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读完了,大失所望,就是这么个故事,与我希望的真是差着十万八千里呢。咋能是这么个故事呢?虽说读完了,但是不甘心。心里总在琢磨,吴绪红死了没有?咋赶上这个时候结尾呢?这种结尾是不是老师讲过,留有悬念,也可能是吧。
人有时就是这样,当你想得到某种东西,你是那么渴望,甚至发誓为其付出一生也值得,但是,当你真正得到之后就感到索然无味。我从初中看到这个手抄本开始,到看到老杨的这个皮壳本,之间相差十多年。这十多年,就像爱着一个人一样,不,就像吴绪红爱着管雪凤一样,日夜思念,梦寐以求。期间有自己的幻想,还有自己的创作,似乎这个本子,有许多我不知道的新鲜离奇的故事。可一旦得到了,却是催命鬼,害得吴绪红自杀。我虽不像吴绪红那样自杀,但是,一下子让我的感情破灭了,感觉到什么都无所谓,还感觉到十分疲倦。于是,我就跟乡领导请假,说是回家一趟,看望父亲,实际上,是想换个环境,调节一下思想情绪而已。
我是在一个秋天的下午回家的,骑了三个小时的自行车,回到家已经是傍晚,太阳已经落山了,晚霞还浓抹在灰土的墙壁上,把墙壁也美化了,似乎是住进了砖瓦房,四周都显得金碧辉煌。父亲见我坐在当院里,一直盯着墙壁看,一脸倦容,就问在乡里工作忙不忙,我还是无精打采地回答着。父亲不知道我为什么这样,就把椅凳端来,坐在我对面说,你已经很不错了,我们家祖祖辈辈都是农民,都是扛大锄的,你这一辈能吃上商品粮,还在公社上班,风不到雨不到,即使挨了领导批评,或者同事误会,算啥呢?提拔不提拔,那也要看机会,想开点。
父亲把我说得一惊,回过头来,对父亲笑笑说,你想多了,我没事儿。这不是回家了吗?回到家,歇歇,等着吃饭。我养会儿精神。再说了,我看着墙,金碧辉煌,跟假的似的,让我想起最近在单位,领导让我搞党史,看到一本书,很奇怪的。这本书里面写的故事,跟我初中时看到一个手抄本写的一样,只不过那个手抄本只是看了一个开头。这个本子倒是看完了,但是,看完了确实令我失望,里面写的,就像这墙上的霞光,有点虚幻。
什么故事,你讲给我听听。父亲说。
我扭头看看,娘在厨屋里做饭,农村饭比较晚,我又从乡里回来,估计要弄两个菜什么的,饭好还需要一会儿。再加之,看了那本书之后十分想到处讲一讲,一是得到印证,二是炫耀那本书里面的离奇故事,我就把那本书连同我初中看到的手抄本讲了一遍。
父亲听得很认真,听了,问我,讲完了没有?
我说,讲完了。只是,那个吴绪红死了还是没死,不知道,留有悬念。再说了,朱来福他们弄到一架飞机,最后到哪里去了,也没有交代。这两点,你知道吗?
父亲摇头说,我们这儿还降落过一架飞机,没听说过。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我说,我不是说过吗?是大革命时期的事情,也就是解放前,我们这儿闹革命的时候。再说了,不管是手抄本,还是老杨留下的东西,都是不可信的。是小说。小说,就是文人创作的,是编的故事。
父亲说,大革命时候?是不是商城起义之后?
我说,就是那个时候。
这就对了,是有这么回事情。父亲想了想说,你奶奶有一个日记本,过世的时候,我在墙旯子捡到的,本来想甩的,但是想到是你奶奶的遗物,按照农村规矩,应该烧给她。我当时翻了几页,像是你奶奶记的日记,觉得这个东西有价值,也就没有烧。你刚才说的,里面提到一个人的名字:管雪凤。你奶奶叫管雪兰,你奶奶的大姐就叫管雪凤,在日记里也记录,好像是一个人。还说一架飞机,日记里也有……
父亲说到这里,我已经亟不可待,打断父亲话说,有这种事,咋不早找给我呢?
父亲说,那时候是“文革”,你还小,我们也不知道。你奶奶去世,你大学刚毕业,我们也没有想起来,也不知道你想要,怪什么呢?一个本子,你要是想要,我到屋找给你。
奶奶日记中有一段记载:
承轩回来说,又失败了,县长、保安团都挨了训,大姐也被降职了。承轩好像没事,还哼着黄梅小调,不知道他咋那么着迷,不就是六安党部委员吗?没职没权又没有钱,就是名声好听。问他为啥高兴,他说是蒋委员长的一架飞机掉了,就掉在我们这儿,被赤匪劫了,还改装成“来您好”。最主要的是赤匪都消灭了,还是没有找到。承轩说,据可靠消息,没有带走,估计是藏在山洞里。大姐领的任务,要求限期找到。这说明很重要。承轩还说,要是他找到了,不仅发财了,还出名了,听说悬赏五万大洋,到时候就带我到上海逛一逛。
大姐窝囊,都中校了,还是那个死脾气,动不动就发火,一发火就杀人,得罪人太多,人家都恨她,她还不知道。承轩说,急了,没办法。老蒋催逼得紧。大姐又是个想提拔的人。我问承轩,要是你咋办?他说,古人言,狡兔三窟。要是我,一方面派人到处打听,一方面悬赏,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还有一种办法叫牵牛鼻子,找到藏飞机的人,也等于找到飞机了。
大姐不是这样做的,就知道派保安团,还美其名曰“清乡剿共”。好多村庄见到保安团就跑反。大姐没办法,杀了不少人。承轩说大姐是恶魔,不想让大姐到家来……
读了奶奶日记,还是很失望,除了上述那段文字与我想要的有关以外,其余记录的都是奶奶日常琐碎事,还有几首新诗。读了之后,让我对奶奶的身世更加迷惑,虽说父亲也说过,奶奶是大地主吴承轩的小妾,解放后嫁给我爷爷,虽说没有多少故事,但也十分离奇。那时候我还小,父亲讲的不多,害怕我不懂,还害怕政府揪住尾巴,都在小心翼翼过日子,也就不多讲。现在看奶奶日记,除了对奶奶身世好奇之外,对于奶奶这段文字,也产生了许多疑问。
第一个疑问是“来您好”。经考证,是一架飞机,叫“列宁号”,不是“来您好”,属口误,发音问题。奶奶以为是“来您好”,是奶奶记错了,或者说,奶奶当时不知道“列宁号”咋写。“列宁号”是一架飞机的名称,这架飞机就是传说的土地革命时期,大别山发生的“三大起义”,即“黄麻起义”、“商城起义”、“六霍起义”。三大起义组建红十一军三十一、三十二、三十三师。经历红十一军、红一军、红四军、红四方面军的转型,达鼎盛。在红四方面军组建之前,国民党送来一架飞机,之后,红四方面军转战大别山,纵横八百里,围绕主峰金刚台这个碾心,像推磨一样把周围的反动派磨得粉粉扬扬。再之后,红四方面退出根据地,转道川陕,因为走得匆忙,飞机也顾不上带,就留在当地。至于留在哪地方,托谁保管,后来怎样,成了一个谜。
第二个疑问是一个女人。奶奶日记里明确记录的姐姐。奶奶活着的时候从未提过。奶奶的姐姐还是一位女军官,中校,这就奇了。为此,我必须读下去。反复研究,只是很可惜,没了,就是这么一段没头没尾的文字。我火急火燎往下翻,翻到最后一页,翻出一张照片。一位女人的照片。
这是奶奶的照片吗?因为时间太长,照片紧紧粘在日记本的背面内瓤上,有些模糊。我小心翼翼地揭下来。太阳光很微弱,透过窗户,看清是一张女人的照片。我心想,要是奶奶就好了,要是奶奶,可以透过久远的岁月看到她当年的容貌。但是我又摇头,觉得不太像,因为奶奶下巴没有黑痣。听父亲说过,奶奶年轻时,爷爷得知城里有照相馆,拉去照相,奶奶说什么也不去。我问父亲,奶奶就没有留下照片吗?父亲说,这一点可以肯定。这般说,这张照片就不是奶奶的了。
不是奶奶的,那是谁的呢?仔细端详,黑白照,时间久了,有点泛黄。我用手拍打了一下,吹了吹,还用袖子轻轻操,看不清楚。拿到外面有阳光的地方辨认。不是奶奶,绝对不是奶奶!我忽然把照片反过来,照片的背面有一行歪歪扭扭的小字:
管雪凤,32.8.15,妹妹。
这行小字不难猜出。“管雪凤”是一个人的名字,一定是照片主人的名字。数码字,更容易猜出是年月日。至于“妹妹”俩字,我当时没有在意,只顾揣摩时间和名字。
这个女人穿着国民党军服,一定是个军官,再说了,时间是农历还是阳历?是赠送照片的时间还是拍照的时间?都不得而知。一切都不重要,“管雪凤”是谁最重要。从奶奶记录的一段文字对照,“管雪凤”应该是奶奶的姐姐。落款“妹妹”,这就对了。但是,问题也出来了,因为有“管雪凤”、“妹妹”两句话,是俩人还是一个人?要是一个人说不通,因为奶奶是妹妹,奶奶不叫管雪凤,那么,只有一种解释,就是俩个人。
一般来说,把东西赠给谁,谁的名字应该放在前面,后面才是赠送人的落款。要是奶奶赠给姐姐照片,说不通,也不像。更合理的解释就是管雪凤赠送给我奶奶的,妹妹后面还有字,没有写,应该是“留存”或“留念”俩字。从字迹看是奶奶的笔迹,这说明不是管雪凤写上的,是奶奶自己写上的,后面只是说明奶奶与管雪凤的关系。
这般解释,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虽说问题解决了,但是我心里还是很好奇,好奇的原因是照片上的女人。这个女人有点怪!要说她美吧,从面相和穿戴看,有一种阴森狡狯的感觉,不仅仅是冷,简直冷得你盯视时心里直发毛;说不美吧,老远看英姿飒爽,豪气逼人。透过这些还可以想象到,一定是个大美女!鉴于此,我回到单位,找到老杨搜集的关于大革命时期的资料,认真阅读。厌倦思考,还对这段历史进行了一般性猜猜。
此人穿着国民党军装,虽说是黑白照,但那翻着的大衣领子还有领章说明是军装。这个女人留二男头,下巴仿佛贴上一颗黑珍珠。那个位子,据相书上说,要是男人不仅非常英俊而且还有帝王之相,可惜是个女人,黑痣长在那儿就有点多余。因为太模糊,总也看不清,心急火燎用手掸,再拿近看才看清是四个袋,领章上还有两道深色条纹,条纹上有两个三角形豆,没有绑腿,呢子布料,讲究美感,透出质感,女人穿着更显妩媚**,更能凸显女性刚柔之美。我查阅了一下资料,这种样式,一般来说是中校衔。
奶奶是经过“文革”的,像奶奶这样当过大地主的姨太太,日记要是被造反派知道了,那可不得了。这就说明奶奶日记本没有人知道。所以,当时我拿到这本日记的时候,以为也像手抄本,是奶奶看过的故事抄写下来的。但仔细阅读,觉得更像日记。为此我就假设,奶奶日记不是手抄本,是记录她生活的真实,那么日记里有一位女军官也叫管雪凤,这个管雪凤与我看到的手抄本中的管雪凤,还有老杨记录的管雪凤,三者是不是一个人?
假设是一个人,就说明手抄本是写实小说,那个手抄本后面的故事也可以通过奶奶日记留下的线索考证,从而揭开我心中的一段困惑,打通“任督”二脉,搬掉心灵的堵塞,让气血贯通。但是我又有疑问,一是中国人太多,同名同姓的人也多,更何况是手抄本,说到底是小说,臆造一个名字,与奶奶日记里面的名字撞车,那也是可能的。二是在中国,叫凤呀,龙呀,梅呀,桃呀,梨花呀,雪花呀等,也是常见的,更何况我读了奶奶日记前几页,除了这段话之外,就没有找到与手抄本相关的内容,也可以说不沾边儿,这就说明,是两码事情。要是两码事,手抄本后面的故事仍然是个谜,那块石头仍然还堆放在我心中。看来,不管怎么想,都能自圆其说,只是一个假设问题,于是,就干脆不想,也不再假设,只是把考证奶奶日记作为一个乐趣,说不定还能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呢。也许,就是这种心情,我走上了一种无聊地考证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