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到了暨城的时候,我已经因过度奔波上气不接下气,寻了块地方蹲下来歇脚。

此时莫说是找那什么玉福楼,便是想要回到我们那家客栈去也是难如登天,须知那地方我也只去过一次,以我这记性是万万不用指望的。

天边的晨曦已经懒洋洋的爬上来,甩脱前日的疲惫和黄昏的寂寞,迎来的是新生的力量和充满希望的前景。

暨城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气息,尽管他们会疲惫、会痛苦、会经历生死离别,但他们至少会因为劳动而感到快乐和满足,他们会因为有能力照顾家人而感到充实和有意义。

这大概就是人生。

我留恋而茫然的穿梭在人群中,也许这就是我喜爱凡界的原因,有我向往的烟火气味,有我憧憬的七情六欲。

我正犹豫着要不要拽一个人问问玉福楼在什么方位,忽然后襟口被人猛地拽住了,之后整个人被拽的向身后一个未知的方向。

我心里咯噔一声,莫非这凡界与我八字不合?前几天晚上我就是偷着跑出来,结果被段澜裳揪住还差点引来了鬼差,今天这又是哪一出?

不过此番乃是光天化日的白昼,倒不用担心有段澜裳那种情况。

我回头一看,松了口气。

琮玉抱着手臂一脸淡然的看着我,许久不见,他似乎没什么变化,只是脸色略显苍白了些。

他见我没什么反应,蹙了蹙眉道:“你就没什么话想对我说?”

我莫名奇妙地看了他一眼,耸了耸肩,道:“是你把我拉到这里啊。我怎么知道你想说什么。”

琮玉瞪了我半晌,我毫不示弱的回视,终于听他叹了口气,道:“我本以为你至少应该和我寒暄几句。”

我“嘿嘿”干笑两声,道:“你怎么到暨城来了?”

琮玉凝视着我,道:“你先不要问我,先告诉我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不明所以,道:“我来找苏墨啊。”

他似乎没料到我回答的这样直白,愣了片刻才道:“他道行那么高,不会有事的,你担心的怕是多余了。”

我低头道:“但愿如此吧,”我顿了顿,还是决定问一问,“你知道玉福楼在什么方位吗?”

我估算着此刻距离辰时还有那么一会儿,大概还赶得及他们谈话的时间。

琮玉深深凝视我,道:“你很在乎他。”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待反应过来他说的话种含义心头一跳,道:“你可不要乱想,我是因为欠了他一个人情,当然很在乎他。”

琮玉望着我的目光格外的深邃,道:“这么长时间以来……”他似乎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措辞,干脆把心一横,“譬如今天,你明知道他在这里不会有事,苏墨他从来不做有把握的事,既然留下来就一定是在胸中有了打算,你若不是因为关心则乱,又怎会失了策略巴巴的跑回这里?”

我心里咯噔一声,呆呆地瞧着琮玉,“关、关心则乱?”

我很诧异他用了这样一个并不怎么精准的词汇。

“不管怎么说那日在蜀山上我欠了他好大一个人情,怎么不可以关心则乱?”我按了按额角,感觉那上面的青筋在跳。

今天这是怎么回事。

琮玉还要说什么,我看着他执拗的眼神估摸着他也说不出什么悦耳的词来,遂转移了话题,道:“你快告诉我,玉福楼怎么走,我必须在辰时以前赶到那里!”

琮玉很生气,干巴巴扔下一句:“你自己找吧。”

我额角的青筋又跳了跳。

终于,琮玉深深吸了一口气,一把拽过我向着一个未知的方向挤了过去。

我被他拽得脚底连着几个踉跄,连呼道:“你要带我去哪里啊,你不帮忙我就自己去找,发那么大火做甚!”

他面无表情的回头,道:“你不是要找苏墨吗?他就在玉福楼,我带你过去找他。”

我心说还是青梅竹马最为地道,关键时刻果真不含糊。

不愧是全暨城做大的酒楼,玉福楼的布局够体面。

我被琮玉拽上了二楼,来往繁杂的人群纷纷拧着眉头从身边经过,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赚到如此高的回头率,在心里将琮玉的祖宗多问候了几遍。

雕檐映日,画栋飞云,过道两侧设有样式精致的古纹花瓶,梁柱上漆有彩印,结的是五福临门的花样,可见这古董店的老板很是会选体面地方,来这么个地界说话怎么也不会在面子上失了风度。

我兀自在内心盘算着倘若在这个地方和人斗法是否会有施展不开,正思索间琮玉一推门直奔二楼靠窗方向那一单间走去。

“我把朝颜给你带回来了。”琮玉忽然停下来面无表情说了一句,我这才收回四处观望的目光,朝前方望去。

这古董店的老板居然专门要了一个单间,真是用心良苦。

苏墨依旧是一袭轻薄的白衣,姿态慵懒的坐在靠窗的位子上,一双水盈盈的眸子轻飘飘向我扫来,掀起唇角道:“你倒甚是听话,叫你回去歇着,怎么又巴巴的跑了回来?”

他白玉般的修长指间把玩着那只翡翠琉璃杯,风轻轻扬起他几缕漆黑的长发,阳光淡淡的洒在上面,隐隐掩映着淡金色的光泽。

我看了看坐在对面的古董店老板,干干的笑了笑,道:“我这不是新鲜吗?来凑个热闹。”

苏墨凉凉的看了琮玉一眼,道:“我记得刚才告诉你让你把他带回去,你不会是听错了吧?”

琮玉表情木讷,道:“你觉得我劝得住她?”

苏墨叹气,道:“你可以把她敲昏啊。”

我额角的青筋又跳了两跳。

琮玉似乎唯恐天下不乱,若无其事道:“她坚持要来找你,我拦不住,又怕她找不到地方反而生出什么麻烦,就把她拽过来了。”

苏墨抬眼。

我只能尴尬的点了点头。

他忽然浮起一丝柔和的笑意,懒洋洋站起身,眸子里越发的妖艳,忽然挑眉望着我道:“你这是担心我吗?”

这柔软的语气听去不一般的撩人。

我偏头看了看琮玉,他一张小脸有些发白。

我有偏头看了看对面坐着的老板,此人一脸坐看好戏的表情。

我唯恐自己说不是会失了苏墨的面子,但是说是又怕琮玉误会,于是选择了沉默。

琮玉一张小脸变得更加苍白。

终于,琮玉拍了拍我的肩头,淡定的说了一句:“你自己保重,我还有事,就先走了。”说着回头瞟了苏墨一眼,后者依旧勾着唇角不动声色,于是琮玉眼神哀怨地下楼去了。

苏墨面不改色大大咧咧又坐了回去,依旧是慵懒的坐姿,端着酒杯继续漠然的喝酒。

我在原地犹豫了半晌,挪着步子站在了苏墨身后,忽听他淡淡道:“你若不觉得累就继续站着。”

我哼了一声,继续执拗的站着。

对面那位轻轻“咳”了一声,微笑道:“方才公子既然说了价钱不成问题,那在下

就不客气了,”说着他给苏墨斟了杯酒,递给苏墨,道,“这趟生意是我们兄弟冒着生命危险坐下来的,在下做的都是小买卖生意,去掉上次公子抵押给我的,还需要六千两白银。”

苏墨轻轻一挑眉。

那老板压低了声音轻声道:“实不相瞒,那位慕容大将军如今正在四处搜查,那兄弟口风紧,虽然已被下了狱但仍未供出我来,瑶池玉未找到,难免夜长梦多,您看这……”

苏墨会意地点头,道:“买通官府的确不太容易。”

那老板将斟好的酒递给苏墨,赔笑道:“即使如此,那这笔钱……”

我疑心那酒里有诈,忽见苏墨轻轻蹙了蹙眉,微微闭上眼用手撑着额头,白玉般的一截手臂因过度用力青筋突起,似乎支持不住即将昏迷。

我大惊失色,见苏墨低垂了眼帘,目光迷离而无力的看了那老板一眼,虚弱的道:“这酒……这酒有问题……”

我立时慌了神,苏墨那虚弱的样子看起来竟不像假的,忙握住了他的手,道:“公子,你感觉怎么样了?”心里却是一片火烧般的慌乱。

苏墨似乎已经坐不住,软软的靠在我怀里,只闷着一张脸轻轻喘气,浓郁的菡萏香气紧紧包裹着我。

我没来由的脸上一阵发烧,抬头怒视对面已经狞笑着站起的古董店老板,颤巍巍道:“你在酒里下了什么?”

那老板得意地举杯微笑:“不用担心,你家公子不过是误食了酒里混合的钩吻,此时应该是浑身无力,心跳加快,四肢酸软……”

我听得一愣一愣的。

这似乎什么跟什么,寻常的草药毒物怎么可能瞒过苏墨一双眼睛?

忍不住低头看了看怀里的苏墨,他一双迷离的眸子望向我时闪过妖异的笑意,我用唇语骂道:“无耻。”

心里却是一松,有种庆幸的感觉。

于是我抬头凝视老板,道:“你想怎么样?”

对方见我很痛快,不由也很痛快:“把那块瑶池玉交给我,再给我送那六千两银子来,我保证放你们平安离开,”他伸着脖子向窗外瞄了一眼,道,“你最好动作快一点,这附近可都是官府的眼线。”

我咬了咬嘴唇,做出一副为难的神色,道:“老板你知道,我们身上并没有带那么多银子……”

“那就把你们家公子留在这里给我做抵押,你去回家取银子来。”

我“哦”了一声,做出一副害怕的神色,正要起身,忽被苏墨反握住手,勾唇笑道:“你先不要离开,外面怕是有人等着你呢。”

那老板脸上颜色一变,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苏墨从我怀里直起身子,向窗外淡淡瞟了一眼,道:“这外面都是官府的人,她一出去就是羊入虎口,到时候我们二人被捕,你一个人坐享其成,岂不美哉?”

那老板猛地从腰里抽出一把尖刀,刀尖指向苏墨,狞笑道:“公子最好放聪明些,把瑶池玉乖乖的交出来……”

我无奈的看着苏墨,他这是觉得好玩吗?

苏墨忽然凝视他道:“楼下除了官府的人,没有其他人了吧?”

那老板想了想,道:“还有一个年轻的小和尚,嘿嘿,反正他也是来找那块玉的,你要是交不出来他也不会放过你。”

我心中一动,这小和尚是佛门的人,难道苏墨说的就是他?

苏墨眼珠一转,轻笑道:“莫非是蘅芜?”

那老板惊讶的道:“你怎么知道?莫非你们串通好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