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婆怀孕了。

长春第一场雪就这样不期而至,有人欢喜有人忧。

晶莹剔透的雪花悠扬地飘落在空中时,吴能正端坐在电脑前看新闻。最近春城发生的盗车杀婴案,如同这场毫无征兆的雪一样闹得沸沸扬扬。接到老婆电话的那一刻,吴能不知是哭还是笑。起初,吴能以为老婆无聊逗他玩呢,仍旧不紧不慢地说,怀孕好啊,生个大胖儿子玩玩儿。怎么也没想到,几秒钟后,电话那头隐约传来抽泣声,这声音像针尖一样柔柔地扎进吴能的心窝窝里。吴能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立刻用温柔且带治愈效用的声音安慰道:

“老婆,消消气,我以为你在开玩笑呢。”

“你傻啊,这事能随便开玩笑,今天单位体检,医生亲口告诉我的。”

“那,那这事单位领导知道了吗?”

“你说呢,现在恐怕连看门的大爷都知道了!”

“不应该啊,我记得咱们一直安全措施做得挺到位的。”

“你,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我没什么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真没那个意思!”

“好!你跟我玩绕口令是吧,我告诉你,有你后悔的时候!”说完,咔嚓叩了电话。吴能右手握着手机,表情木讷,眼睛朝45°方向看去,这套动作足足持续了半分钟。老婆怀孕了!吴能要做爸爸了!这是天大的喜事啊!可现在吴能却一头扎进柯南的角色里爬不出来,他努力回想这几个月,发生的点点滴滴。当然包括夫妻那些事。你知道的,毕竟这样的事情,谁还事先坐下开个会,做个记录。罢了罢了,自己播种的土地,自己耕耘。

下班回家,老婆先吴能一步到家。桌子上摆着今天的化验单,一份挂历,另外还有一盒安全套。吴能推开门后,第一眼就看到了桌子上这几样“物证”。愣了一会儿,来到桌前,拿起化验单看了看,再对着挂历上用红笔圈着的日期和安全套的数量,两者不成比例。事实摆在面前,伤害在所难免。这会儿吴能蹑手蹑脚,轻声轻气地说,老婆,您受委屈了,这案子破了!吴能老婆听后,沉默了好一会儿,眼泪才不争气地掉下来。一直以来,吴能都觉得能让心爱的女人掉眼泪,那该犯了多大的罪过!吴能有些不知所措,用尽浑身解数哄骗着:

“老婆,我真心知道错了,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

“这样,只要你高兴,打我骂我,我都受着。”吴能说完,见老婆依旧在抹眼泪,情急之下,开始掌自己耳光。

“我该死,我真该死,我不是人。”耳光打了没几下,老婆就开口了。

“别打了,真打傻了,我怎么办?”

“老婆,只要你不哭,要我做什么都行。”

“你们这些男人,只顾着自己爽,倒让我们这些女人受罪。”

“是是是,男人都该死!我更该死!”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公司明令禁止员工在职期间怀孕,难道你忘了?”老婆说完,吴能一下午瘫坐在沙发上,半天说不出话来。

天渐渐黑了,雪也渐渐停了。今天吴能决定亲自下厨,做几个拿手好菜,给老婆补补营养。有些事情注定是要发生的,就像老白出轨被抓,最后被弄得家破人亡一样,该来的总归是要来的。

香喷喷的饭菜端上了桌,老婆倒没了胃口。吃了没几口,就说胃里难受,然后就去睡觉了。无可奈何,守着一桌的饭菜,要是不吃浪费,一个人吃怪没意思,随便扒拉了几口,也就匆匆了事。

夜漫漫,心惶惶。皎洁的月光洒在洁白的雪地上,映出一地的忧伤惆怅。吴能和老婆躺在**,背对着。漫长的夜晚,两人都没有说话。几次,吴能都想开口,可话到嘴边,就是不知该怎么说。只得在心里一声声地空叹息。不知什么时候,老婆冒出话:

“睡了吗?”

“没呢,你呢怎么还没睡?”

“睡不着……早点睡吧。”

“你也是,睡吧。”

“睡吧……”

天擦亮了,该上路了。吴能老婆早早地起床,穿衣化妆。像往常一样,下个清汤面,打个荷包蛋。一夜的辗转反侧,吴能后半夜才进入梦乡。闹钟准时在六点半响起来。吴能疲惫地睁开眼,看到老婆已经起床了,这就穿衣吃饭。早饭的荷包蛋,夹了好几次都没成功,似乎老婆的一举一动都在牵扯着他脆弱的神经。等到费力夹起荷包蛋时,老婆开口道:

“我想去医院。”

“去医院?去那干嘛!”

“我想把孩子做了。”

“为什么?”

“因为他来的不是时候。”

“那,那你想好了,不后悔?”

“想好了!不后悔!”

“我跟单位请个假,顺便下楼打个车。”

……

去医院的路上,吴能和老婆各怀心思。靠在出租车的车窗,看着匆匆而过的行人和树木,此刻老婆多么希望吴能意志坚定地拉过她的手,笃定地说,老婆咱们回去!孩子照样生!以后我挣钱养活你们娘俩;相反此刻,满满占据在吴能脑海的画面是那个埋葬在冰天雪地的“天使”。很快,出租车就驶进了中心医院。

漫步在医院的走廊里,迎面走来一个脸色苍白,看样子尚处花季的女孩子,孤单影只。每挪动两步,就要晕倒的样子,看来刚从里面出来。敲开医诊室的大门,迎面的是位满头银发的女医师,镶着金边的眼镜往鼻梁间落了落,脸上很平淡,泛不起一点涟漪。也许这样的事情早已司空见怪,也许这样的手术早已轻车熟路,也许面对这样的人群早已麻木不仁。女医师没有过多的盘问和劝告,只是淡淡问了句,想好了吗?老婆没有应声,慢慢地转过头,用眼睛的余光,透过门缝看了看正在门口徘徊的吴能,喉咙突然狠动了一下,然后缓缓地点了点头。

走廊另一边,一行人正推着一个血肉模糊的年轻人呼啸而来。只不过是,一场再正常不过的交通事故,亦或是一场早有预谋的情杀,吴能在心里揣测着这个不幸年轻人的遭遇。有那么一瞬间,吴能看见一只白皙细嫩的手从他的眼前飘过,转而又消失不见,继而一股似曾相识的错觉涌上心头。

很快,护士就叫到了吴能老婆的名字。被推入手术室的那一刻,吴能尽管拼命躲避着,仍旧还是从老婆笃定的眼神里看出了一丝渴望。大门被缓缓关上了,“咣当”一声,吴能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将头深深地埋进了腿缝里。

……

一声清脆地啼哭,一声凄惨地哀鸣。此刻像两首循环播放的歌曲,在吴能的脑海里翻江倒海,电闪雷鸣。吴能已经泣不成声,他仿佛看到自己的双手沾满了鲜血,一双可爱的眼睛正直勾勾地冲他微笑,整个走廊瞬间成了血红色的海洋,正浩浩****奔涌而来。他再也控制不住,用尽全身力气冲进了手术室。

天空又飘起了雪花,舞姿是那么舒展自由,肆意洒脱。

吴能和老婆十指相扣,互相看了看彼此,两行热泪愉快地在空中,划出一条漂亮的抛物线,直至落在洁白的雪地上,绽放出灿烂的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