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算有缘,也算是命,宋二丹坚持爬出村口,到一棵树下,背靠着躲雨。此时,庙里派宋丹丹来取钱。雨已经停了,道路湿滑。宋丹丹来到树下,一滑,扶着树,就看见了宋二丹。宋丹丹抱起宋二丹,走到路边水凼旁撩起里面的水把他洗洗,看看脸,惊呆了。——这不是她家的施来福吗?太像了。宋丹丹一把抱着,泪水止不住流。
宋丹丹救下了宋二丹,就住在庙里,问叫什么名字?宋二丹也说不上来,想起一路上都喊“叫花子”,是不是叫“叫花子”啊?
宋丹丹以为这孩子是傻子,有点失望。过了几天,身体好一点了,从动作上看觉得不傻。不但不傻,还挺机灵的。于是就说,要是你同意,你就叫俺娘。
宋二丹真是高兴,今天终于有娘了,就喊了起来。
儿子不能没有名字,想到自己的儿子,本来嘛也叫施来福的,儿子死了,村里人都说,名字起得不好,特别是那个该死的管云龙,不是东西,在嘴里咕嘟咕嘟,然后说,不是名字不好,叫来福的人太多了,咋可能都有福分呢?我看呀,是姓,这个姓与名字搭配就有问题,就像一个人,走在路上都是好人,那你要是上山了就成了土匪,下窑子了你就是嫖客,扛枪了你就成了兵痞……一样的道理。有人催问,为啥不好呀?你说出个幺二三。管云龙就是不说,这事情到处都传,都说,但是都不知道啥毛窍。直到碰见了蒋孝智,蒋孝智笑笑说,这个管云龙,在耍小聪明,古人叫沽名钓誉。是这样的,施与死,有点谐音,来福要是与死搭配,就成了“死来福”。起名字就诅咒自己的儿子,儿子安能存在?宋丹丹恍然大悟,回去后抱头痛哭。如今捡到一个要饭的,再也不能给他起名字叫“施来福”了,干脆以自己的姓,叫“宋来福”。
宋丹丹是宋来福的娘,又是喊出来的,那时候宋二丹只有八九岁,个子又小,像个跟屁虫,仿佛是第二个宋丹丹,于是人们就顺口喊他“宋二丹”,喊着喊着就喊成了“顺二蛋”。到后来,宋二丹自己也叫自己“顺二蛋”。
从村走到庙,走近路最起码也有十几里平路,四五里山路,又是大雨,路滑,宋丹丹背着一个孩子,也不知道滑倒多少次,一条裤子都被荆棘挂开完了。到了山上,又冷又饿。宋丹丹到住持那儿把情况说了,住持也不计较,另派人到吴老爷家取钱,并找来一个大木盆给宋丹丹。山里不缺柴禾,烧了一大木盆水,把宋二丹放在水里,沐浴了好长时间才有知觉。有了知觉,嘴唇也不再抖了,慢慢变红润。宋丹丹又给他找来棉衣穿上,喂点东西,热气慢慢流遍全身。
宋丹丹在庙里养了一窝小兔子,有一只母兔子刚好生了一窝崽,小兔子正在吃奶呢。宋丹丹来了灵感,跑到屋里找来酒盅子,抱着白白的小兔子,一个小**一个小**挤,小兔子疼得哇哇叫,宋丹丹终于把小酒盅挤满了,喂宋二丹,还说,儿子,喝,是奶。宋二丹就喝了。有一股腥味,但是还是感到好喝,喝了一酒盅,心里也暖和起来。两个人抱头痛哭,算是找到了知音。
现在,在山洞里,宋二丹心想,就把这个洞叫白兔洞吧。白兔是他娘养的,第几代了也不知道,但是不管多少代,白兔毛没变,还是那么漂亮,性情也没变,还是那么温柔,就像天上的云朵。最主要的是白兔救过他的命,他对白兔有一种特别的好感。于是,在他娘养育白兔的同时他也学着养。给白兔寻找野胡萝卜、野萝卜、野芹菜以及能吃的草等,白兔在山里转,寻找到不少食物。
宋二丹被捕,很快跟着二虎,有几个月,白兔在山上繁衍生息,宋二丹没管,白兔也没有死。到了寒冬腊月,宋二丹救下朱来福,来到山洞里,在这个洞附近,又见到了白兔。白兔不怕,宋二丹一叫,还一蹦一跳跑到面前,用头擂擂,很亲的样子。母兔又怀孕了,刚生了几条,只因太冷,宋二丹也没有办法给小兔取暖,下的崽儿都被冻死了。母兔不知道,还要把儿扒在怀里。宋二丹偷偷把小崽甩到山下的沟里,不想白兔还是嗅到了,跑到沟里把小崽往白兔洞拽。没办法,只能在白兔不在意的时候把小崽埋了,两只小白兔才绝望地安静下来。
两只小兔子,那只母的**涨得鼓鼓的。宋二丹从角落里找来一只破碗。这只碗豁了一块,放在一棵树下。也许是要饭的甩的,也许是砍柴带的,碰开了也就不要了。宋二丹把碗用雪操操,再用水洗净,控干,把小白兔逮住,抱在胸口,一只手抱着,一只手挤。小白兔唧唧叫,想咬,扭头看是宋二丹,也就没咬。但是不舒服,还是唧唧叫。过了一会儿,奶水挤出来了,小白兔反而不叫了,还在宋二丹怀里睡觉。另一只看见那只受罪,跳起来,惊恐地跑出去,在洞旁伸头看,似乎在说,我也救不了你呀老婆,这个人太坏了,只能想法给你报仇了。等到宋二丹端着只有一酒盅多的兔奶离开,那只公兔子哧溜又跑了回来,两只兔子把头擂在一起,叫着,舔着,诉说着。宋二丹怕奶冻住,扭头看看,心里难过,急忙端着碗到了猫耳洞。
朱来福住在猫耳洞,这个洞位于凤凰山的西端,是凤凰山的一个分支,也就是凤凰的翅膀上。这个翅膀是凌空的,翅膀下面是一条小溪,从凤凰的咯吱窝流过,一直通往灌河。
这个洞不容易发现,一般人没事情也不来。因为这个洞没有退路,只有一条路,路上布满荆棘,就是松树也歪斜交叉。宋二丹背着朱来福,走得很慢,一手拽着枝桠,一手背在后面住朱来福,就是这样,还滑倒三次,几乎摔下崖去。
按说这个地方既是险地,也是绝地,更是死地。险地就是没人来;绝地就是住在这里,人从两边包抄,容易形成关门打狗态势;死地更不用说,极不方便,没有发展余地。
宋二丹不懂得,还觉得这地方安全。好在这个时候大地一片寂静,在国民党辖区是没有共产党了。就像石生财和管雪凤向上面报告的那样,这里安定祥和,就连共匪在墙上在石头上在悬崖上刻下的标语,都涤**干净,连个痕迹也没留下。共产党都在监狱里。
戴笠收到报告,回电说,在监狱里也不安全。要是有个风吹草动,就像《水浒》开篇写的,那些“妖精”就会从监狱里跑出来。管雪凤询问咋办?戴笠玩了一手,回电说,考验你的时候到了。委员长的剿匪手册你就不能多学习?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这叫除恶务尽。你也是特训班毕业,校长的精神都吃不透,还在山里呆着干啥?回来吧。让你找飞机你没有找到,飞机又不是苍蝇蚊子,那么大的东西,放在哪里都能看见,区区大别山,你居然找不到,是你的能力有问题还是思想问题?
管雪凤挨骂,忐忑不安,心里不是滋味,于是与石生财商量。石生财就是个屠户,连思考都没有思考,就说,石豹最近说粮食没了,到哪找?干脆,咔嚓!做了一个砍头的动作。
管雪凤觉得杀了蒋孝智,又杀了宋丹丹和白花花,仇恨也报了。虽说仇恨报了,却感到空****的,还是找不回有父母的感觉,好像到处飘**的都是孤魂野鬼,一点喜悦也没有。对于杀人,忽然有些厌倦,于是说,随你的便,石司令,我处理处理,明天就走。
石生财为了讨好管雪凤,就说,特派员,回南京,请你在蒋夫人面前多美言,你哥我还是效忠党国的,对待赤匪绝不心慈手软。你就放心吧,包括那个宋二丹,通通杀了。对了,朱来福,不是你家的长工吗?长工造反更是可恶,要不要看看现场?
说过,让石豹给管雪凤准备的东西抬进来:现大洋五百,用红绸子包着。石生财说,特派员在这儿剿匪有功,理当奖赏,但是,奖赏也应该是南京政府的事情,哥哥我只能给点辛苦费,虽说少点,请笑纳。听说蒋夫人信基督,我花了两根金条打制了一个十字架,劳烦你帮敬献夫人,也算是我们在下面工作的为党国效劳的人知恩投报吧。
管雪凤觉得不妥,想说话,石生财还继续说:还有,这里有两块羊脂玉,不说是绝世珍宝,也算是很有名气的。是清朝官员来我们这里留下的,这一块,算是稀罕物了。管小姐聪明美丽,又是中校,回到南京,一定会平步青云,到时不免闲田信步,成为舞场明星。明星嘛,也算是大别山的骄傲,没有样把拿出手的东西不行。这东西赠给你,请笑纳。
这块玉是稀世珍宝,听说打开绸布,反射耀眼光芒,玉体通透,光泽润滑,但是又不刺眼,显得温润,十分诱人。要说价值连城也不为过。石生财家里像这样的东西有几样,听说是大清一位贝勒爷的。这位贝勒爷在八国联军入紫荆城时,带着宝贝南逃,到商城,觉得此地山高林密,还有温泉沐浴,是个好去处,也就留了下来。没算到这位贝勒爷酷爱赌博,带来的宝贝尽数被石生财的祖上赢去了。
他们正在商量怎么处置关押在监狱的共党要犯,宋二丹提着茶壶走到门口。石豹接过来说,你个屁孩,里面正研究军国大事,不能进。说着,就把茶壶拎了过来,径直去了。
宋二丹感到好奇,心想,今天咋了?神神道道的,还瞒着。于是就留了心,不走,溜到房后面。这是一座平房,后面开有两个一人高的窗,蹲在窗户下面,从里面回风传出来一点声音。只听石豹说,你们还在说,宋二丹提水来,差点闯进来,要是闯进来听到了咋办?
吴绪红说,宋二丹,一个屁孩,杀了有何用?更何况,他已经为我们所用,给我们提供了不少有价值的情报呢。
他什么都不知道,提供什么情报?管雪凤说,绪红,你什么都好,就是心肠太软。古人云,无毒不丈夫,妇人之仁是要不得的,尤其是现在,难成大事。再说了,我们杀了宋丹丹,他还不知道,要是知道,还不找我们报仇?
不会的,绝对不会。这个小孩我知道,胆小,怕事,你一说他就吓得腿软。前几天在广场训练,他随我去看,团丁放枪,他不仅离得远远的,还捂住耳朵,每一枪他都闭一下眼。吴绪红说,到时候,我们跟他好好说,吓唬吓唬,他不敢咋样。
石生财斜了一眼,对这位“仁兄”还是有看法的。就像羊皮褂子,穿在身上,虽说好看,也就是挡风御寒,穿破了也就破了。虽说他与管雪凤不清不楚,但好像是精屁股坐石条一面热。这一点,外人看,是管雪凤在利用他,吴绪红蒙在鼓里。实际上不是的,吴绪红知道,是心甘情愿。这出戏开始上演,自己也看糊涂了,慢慢琢磨,就有点傻眼,觉得吴绪红有点让人瞧不起。想当初,花那大力气从外面把他挖过来,原来是这么个德行,觉得是自己看走眼了。与此同时,也觉得在大别山这一块儿,原以为“今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操耳!”今天看来是自己高估吴绪红了。也好,管雪凤要走了,更是没人敢比肩了。转念一想,还有共党,也不好多说,只暗暗提醒:别大意失荆州!
石豹插嘴说,晚上处理朱来福,特派员去不?
管雪凤有点累了,就说,我就不去了。
吴绪红说,我去吧,代表特派员。
管雪凤心里高兴,觉得吴绪红很能理解人,也就同意了。
到了晚上,吃过晚饭,收拾好东西,没事的时候在那听留声机,猛然想到一个问题,忙喊,石虎。
石豹说,走了,还没有回来。
管雪凤说,走,刑场在哪儿?我要去看看。
在沙河湾,早干罢了。石豹说,干了,他们又去喝酒去了哟。
管雪凤看看石豹,站在那儿,满肚狐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