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乃谦焦头烂额,度日如年,每天都像待在油锅里,几乎要彻底崩溃。没有军饷,缺乏补给,又不能像过去那样派兵强征强抢,东大营军心早就开始涣散,时常有兵开小差。梁守盘每日发动市民学生围堵营门,张贴标语,高呼口号,瓦解他的队伍。他不知道还能撑几天,生死悬于一线间。
有消息说,国军一支主力乘坐美国军舰,已于青岛登陆,不日即可抵达龙城。只要大军开到,他手下的弟兄百分百会哗变,不用梁守盘动手,他连东大营的营门都迈不出去,要么被捉,要么当场被杀,甚至他将死无葬身之地。
老天爷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他派亲信去求见梁守盘,代他答应梁曾经提过的方案:交出队伍,放他出走。梁守盘回话说,晚了,早干啥了?交队伍欢迎,想走不可能,可以帮忙交涉一下,不判死刑,留他一条性命。
他决定到万不得已之时,再答应这个条件。他相信只要不死,总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这个时间,冷长水已经按照梁守盘的授意,悄悄做好了搞掉余乃谦的方案——他把一团三营营长王炳章拉了过来,这个王炳章跟余素有嫌隙,早就对余不满,他答应做掉余之后,保荐王炳章当团长。
王炳章制订的方案是,找个恰当时机动员余到三营视察,他一到立刻下手捉拿扣押,逼他交出指挥权,如果他抗拒,当场毙掉他,然后拿出梁守盘赦免他那几个亲信团长的手谕。这样一来,那几个亲信定会乖乖就范,或许不费一枪一弹就能完成梁布置的任务。
这天下午,王炳章跑到余乃谦办公室,急得不行,恳请师座到三营给弟兄们打打气,说师座再不出面安抚一下,三营的人都要跑光了。冷长水在一旁添话帮衬,说自己愿陪师座过去。余乃谦犹豫一阵,终于点了点头。平时有一个手枪连拱卫他的办公室兼住处,他担心出意外,一般不离开这座两层小灰楼。
余乃谦穿上军装,扎好武装带,戴上军帽,别上手枪,正要出门,桌子上的电话突然响了,吓了他一跳。他挥挥手,示意二人到门外等候。拿起话筒,里面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他更是吓了一跳!
“你、你是谁?”他脑袋嗡嗡直响。
“余乃谦,你傻了?我是素君呀……”
通话质量不太好,话筒里有杂音。他还是没反应过来——这女人的声音来自地狱吗?或者另一个星球?抗战八年,重庆到龙城电话一直不通,难道这下接通了?
他嘴唇哆哆嗦嗦:“素、素君?……你、你在哪儿?”
“我在重庆呀。”
这下他搞清了,心头蹿出一股怒火,他妈的走了这么久,连个音讯都没有,眼看老子要下地狱了,才想起跟老子联系,死哪儿去了?玩疯了吧?
不等他说出什么,那边又道:“乃谦呀,你听好!你听好……”
他听成了“你挺好”,便吼道:“我好个屁!”
“蠢货!我让你听好……”
夫人告诉他两件事——第一,张勇在军统找熟人给他建好了档案,他便成了军统的卧底,昨天戴笠坐飞机摔死了,他一死,这事就板上钉钉了;第二,国防部马上要给他一个新番号,他的部队保住了。这是双保险,他不会有事了……
他掐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几乎要掐出血来。听明白之后,他竟然有一种腾云驾雾的感觉,仿佛升到了天堂里。
再见了,地狱!
丢下电话,他跌跌撞撞出了办公室,来到二楼朝外的廊台上,对着站在楼下的冷长水和王炳章吼道:“我命令——全体到操场集合,本人要训话!”
冷长水以为余乃谦察觉到什么,紧张地看一眼王炳章,口中讷讷道:“师座,怎、怎么了?”
他几乎疯狂,脸上冰凉冰凉,全是泪水。他仰天吼道:“党国待我余乃谦不薄呀……快告诉全体弟兄,我们有救了!”
说罢,他摘下帽子,朝空中扔去。
冷长水提到嗓子眼的心往下落了落。显然,他的计划要泡汤了,他不知道这是喜还是忧,开始后悔不该跟梁守盘合谋。少顷,他定定神,冲二楼廊台那个黑色的影子抱拳拱手,大声道:“恭喜师座……咱的苦日子熬到头了!”
余乃谦又活了过来,他抬头看,龙城的天空,是那样的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