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琅在无比从容中迎来了毕业论文答辩。心中的恐惧已**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朝长缨在手便想把苍龙缚的轩昂之志和磨刀霍霍觅牛羊的杀伐之气。

答辩会上俨然坐着三位新闻系教授，听众席上散落着一众学子。寥寥人众，与公交车上黑压压的人群相比，曾经沧海难为水的琅琅禁不住哑然：实在不足道耳，好比让惯于降龙伏虎的英雄去杀一只鸡。

小叶的意外翩至更添助了些许助战的意味，虽然她说对他的论文题目很感兴趣，似乎是对物不对人的，但于琅琅而言，惊喜还是牢牢地占了上风，因为红颜的目光会放电着男人前行的力量。

琅琅的论文题目是《从精卫、刑天、夸父、孙悟空四位神话英雄的人格魅力汲取强我修我善我意志之道》。琅琅先简要陈述了论文的主旨：“精卫、刑天、夸父、孙悟空是国人耳熟能详的神话英雄，他们身上表现出来的意志品质也寄寓着人们美好的人格理想。而修身，即发展自我，完善自我的最高境界是意志品质的提升。我想在本文里试图探索如何以四位神话英雄的人格魅力，如精卫的坚韧不拔，刑天的刚强不屈，夸父的勇于进取，孙悟空的乐观奋斗，濡染提升人的意志品质。同时，它也寄寓着我个人崇高的人格审美理想：如果一个人集四位神话英雄的意志品质于一身，他会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一位教授发问：“你认为这四位神话英雄有什么不同？你更喜欢其中哪位？”

“精卫、刑天、夸父是悲剧英雄，他们都壮志难酬，倒在未竟事业的路途中；而孙悟空是带有喜剧意味的英雄，最后成了斗战胜佛。这四位英雄都是我所敬仰和喜欢的。精卫为了复前生被淹死之仇，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永无止歇地衔着小石子，要填平大海；刑天不惧黄帝的权威，在挑战中，被砍去了脑袋成了无首巨人后，仍刚强不屈，以上身作头颅，以**当眼睛，以肚脐作嘴，继续挥舞着板斧和盾牌，直至流尽最后一滴血；夸父要追逐太阳，迈开震天动地的巨腿，疾跑如飞，渴而饮尽黄河渭河水，耗尽了最后一丝气力，倒下后化作一片绵延数千里的桃林，庇荫后人。我之所以崇拜他们，是因为他们身上表现出来的至大至刚的勇气，毅力，气魄，能深深震撼我的灵魂，涤**我的劣根性，壮阔我的情怀，是我自强的最好楷模。这三位英雄都喜欢认死理，偏执，而这正是悲剧英雄悲剧性格之所在，这就是一个胡同走到底，撞了南山也不回头，只一味地使用蛮力，逞匹夫之勇，孤独而悲壮地抗争，不懂得迂回曲折，退而求他策的悲剧性格。从这个意义上讲，这四位神话英雄，我更认同孙悟空：他智勇兼备，乐观奋斗，会变通，会讨巧，会用计，他既能如奋起万斤金箍大棒般地动粗，也会如变个小虫钻进妖怪肚里般的用细；他不会一味地攻艰，蛮干，懂得知其不可而求之：好风凭借力，在关键时刻，在危难之际，他会求助七大神八大仙解己之困。所以说，孙悟空代表着我的完美人格理想。”

另一位教授问：“如果要论及锻造自我意志品格，历史中和现实中的伟大人物有的是，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用他们作论据，更有说服力和表现力。你为何单单选取了有些虚无缥缈的神话英雄作为论述中提升人格魅力的参照物呢？”

琅琅想了想，说：“这四位神话英雄虽然都是人们的臆想创造，但他们都体现了人们的人格审美理想追求：即中国人民在战天斗地和创造美好生活中，究竟需要有什么样的人格支撑。四位神话英雄中孙悟空是在意志品格上相对完美的英雄，历史和现实中难觅这样的英雄；我以他去探索人意志品质的锻造和提升，这就像钢从铁中锻造，再用它去打铁一样，钢来自于铁而硬于铁，用它来打铁，不是更合适吗？”

教授微笑颔首。

第三位教授问：“看了你的论文，发现你对神话英雄有一种独特的情结，能具体谈谈想法吗？”

琅琅不假思索，说：“这除了是由于我过去精神孱弱，是扶不起来的阿斗，太需要激奋的神话英雄给我注入强心剂外，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是——我认为，中国从近代开始一直到当代以来，可资流传的神话英雄及神话英雄作品乏善可陈——”

琅琅迅速地环伺，见小叶正专注地看着自己，脸上露出未加掩饰的赞许，心中便添了快意，继续说道：“许多得以流传的神话英雄如《西游记》《封神榜》等都是古人创造的。古代神话的繁荣和近代以来神话的缺位，造成了我心理上的巨大落差，因为缺位，所以更加热爱。神话英雄是寄寓生命理想的最好载体，人们永远都需要神话，永远都需要支撑生命大厦的希望；而这是现实主义作品力所不能达的。神话本身的题材特性决定了它可以尽情展开想象的翅膀，去塑造符合人们审美理想和标准的英雄形象，实现文学特有的激励功能。”

三位教授皆微笑颔首。

顿了顿，琅琅又动情地说：“精卫，刑天，夸父，孙悟空，哪咤等神话英雄，在日久天长的司空见惯中，恐怕人们已磨钝麻木于他们的激励功能，这是可怕的。人的这种特性也向文学提出了挑战：在阅读取向上喜新厌旧的人们永远都需要文学不断地贡献一个个全新的英雄形象。可他们呼之何出呢？”

彼时的琅琅，情不自禁地持着若有所思的痴痴状，似乎全然忘记了自己是在答辩会上。

“那这个重大的历史使命就当仁不让地落在你的头上喽。”一位教授谐趣道。

琅琅方醒转过来，腼腆地笑了。

听众席上浮起了一阵轻笑声，如一缕和煦的得意春风拂过琅琅的面庞。

“琅琅，你今天表现得可真棒，像换了个人似地。”

“是呀，我都替你感到扬眉吐气呢。”

“听说你在公交车上演讲，佩服，佩服！”

……

步出教室，同学们围拢在琅琅身边，不吝赞美之辞。琅琅谦谦应对着，眼神向四周逡巡着，小叶却早已离开了。

伊人悄悄地走了，一如她轻轻地来。

韦志勉、何晓娜被《黄海晚报》录用了，为表达感谢，两人请琅琅吃饭。酒过三巡后，大家都有些醺醺然。韦志勉和何晓娜缠绵粘乎毫不把琅琅当外人，那架势昭然明示着他俩今生誓作连理枝，来世也要托生为连体婴儿。俩人耳鬓厮磨，你摸我，我捏你，撩拨得一代情种春心**漾，想，何时能跟叶伊人这么粘上一阵子。

韦君脸上的肉疙瘩已由大变小，色泽也由深变浅，呈渐渐褪去之势，让琅琅啧啧不已，堪叹“爱情是最好的美容师”。

“琅琅，你在公交车上演讲了那么多次，我竟然只在报纸上得知这个消息——我真是服了你了！”韦君乜斜着醉眼说。

“难道，我还要响锣锤鼓地宣扬一番？”琅琅反问道。

“难道，我不是你的至交吗？”韦君亦反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