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尔逊这一家也真的是很‘奇怪’,宴会明明是打着庆祝女儿康复的名义,但实际上对纳兰锦这个救命恩人根本就只字未提,也幸好他们没有提及,否则一场轩然大波恐怕绝对是在所难免了。纳兰锦轻轻的倚靠在阳台边,在这个避开喧哗的阳台上望着朦胧的月色,整个人陷入了沉思:
“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洲古渡头,吾山点点愁。
思悠悠,恨悠悠,恨到归时方始休,月明人倚楼。”
一抹自嘲的微笑溢出嘴角,他忽然想起云泽对自己的话评价“骨子里的多愁善感”。唉,人生也真是变化无常,没想到这短短二十来年的白云苍狗,自己竟然能经历普通人无法想象的过往,难道真的就算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唉——叹息不自觉的溢出嘴角,这么多年的苦都过了,难道还怕那些不成?思及此处他回过身打算进入宴会,却在转身之后惊鄂的愣在原地。那张想忘忘不了,想见不敢见的面孔近在咫尺,周围的喧嚣离他远去了,一切安静的只能听到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
“呵,难道你觉得只有这样比较好么。”依旧是温和的嗓音,面带微笑,但是纳兰锦知道,他在生气,因为他的眼睛没有温度,笑容没有传达到那里。只是,这样的震怒是为了他么?纳兰锦不禁暗想,甚至带着期待。毕竟对不起他的人是他啊,曾经的不辞而别,曾经的悠闲快乐,曾经的受尽苦难,只要和他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哪怕是一瞬间的情绪,此刻都如同走马灯似的一一闪过。
他如骨鲠在喉,纵有千言万语也说不出一句话来,只是愣愣的看着蔺震东,双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的刺进掌中,似是想保有一份清醒,就连血丝渗出皮肤都没有发觉。
放下手中的酒杯,蔺震东握住纳兰的手,将他的手指一一掰开,他对他的自残行为紧紧地皱起眉头:“锦,很久没看到你了呢。”
纳兰锦依旧不说话,只是那样紧盯着蔺震东,他自己都没有发现他此时的眼神带着三分惊喜、三分满足、三分依恋只是还有一分的挣扎,这十分复杂的视线搅浑了一双细长的美目。
“别那样看着我……”蔺震东有些无奈的吐了口气。
“震、震东……”温和低哑的声音带着迷茫的低喃响起,四目相对间有着太多说不出口的纠葛。
“你知道的,我……”低垂下双目,将手抽回来,纳兰锦不敢看蔺震东的眼睛,他将视线转移向别处,也许他应该赶紧离开,可是他的双腿似乎不属于自己了。
“所以就自做主张么?”疑问的句子却带着肯定的语气,“你不相信我,你经过我的允许了么?我何时说过你可以离开的。”
“那是……”
“你以为我什么都不说就什么都不知道吗。”打断了纳兰锦的开口解释,蔺震东的语气有些烦躁,“那又怎么样呢?”
纳兰锦整个人都呆住了,他说什么?他什么都知道?但是、但是这怎么可能!也罢了,也许、也许这样也好,他也可以彻底的解脱了,现在什么秘密都没有,就这样**裸的暴露在他的面前,纵然再狼狈也无所谓了,面对着他,无论什么结果他都会承受,也乐于承受,就算是无法承受的痛苦他也是心甘情愿,不是都说人妖殊途么?现在他就是那个妖怪。
“没错,就是那样,从小到大我就是别人眼中的怪物,虽然娘将我藏的很好。但是,还是被知道了。”带着讥讽的微笑,纳兰锦缓缓的叙说着自己曾经急于隐藏的一切,“可后来爹还是知道了,他要杀我。娘因为保护我被他杀了,在娘临死时老管家帮我逃了出来。还有我没告诉任何人的是,其实我又被捉了回去,他们决定要烧死我,三天后我被从水牢里拖出来的时候,已经是离死不远了,四肢早已经青紫、浮肿、麻木的没有了知觉。那时我才十岁呢。娘将我的秘密提心吊胆的整整藏了十年,十年啊……但是十年后他们还是看到了真正的我,**裸的我……什么尊严,什么人性,什么亲情,真可笑,呵,但是我还活着,依旧活着不是么,依旧半人半妖……”
“够了!”蔺震东低吼,这些他都不曾确切的知道,他无法想像对年仅十岁的孩子来说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痛苦与折磨,同时也付出着什么样的代价,他是真的不敢想。
“但是我还活着不是么,被卖到上海后我遇到你,那是我最开心的日子……我醒来的时候你已经被带走了,那时我是被人丢在垃圾堆里的,洪坤救了我,是怎么救的我也不记得了,也不想记起。但是无论后来怎样,这其中能让我遇到了你,我还是感激上苍能让我被卖到上海而不是别的地方。”说着话,纳兰锦将目光移向了蔺震东的眼睛,“再后来啊,我很不安的,因为我竟然,竟然,爱上你……”他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将最后一句话说出口,像在等待审判似的闭上了眼,早已干涩的眼里似乎有什么即将决堤。
“好了,别说了……”蔺震东不知道要怎样形容此刻的心情,心抽痛如刀搅却掺杂了一丝雀跃,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好像在蓄积力量。
“不,我要说。没错!我是不男不女的怪物,一个只要我愿意我也可以给任何人生孩子的怪物……”他的语气平淡,只是那眼神中带着锥心刺骨的痛,和痛过之后的麻木与绝望。
“住口!”蔺震东无法忍受他这样说自己。
这一切是第一次从他的口中说出来,没错,他在那个纳兰蕊来找他并说出事实的时候他确实震惊过,就在他想告诉锦,这并不算什么的时候,锦却选择了离开,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他留。本来他是怒气冲冲的打算兴师问罪的,但是此时他恨不得替他痛苦,恨不得杀了那些曾经伤害过他的人……然而这一刻他却是感到无力,彻头彻尾的无力,眼前的纳兰锦就像一个易碎的珍宝,让他不知该如何是好,这是他第一次有这种感觉,他痛恨这种感觉。
蔺震东走上前,将纳兰锦拥进了怀里,声音低沉而满是疼惜:“以后不要呆在我看不到的地方。答应我,好不好……”
“你不介意么……”原本清亮的嗓音带着颤抖,沙哑的不确定。
“你这是在怀疑我么。”蔺震东一脸严肃。
纳兰锦轻轻摇了摇头:“震东……我会毁了你的。”
“你以为我是谁?纸糊的还是玻璃做的?”蔺震东一脸的不以为意,他闯**上海的名号靠得可不是那些流言。
原本僵直的身躯此时彻底的放松了,感觉到怀里身体的变化,温和的笑意此刻传入蔺震东眼底。
远处的司徒列侬在不经意走近时将这一切尽收眼,他微微的吐出一口气,再警觉的看看四周,并没见到有人注视他们,刚想放松一下自己紧绷的神经却看到了一个矮小的身影正转向那边,是松野太郎。不得不再次换上吊儿郎当的笑意走过去,他也是该和那个日本人军人好好接触一下了,探探他的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