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呜呜吹,确实太冷,哥俩听见没有动静,又大声说,走了,明天再来。

白花花听到了,没有起来,因为她有经验,知道没走。昨天刚下的一场雪,都上冻了,要是走了,走在雪地里会咯吱咯吱响。这俩人还大声说话,此地无银三百两,不能上当。

又过了半个时辰,一个说,二弟,走,这个狗日的真的睡觉了。喝酒去。

只听到咯吱咯吱的声音慢慢远去,外面能听到的只有北风呜呜声。白花花轻轻下床,摸黑穿好衣服,偷偷地提着小筐,里面装着讨来的剩饭坨子,还有一双破草鞋,草鞋放在墙壁夹板里久了,还有一个小坎肩。白花花知道朱来福胃不好,夜里摸着做的,带上出门了。

管雪凤太狡猾了,为了逮住朱来福,绞尽脑汁。她设了三道防线,昼夜值班。最后一道防线是石豹。就是最后一道防线出了问题。在村头那道防线的人,钻进屋里睡觉去了。山边子岔道口的是石虎。石虎才不管这吊事,早走了。白花花拿着棍,咯吱咯吱走在雪地里。那俩人居然没有听到。刚走到山下,准备往山上爬呢,白花花又站住了,扭头打量了一下四周,白雪照着,看看地上没有人上山,也就高兴。好多天没有见到朱来福了。

朱来福为了飞机,挨了一枪住院,半年才好。好了就参加战斗。最后是首长找去交代任务,白花花知道,这是首长的信任。这个信任比生命还重要。白花花高兴的同时也知道危险。朱来福从此就成了追查的对象了。白花花感觉到了。村里人都逮去了,说是交代问题,洗脑子。敌人说,这些人赤化太重,中毒太深,一定得把毒物取出来,才能清醒。可是,这些人都没有回来,都关在那儿。

朱来福的娘也“请”去了,因为年岁大了,老眼昏花,就给了一个单间。

管雪凤还去看望,还跟朱母吃了一顿饭。朱母没敢吃。管雪凤穿的是便装,还在屋里找来了衣服给老奶奶穿。坐下来,还喊婶子。为啥叫婶子呢?管雪凤吃过朱来福他娘的奶。那时候朱来福的娘生了一个小儿,生下来就丢了,但是奶水充足。刚好管雪凤的妈生下了管雪凤,头一个孩子没有奶水,朱来福的爹是他家的长工,就让他妈来喂养,半年给五块大洋,算是劳务费。从这个角度说,朱来福的娘就是管雪凤的奶妈。现在奶妈关在这里,管雪凤来了,也很和善,还喊了姆妈,还叫了婶子。朱母也不能不给面子。老太太头上挽个髻,满脸皱巴皮,也只能微笑着说,凤儿,你现在是大官了,看在姆妈喂养你的份上,能放过来福吗?

这个老太婆,还没张口就说这话,这不是明显要挟吗?管雪凤最恨的就是要挟她的人,就有点不悦。管雪凤说,婶子,你放心,来福哥一时糊涂,要是能投诚,改邪归正,不光放过他,还给他官做呢。

知儿莫如母。朱母知道朱来福不会投诚,也知道朱来福不是“做官”的料子,又说,我老朱家一直是你管家的长工,这么多年,没有恩情也有感情。那时候,你还小,屎一把尿一把都是我给你伺候,我这个“瞎眼”老婆子不中用了,用我这条老命换我儿的一条命也许你折本了,但是再加上我伺候你这么多年,你也不折本。能放过我儿来福吗?

婶子,先别急,咱今天来就是跟你絮叨絮叨的。管雪凤说,这儿都是给你的,那些士兵没有为难你吧?

朱母还没有回答,管雪凤又说,你别急,我知道来福哥是个孝子,要是知道你在这儿,他一定会来救你的。到时候,你就可以劝劝他,也算投诚。不久就可以团聚了。

朱母一听这话儿,知道管雪凤太狠毒了。一方面把她抓起来,一方面监视白花花的行动,就像钓鱼,下的是双钩,还穿了鱼饵,不管哪一头都能引你上钩。朱母想到儿子被逮捕,是因为自己,一下子就不想活了。朱母想,我死了,管雪凤的计谋就落空。虽说朱母没看过《三国演义》,不知道徐庶之母的故事,但是朱母知道只有自己一死才能让来福死心,才能逃命。现在没杀自己,就是把我这个老婆子当鱼饵,钓上来福,母子都得死。朱母想,早死是个死,晚死也是个死,既然早晚都是个死,还不如早死。早死了,眼一闭腿一伸,什么痛苦都不知道了,并且还可以救儿子。想到这里,朱母说,凤呀,姆妈在这里闲着也是闲着,庄稼人不干活就发急,想做做针线活,你能把针和线给姆妈送来吗?再说了,来福要是来了,我劝他也得拿事说话呀?

管雪凤果然上当了,听了朱母的话,觉得有道理,赶紧让人把朱母的针线和剪刀都拿来了。朱母也真的做起了针线,还给儿子做了一双布鞋,上面绣两只猫头。还给儿子做了一个护膝,估计是她知道儿子猫在大山里,天气寒冷,腿痛病时发。做的当中,管雪凤又来过一次,两个人有说有笑,十分融洽。管雪凤拿着朱母的针线活,欣赏的同时还夸赞朱母明事理知大局,是个值得尊敬的好姆妈。说过,还问,只要来福哥投诚了,还是一家子,虽说参加共匪,那也是被迷惑的,逼上梁山的。委员长宽宏大量,下了手谕,既往不咎。关键是让来福哥不要后悔。

没想到朱母说,后悔啥?就像投胎,你投胎到管家,后悔吗?我觉得来福这孩子不后悔。最后说的不太投机,管雪凤忍了,笑笑,又安慰几句,也就退了出去。

看望朱母,开始很投机,谈着谈着就有点不愉快。看过朱母,就想回河口看看。刚好那儿设了一个关卡,去检查设卡情况。到了河口,吃过午饭,管雪凤心里堵得慌,总觉得邪乎。老太太忽然说起这些话干啥?回想着,从她记事起就知道朱母脾气很好,是个很慈祥的老人。到管家,总带些生瓜梨枣,三个“公子”也常亲切地叫姆妈,现在忽然高亢,有点反常,是不是……这么一想,心里嘎登……忽又觉得不会,在管雪凤的记忆里,总认为朱母是个胆小的人。记得有一年过小年,管家准备宰杀几只鸡,朱母当面看见了,扭头走了,都感到奇怪,就问父亲,父亲说,朱家老婆子怕见血。那时候还小,听到了,就觉得朱母胆子特小。既然这般胆小,看来是不会做出糊涂事的。

管雪凤没想到,刚走了半天,朱母就把自己的血管割断了,用剪子割的,地上淌了一滩血。死了。

二虎骑着大马,急急忙忙跑到河口,进屋就说,特派员,坏菜了,那个老东西自杀了!

什么,什么?哪个老东西?管雪凤不相信。

就是朱来福的妈!

不可能,上午我还去看呢,还跟我聊了很长时间。管雪凤站起来说,有谁跟她接触没有?

没有。二虎没想到管雪凤反应这般强烈。

还有谁知道?管雪凤一再追问。

看门的知道,其余都不知道。

你赶紧回去,封锁消息,把看门的抓起来。

二虎愣在那里不知道为啥。管雪凤拍桌子,情绪激动,大声呵斥:你没听到吗?快去。要是走漏风声,拿你是问!

二虎莫名其妙,骑着快马,又跑回去了。

吴绪红在管家,管雪凤让吴绪红在这里办公,设立了参谋部。管雪凤看到二虎走后,喊,绪红,你出来。吴绪红出来问啥事情。管雪凤说,出大事了。我们商量的计谋,没想到朱母自杀了。

噢,自杀了?这个老太太。吴绪红说,瞒天过海,封锁消息。县城到农村远。还专给一间房子。只要把我们的人看严,消息不会外传。再说了,就是知道也没关系,我就没打算用这把鱼钩。

用哪把鱼钩?管雪凤问。

白花花。吴绪红很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