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漏偏逢连夜雨。地震还在频繁地耍着性子,高兴则来,不高兴则去。周边的很多住户,已经耐不住性子,搬家的搬家,找房子的找房子。只有吴能和老婆,依旧踩着往常生活的节奏,不紧不慢,将出租房里里外外收拾干净后,就去上班了。

来到单位不久,正在电脑前敲合同的吴能,接到了刘大姐的催命连环电话。电话那头先是一阵急促的喘息声,后半天才发出声音来,哎呀我的妈呀,不好了,出大事了,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鸡巴开发商回来了,说什么限三天搬离出去,否则后果自负!刘大姐叽里呱啦说了一大串,吴能听得云里雾里,什么玩意儿,开发商!什么开发商?电话那头,刘大姐也没说明白,只是火急火燎地说,吴能啊,别问了,麻利儿回来再说吧。吴能挂掉电话,脑子里还搅着浆糊,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待脑袋清醒后,这才走进老白的办公室。

吴能有头无尾地冲老白说了一通,老白也听得雨里雾里。看情形应该是发生了大事,老白很仗义地借公事之托,给吴能请了一下午假。

连换几路公交车,外加一路小跑,吴能揣着忧虑的心情往家赶。走到巷子口处,看见刘大姐正混在人堆里踮着脚尖看告示。吴能挤开人群,从后面拍了拍刘大姐的后背,刘大姐没有反应,依旧神情专注看着告示上面的内容。吴能只好大声叫了句,刘大姐!听到叫声,这才扭过头来,看见了脑门上直冒汗的吴能。

“吴能,你总算来了,出大事了!”

“出啥大事了,你倒是说啊。”

“这该怎么和你说呢?”

“都这时候了,有啥说啥!”吴能有些着急地说。刘大姐见纸包不住火,只好硬着头皮拉着吴能边走边唠。

早在几年前,有位香港商人带人到这里考察过。很长一段时间扬言在这里建一座学校。嗅到发财之道的商贩们,一窝蜂地挤到了这个原本人迹罕至、鸟不拉屎的地方。仿佛一夜的功夫,高楼、宾馆、饭馆、麻辣烫、KTV等都雨后春笋般拔地而起。一时间,这里成了商人们争先投资的宝地。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的年迈老人,每天看着人来人往,车进车出,高楼耸立,莺歌燕舞,无不感叹,这年景好,年景好啊。在众多商贩之中,刘大姐跟随做买卖的丈夫,闻着味拖家带口来到了这里,做起了收购瓦房搞出租的买卖。

时间倒退到几年前。毕业之初,吴能和老婆无可奈何将安身之所选在了这里。还别说,当时多亏了刘大姐的帮助,要不然他们还不知身归何处呢。可话又说回来,吴能当初找的是十年八年不会拆迁的房子。现在可好,你说这里的房子早就被人家收购了,这又该作何解释?当初,是你刘大姐拍着胸脯说,这里你说了算,房子虽然破点,凑合住吧。出来讨生活都不容易,能拉把手就拉把手。刘大姐说这话时,吴能和老婆还感动地泛起泪花。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你不能发火,不能急眼,还要假装十分感恩的样子。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三天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可上哪儿寻得一个安身之所呢?

生活再一次向吴能开起了玩笑。

老婆下班回家,瞄到了墙壁上的告示,相视无语,惟有泪两行。这倒好,地震没能吓跑他们,一个鸡巴开发商竟使他们的生活陷入了困境。晚上,老婆没有做饭,两个人躺在**静声呆望着。不知这样的状态持续了多长时间,两人就出门了。十月的长春,夜风有些刺骨。走了好长时间,好不容易看到一家还营业的店铺。说来也巧,想当初,吴能和老婆来到这里第一顿饭就是在这里吃的。时隔三年,再次进入这家馄饨铺,别样滋味涌上心头。店里生意有些冷清,与以往这个时候大相径庭。到这里的人,多是周边的打工仔或是上班族。来这里,一是图馄饨皮薄肉多量大;二是图馄饨价格便宜。大碗五块,小碗三块,还会有免费品尝的特色小菜。吴能挑了个干净的餐桌,和老婆一同坐下。这时老板东哥从厨房里探出头来,大兄弟,来碗馄饨吃?吴能笑着冲东哥点点头,伸出两根手指头。

东哥山东青州人,人长得五大三粗,皮肤黝黑,猛一看有李逵三分的神韵。东哥有着山东人的实诚劲儿,凡是来他馄饨店的人,无不知道他是个有故事的人。话说前年有个叫三妮的白净姑娘,第一次光临东哥馄饨店,就吃起了霸王餐。等到结账时,才得知这是个无家可归,到处打工谋生的可怜人。东哥心眼一软,就收留了她。日久生好感,你有情,我有意,两人就好上了。谁承想,现在的人心眼儿都坏到了骨髓里。半年后的一天,三妮打着进货的幌子,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店里的积蓄没了就没了,东哥的心却像筛子一样满是窟窿。自此,再来店里的人除了能吃到可口的馄饨外,还能免费听一段东哥的爱情故事。

故事的开场白是这样的:这人那儿,就这个儿样,不历经些坎坎沟沟,不跌个跟头,就长不大。这女人那儿,就那个儿样,不跟你同穿一条裤子,就是锁在炕上,也能跑喽……不多时,香气弥漫的馄饨就被端上了桌,这次的馄饨显得格外出息,像一个个蒸饺安静躺在碗里。饿意来袭,吴能和老婆顾不上其它,狼吞虎咽吃起来。老板东哥则坐在一旁,若有所思地抽起烟来。呼啦呼啦将汤一饮而尽,吴能和老婆额头上的汗珠也就流淌下来。东哥见两人吃得一脸满足,弹弹烟灰,打趣道,胃口刚好啊,再盛一碗。吴能和老婆听后,纷纷摆手说,不了,不了,赶明儿再来。吃饱喝足,吴能伸进兜里掏钱,东哥见状,瞥了一眼说:

“大兄弟,别伸手了,今后杭(山东方言)馄饨俺请了。”

“东哥,这哪儿成,大家出来都不容易。”

“拉到吧,饱了就成。钱有时是个好玩意儿,有时也长着钩子,一不留心儿,就把人给祸害咧。”

“是啊……”

“饱了就走吧,赶明儿东哥馄饨铺就要滚回老家喽。”东哥说完,将手里的烟头弹到了一旁的泔水盆,呲啦冒了个气泡。吴能没听出话里面的门道,刚想接话,就被老婆挽着胳膊拽着走出了大门。迎着凛冽的寒风,走了一段路,吴能突然停了下来,将老婆脖子上的围巾重新紧了紧。老婆顶着红通通的鼻子,一阵感动地**。夜真的深了,吴能搂着老婆加快了脚步。再回头,不远处,只有东哥馄饨铺还在一闪一闪地,像是天上的星星眨眼睛,好像在诉说着什么。

关于找房子的事情,吴能和老婆躺在被窝里各自犯起愁来。两人原本如意算盘打得挺好,三年买个小车,五年住上一室一厅小房,如果赶上好时候,再生对龙凤胎。毕竟生活不是他们家开的超市,不是你想拿什么就能拿什么的。临睡前,吴能钻进老婆的被窝,轻声细语地说,老婆,天塌下来有我吴能顶着,不就是找房子吗?明天我就去老白,天无绝人之路。老婆长舒了口气,点点头说,不早了,早点睡吧。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夜风袭来,吹得窗户吱吱发响,恍惚间,吴能看到过世的老爹穿着一件崭新的中山装,蹲坐在山坡台上抽旱烟,眼神有些迷离,一边抽,一边嘟囔,妈了个蛋蛋,苦不苦,想想长征两万五,累不累,想想革命老前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