就是我的,别人甭想夺去。所以,我才——斩立决!”
“怪不得你像发了疯似地。”
“那是真的吗?听到那一刻,我的天空好像塌下来了。”
“我已跟他摊牌了——历史系杨永锋,我老乡。”
“我猜到是他了。”琅琅想起那次在火车站抱住他不放的往事,不禁笑道。笑完心中忽然腾起一丝同是天涯痴情人的相惜之情。
“他是我人生的一个匆匆过客。栗挺之我也和他谈过了。”小叶轻描淡写道,又微蹙起眉头,“唉,天下痴情人怎么那么多?”
“除了我和栗挺之,杨永锋,还有谁?”
“有你一个我就嫌多,要烦死我呀!”
“我可没有逼你的意思呀!你真的愿意吗?……一厢情愿,那不是爱!……我不只是要得到一个人,更要得到她的心,如果我只得到了她的人,而没有得到她的心,对我来说,是残缺的,对她是残酷的……”
“你别胡思乱想了,你这人,就是多疑,难道非要让人家说——”小叶的脸上浮起了羞晕,如碧空中的一抹虹。
“说什么?”
“说——说——说——”小叶脸现绯色,娇羞无比,声音低细入无。
“说什么?”
“说‘我爱你’,你才信吗?”
“没听清楚,再说一遍!”
“我爱你。”
小叶笑靥如花,美目脉脉,千娇百媚,柔情似水,让一代情种领略了何为羞花之美。
“这不是做梦吧?”琅琅将小叶揽入怀中,拥着温热的香躯,身子已不能自持,几欲酥倒,大气不敢出,生怕吹没了她。
这是梦寐以求的人生美境!
一旦拥有,夫复何求呢!
“好,我捏捏,你就知道是不是在做梦了?”
温润的香手摩揪在脸上,熨贴在心上。
“疼吗?”
“不疼。一点儿不疼。看来是在做梦吧?”痴情大圣喃喃道。
“我使劲了。疼吗?”
“不疼。再使点劲。”
“再使劲,就揪下一块来了。”
“不能,它是韧性十足的,是揪不掉,蒸不烂的,咬不动的。”
“嘁,总不忘借机夸夸自己。”
“小叶,有时我想,人不就是一块大肉吗?可这块大肉却是有差别的:有的如行尸走肉,混吃等喝,了无生机;有的却充满着精气神,那么硬,啃也啃不动,你无法把它征服。为何人这块大肉迥然不同?内在力量使然呀。”
俩人对眸凝视着。
他要望穿她秋水。
她要洞察他内心。
他在想:人都说“一亲芳泽,死而无憾”,那会是什么感觉呢?
她在想:这么一个精瘦的男人,哪里来的那么大的力量?耳畔中不觉又响起何晓娜的话语:一个女孩能如此被爱是幸福的。一个女孩一生中能有这样一次壮美的爱情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你有时表现出来的飙劲让人害怕。”这样想着,她不觉脱口而出,好奇地望着他,像看着一个妙趣横生的人,笑着。
“琅琅雄风,千载而下,使人畏而仰之——是那种感觉吗?”琅琅故作一副豪迈状,神气有些自鸣得意。
“别给自己戴高帽了。你这人禁不住夸,一夸,尾巴就翘起来了。”她指戳着他的鼻子,嗔道。
痴情大圣握着心上人的手,动情地说:“追求爱情,能让人产生一种狂飙似的力量。‘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你听听,这是怎样的一种铁定的决心!我认为它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最伟大的爱情誓言。活着,不仅仅是为了爱;但爱,是为了更好地活着。”
“你像个疯子……琅琅……”她凑前偎靠着他,小鸟依人,眸深如潭,柔情似水。
“你眼圈有些黑,晚上没睡好吗?”他拥着伊人温软的娇躯,无限怜惜地问。
“昨晚一夜没怎么睡。”伊人慵懒地说。
“是我宣布的那句话让你兴奋的?”
“去你的,臭美吧。”
小叶说着去捏琅琅,琅琅挠小叶的胳肢窝,挠得她咯咯直笑,那莺声软语直撩得琅琅情愫大起,一把揽住她的纤腰,凑上去便要去吻。
“别让人看见,多不好。”小叶推搡着。
“怕什么——你没看见自习课恋人都在亲嘴呢,一副旁若无人的样子。爱嘛,就应该明目张胆,大张旗鼓。在光天化日下,搂着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人儿,脸上有光啊,那也是在彰显着男人的力量。”他说着又近凑,去把芳唇嗅。
“你说,司马嫣然到底是怎么回事?”小叶咯咯笑着,闪避着,推着琅琅,突然问道。
琅琅的脸如碧空中飘过一朵云,遮蔽了太阳,乍然阴郁。
“她是我初中的老对儿,她真的不在这个世界上了,转眼十年了,这么快。”琅琅喃喃道,神色间流露出不可饰掩的痛楚,“我不敢相信天下会有长得那么相像的两个人。到大学第一次看到你,我一直认为你就是嫣然,当年没有死,可为什么不理我,却让我很痛苦。可后来,我越来越觉得,你不是嫣然,肯定不是,嫣然不会不理我的。”
“这么说,你是把我当成她……”小叶神情怫然,“这对我不公平!”
“别让我再难受了好吗?我已经失去了一个……”琅琅神情凄楚,去牵小叶的手。小叶一把拂开了。
好长时间,他俩谁都没有说话。
“她是怎么——”良久,小叶翼翼小心地问,生怕触疼了他。
“她的命不好:父母离婚了,偏偏她爸犯了经济错误被判了刑,哥哥又因为犯罪也被判了刑。她因此郁郁寡欢。后来,在班级表演情景剧时,她口吃了,同学们笑话了她,说是我传染给她的。不是这回事:她小时就口吃,属于很轻的那种,平时根本听不出来。这对她打击很大,她是很要强,要面子的……她跳了河,连身体都没找到……”琅琅的鼻子酸酸地,极力抑制着自己,痛苦又在撕咬着他,有些窒息般的憋闷难受。
“对不起……”小叶轻声说。
“我可以握握你的手吗?”琅琅果决痛斩了萦萦怀思。逝者长已矣,杳杳不可追。还是抓住当下活生生的存在,再不能让眼前的她溜了。
小叶将手伸了过去,身子又近靠了靠。
握着她莹润白洁的玉手,他不胜感慨地说:“只有这样握着,我才觉得心里踏实。你可不要跑了呀!”
“我往哪跑呀?你不是说我飞不出你的手掌心吗?你的强大意志力就像《西游记》中镇元大仙的袍袖,我是无处可逃的。”
无限爱怜地看着眼前这个被自己征服的心上人,琅琅的脑海里倏地闪过了那句俗语:“女人,你的名字,是弱者!”
不,不,她并不是弱者,自己并非手到擒来,是历经了千辛万苦才终得揽入怀内的呀!
她并不是弱者,只不过自己过于强大罢了。
激**着胜利的豪情,摩挲着小叶的玉手,听着耳畔温声软语,嗅着青春气息的体香,阵阵暧流,**漾在心间,人生快意,莫过于此!
爱情暧风轻轻拂,熏得郎君酽酽醉,忘情之下,一代情种不觉悠悠吟出——
爱情是金金是土
青春是花花有主
排开众人跟他去
欢乐好抵三年苦
……
“这是谁写的诗?”良久,伊人好像方从梦中醒来。
“这不是诗,是歌词。”
“谁唱的?”
“反正是执著于爱情者才配唱——它唱出了我此时的心境——有人说,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是富有并且快乐的人。我现在快乐,也富有,堪称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痴情大圣满面春风得意。
“嘁,你现在花父母的钱,不名一文,何来的富有呀?”
“你没听歌中唱‘爱情是金’吗?我拥有了你,那可是千金不换呵!”郎君紧揽着温香软玉,万千情思充溢于胸,几多慨想涌动在怀,觉得此时的快乐直把二十余年的苦痛抵消殆尽了。
我之人生,壮志已酬,夫复何求呢?
“唱首歌给你,想听吗?”小叶柔声问道。
“很想。”他握住她的纤纤玉手,无限柔情地看着她。
小叶清了清嗓子,开始哼唱起来——
讲了一站又一站,
不知道疲倦
喊了一天又一天
啼血的杜鹃
……
琅琅强力抑制着心中的狂喜,听着心上人继续唱着——
谁了解你的孤单
谁知道你的艰难
飞过的路边
甩过的站点
只会听见
你**的呐喊
喔~~喔~喔~
让你不会再哭泣,车上有我们鼓励,无论风还是雨。
过了今天,世界都会熟悉你。
让你不会再孤单,路上有我们陪伴,不管近还是远。
相信明天,所有掌声因你而泛滥。
……
小叶唱罢后,琅琅忘情地抱住她,狂喜道:“原来,这首《世界都会熟悉你》是你送给我的?你作词又作的曲?”
“是本姑娘作的词,作曲呢,是校学生会文艺部一位学姐做的。”小叶脸上一副得意状,“好听吗?”
“它唱出了我的心声。”痴人喃喃自语,“过去,你总能走进我的梦里,现在,你终于走进我的心里了。”
小叶偎着琅琅,无语。
“你为什么不当面送给我呢?”琅琅大惑不解。
“儿女情长会使英雄气短,何况你一个普通人——我说过,我不想成为你前进路上的牵绊。还记得那次吗?——你追着我喊‘你难道还要我把你追到老太太吗?’我是故意冷淡你的。我只想让你心无旁骛地在公交车上演讲,不受一切世俗的纷扰。”小叶深情地注视着痴情大圣,柔声说道,“其实从那时起,我的心就已经属于你了。”
“能得到你这颗心,我就是一辈子在公交车上演讲也愿意。”痴情大圣动情地说。
“那天,在公交车上怕你认出来,我还戴了墨镜呢。结果眼泪把墨镜弄湿了。我把信交给小女孩就提前下了车。”小叶笑着说,“还有一次,我就跟在你身后不远,和你一块儿上了车。等车时,你在专注地念着《自强备忘录》,我又忍不住流泪了。”
“你也会玩跟踪了。”琅琅笑着胳肢着小叶。
“跟你学的。”小叶咯咯笑着。
“我好像看到了一个女孩戴着墨镜,还总戴着帽子,那就是你吗?”
“正是本姑娘。”
俩人依偎缱绻,耳鬓厮磨,如胶似漆。
“还有两天就回家了。”他说。
“想妈了。”她的声音娇软无力。
“是跟我一起回家吗?”他蹭凑着她的耳朵。
“你不是说——我是你的人了吗?那就随你的便吧。”她噘着嘴。
“真的吗?”他大喜过望。
吧嗒——
这一回,小叶闪避不及,被那张曾经磕功了得的嘴重重打了个爱情印记。
小叶羞臊得满脸通红:“你……”
“这就是你给我的初吻吗?”琅琅嘻嘻逗道。
“去你的,不害臊……真坏……”
“过几天,我们双双把家回!”琅琅美美地想。
痴人又发起痴来:想当年,栗挺之和她对唱《天仙配》,其势真欲携伊手,双双把家还;而今,将与她双双把家还的,是自己,而非他。
栗挺之的人生是在歌里虚幻着的。
我琅琅充满质感的人生就是一首歌。
念及于此,琅琅的胸中又充溢腾发着男子汉力量的雄壮豪放激奋感,不由得紧紧拥揽着身畔得之何不易的温香软玉。
琅琅始终有一种梦境感。因为她于他而言,大多是处于可望而不可即的追途中;今朝终于到手,他倒被莫名生发的虚幻感困扰着。他再次把唇贴向她,以此证明她质感的存在。
小叶笑着闪避着。
琅琅又紧紧揽住伊人,把他的唇长久地贴印于小叶的唇上,好像不如此就不足以证明眼前的一切不是梦境似地。
琅琅不愿始终活在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