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太平,边境安宁,百业昌盛,当今皇帝也乐得逍遥,晚上不必兢兢业业地泡在御书房里,和一堆奏折作伴。用过晚膳后,和公主们聊聊天,与妃嫔们一起看看大戏,享受天伦之乐,然后,抱着某位美妃一起度秋夜漫长,真正的快活似神仙。

今日,皇帝刚刚落座,戏台上幕布拉开,一位俊秀的男子长声吟诵,“为何心神不定?才下眉头,却上心头。这痴了心,动了情,只怕落花心意,流水无情,天地冥冥,形销骨立,一人伶仃······”

皇帝抚着颌下胡须,看得有滋有味。值勤的太监哈着腰走进来,轻声禀报贺文轩求见。

皇帝立刻就从戏中回到现实,在他印象中,好像从来没发生过这样的事。要贺文轩替朝庭做点事,他这个做皇上的恨不得低三下四地恳求,贺文轩才会勉为其难的答应。

贺文轩站在戏殿外的一间偏厅等着,眉宇紧蹙。宋瑾翘着二郎腿,坐在一边陪着他。皇帝状似漫不经心地走进去,挽起袖子,对着贺文轩笑了笑,“文轩,是没出宫,还是从府里又过来的?用过晚膳了吗?”

贺文轩长身站立,非常郑重地行了个君臣大礼,这让皇帝又是一怔。

“若皇上不嫌文轩直率、鲁莽,文轩想明日正式起入朝为官。”他朗声说道。

皇帝搁在椅沿上的手指微微地曲起,“此话当真?”他极力抑制住心内的狂喜,用平静的口吻问道。这一天,他从贺文轩十六岁时就开始盼了,足足等了八年。

君得贤相,如添两翼。

“一言即出,驷马难追。”贺文轩薄唇紧抿,语气坚定,“但是官职?”

“依然按朕当年答应你的一般,你只任朕的钦差大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所到之处,如朕钦临,六部均在你的管辖范围,可随意调遣百官、西京城的兵马,所作决定,不必请示朕,可直接下达。怎样?”皇帝老谋深算地斜睨着贺文轩。

这权限不小,几乎是一个帝王宠溺朝臣的权限,可以让你一夜飞黄腾达;但是稍微把持不住,也可以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贺文轩不卑不亢地撩开袍摆,双膝着地,大礼参拜:“臣谢主隆恩。”

皇帝哈哈大笑,“爱卿快快请起。”他站起,亲自双手扶起贺文轩,“那朕就拭目以待贺大人的表现。贺大人,请问你上升的第一件事想做什么?”

“臣想去兵部视查。”

皇帝微微哦了一声,眯起龙目,几份好奇,几份沉思,还有几份捉摸不透的诡异,就这么久久凝视贺文轩良久。

贺文轩坦然地迎视着,两人的目光里都有一点很深的东西,可是谁也没有说破。

“正合朕意。”皇帝意味深长地拍拍贺文轩的肩,“朕有了贺大人,以后看戏喝酒的日子会多许多。来,朕送贺大人出宫。”

“皇上,好戏已开场,请皇上还是留步观赏。”贺文轩拱了拱手,转身翩然而去。

宋瑾小心翼翼地凑了过来,看着父皇还在凝视着贺文轩的背影,轻咳了几声,“父皇,你对文轩真的挺偏心的,给他的权比给皇儿的还要大。他有怪癖,近不得女子,你别打他的主意,他不可能娶紫璇的。”他支支吾吾了一会,说出结论,“所以他不可能是我们自家人。”

“自家人又怎样,外人又怎样?史上弑君夺位的还少吗,那些人可都是血脉相连的自家人,”皇帝不满地白了宋瑾一眼,“朕偏心文轩,可都是为了你。”

“父皇这话讲错了吧!你不担忧他权大盖主吗?”

皇帝咂了咂嘴,欣慰地笑了,“文轩把你教得不错,你也懂权大盖主。瑾儿,父皇位居九五之尊,识人无数,这贺家人,你可敞开心怀的信任,他们都是文人出身,读书破万卷,重的是气节、伦常。朕已得贺丞相,文轩可是朕千挑万选为你准备的,你对他要极其尊重。唉,朕以为还要等一阵子,才能等到他出来,没想到还有这样的一份意外收获。瑾儿,走,陪父皇喝一杯去。”

“父皇,在你的心目中,是文轩的位置重还是炎儿的位置重?”难得父皇这么温和,宋瑾把心底里压了许久的疑问吐了出来。

“你说呢?”皇帝乐呵呵地把话题又扔给了宋瑾。

宋瑾眨巴眨巴眼,他若知道还问干吗,算了,当他没说,喝酒去。

新官上升三把火,贺大人等不及天亮,第一把火就点到了兵部。 兵部侍郎端着灯,在柜子里翻了一会,才抽出一个纸袋,递给新上任的钦差大人贺文轩。

贺文轩拆开纸袋,纸袋里就几封书信。信封上收信人写的是徐慕风,信笺的落款是东朝的大元帅都仁,里面的内容无非是南朝与东朝的几次边境小交锋。还有一封信是徐慕风写给都仁的,信中说他暗中相助东朝一事,已被人识破,再呆下去,怕惹来杀身之祸,择日将带兵投靠都仁,请都仁准备接应。不知什么原因,这信没有来得及寄出,就被发现了。

贺文轩微微一笑,把信塞回纸袋,“徐将军是何时离开边境的,走的时候有人知道吗?”

兵部侍郎想了一会,“下官奉命去军营调查徐将军叛国一事,他的随从说,徐将军是四个月前离开的,当时他收到一封朝中送去的加急信笺,然后他就火速进京。”

“进京?”贺文轩记得他最后一次见到贺文轩,是三个月前,在龙江镇上,他拎着一大包瓷器送给冷炎,说了些很诡异的话。

“对,边境将军进京城必须先到兵部报道。大人,你看,这是徐将军当时的签字。”兵部侍郎从桌上拿起一本名册,翻到六月四日那页。

“他在京城住哪里?”慕风在龙江镇是八月,这中间两个多月,慕风干吗去了?做山贼???潜伏、监视?

“那下官就不知道了。但······”兵部侍郎脸露为难之色。

“但是什么?”贺文轩放下名册,俊容不言而畏。

侍郎嗫嚅了好儿,才吞吞吐吐说道:“下官有天进宫送公文到御书房,看到徐将军也在里面。”

“他还进宫面圣?”贺文轩挺拨的身形猛地又挺直了几分,继而倏然转身,那气势吓得侍郎两腿直抖,以为自已说错了什么,触怒了钦差大人。

老狐狸,真是狡猾呀!贺文轩站在星空下,冷厉得如刀锋一样的声音,擦过夜色。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黄雀的后面会不会又有谁呢?他屏气凝神,慢慢地闭上眼。

徐慕风那些所谓的叛国信笺,稍微留点神,多考虑一下,就会发觉,那不仅不能给徐慕风治罪,反而应该给予他奖励。因为那几次小交锋,南朝都是以绝对的优势获胜,真正应该治罪的是都仁。那谁非要给徐慕风栽这个脏呢?他先不想。

栽脏的目的是什么?置徐慕风于死地。徐慕风死了后会怎样?一切都灭于尘埃,死无对证。可慕风一个指挥千军万马的大将军,会傻傻的听人摆布吗?慕风甘于接受这一切,不反驳,只能说明――慕风肩上还担有另一重任。

他只是以身作饵!

贺文轩突地睁开眼,思路瞬即通明,可是中间又脱节了一处,无法相连。

山贼与慕风是同一个人吗?和蓝二小姐如何结识的?慕风现在生死未卜,他无法问询。梦姗有可能是解结之人······贺文轩捂住心口,感到一阵阵的抽痛,脑中浮现在白天,她在他面前哭得像个泪人儿,边哭边斥责。

只要她能好受点,他不在意受那些委屈,他懂她失去亲人的悲痛与无助,他想帮助她,想抱紧她,如果她愿意接受他的话。但是她对他成见深到骨髓,她还愿意见他吗?

贺文轩苦笑。

***

梦姗缓缓睁开眼,看到床前柜上点了盏罩灯,外面一丝动静都没有。她撑坐起,披了件衣衫,抿抿干裂的唇,眼前的一切像是在晃动,她抱着头。哭得太多了,头还昏得厉害。

帘幔一掀,冷炎从外面走了进来,手中端了杯茶。

“红袖呢?”梦姗讶异地东张西望。

“我让红袖睡去了。来,喝点茶。”冷炎温柔地一笑,把碗凑到她嘴边。

她喝了几口,接过碗,放在桌边,低下眼帘。“又让大哥操心了。”

“孩子话,”冷炎替她理好散乱在肩上的发丝,“告诉大哥,今天又看了什么大戏,都哭晕过去了。问红袖,她像傻了般,半天都没说出一个字。”

“大哥别问了,很伤心的。”嗓音一颤,酸涩的双眸又红了。她把微凉的手塞进冷炎的掌心,头轻轻搁在他的颈窝处,“我想回家。”二姐与姐夫已故,至少也要让家人为他们祭祀一番,以示怀念。

好久,冷炎都没有出声。他有点心寒,有点失望,甚至想怨怼她。于她,他真的是捧心在手。他没想过她的心会和他一样,至少要想想他的感受。怎么能随随便便地说出“回家”这样的话。龙江镇那么远,不管是快马还是船,来来回回多少日子,他见不到她,怎么办?她文才那么高,应该知道“相思”这个词,小半是甜的,大半是苦的。他已经苦了二十六年。但不管心中泛滥着什么情绪,他对她从不生气。

为了便于让她安睡,罩灯里的烛光不太明亮。昏黄的烛光,寂静的夜色,突然沉默的冷炎,再联想到白天的事,恐惧像杂草,在梦姗心中一簇簇地疯长。她抬起头,捂着心口,忐忑地问道:“你······是不是有话要说?”这里算是她的闺房,冷炎很少踏入,就是来,也不会呆这么晚,更不会和她单独呆着。

冷炎喉结缓缓蠕动了下,他端正了神色,以轻柔却又不失郑重的口吻说道:今天,你家里送信过来,说你的祖母突然染上寒症,卧病在床,现已移回蓝荫园,大夫说······不会拖得太久。老人家希望在她走之前,看到我们成婚。”

又是一个晴天霹雳,梦姗都不敢相信明天的太阳是否还会升起。“不,不会的,祖母不会病倒的,她只是有一点关节痛,其他都很好,很好······咳······咳······”她捂住耳朵,拼命地摇头。她大口大口的喘气,感到心像要跳出了嗓子眼,突地咳嗽了起来,刚刚喝下去的几口水也咳得吐了出来。

冷炎心疼地替她拍着背:“我知道你最爱祖母,舍不得她离开。但人活百年,终将一死。你不是孩子了,不要逃避,要好好面对。”他捧起她的小脸,吻着她夺眶的泪水,“不要难过,你还有冷大哥。冷大哥会永远陪在你身边的。”

梦姗**着双肩,紧紧揪住冷炎的衣衫,泪水模糊了她的双眼。

“现在,我们要想着,怎样让祖母没有一点遗憾地离开。时间可能来不及让你回龙江镇,我再去迎娶。我只能把婚礼提到后天,成亲后,我们立即回龙江镇。对不起,梦姗,有点仓促,让你受委屈了。后天,好吗?”

梦姗闭上眼,疼她,爱她,惜她的祖母,想看着她美美的嫁人,她怎舍得让祖母失望呢?婚事,如此急促,等于是冲喜,王府没有准备好,她也没有准备好,什么都不去想了,如果能留住祖母,她情愿献出自己的生命。

“好!”她听到自己哽咽地说。

第二天的太阳还是如常地升上了天空,秋天的脚步已经走远,冷冬覆盖去所有的痕迹。寒风肆虐,花残,叶败,满目萧条。

因为婚事,王府里嘈杂如闹市,佣仆们走路都带着小跑。梦姗没有出闲阁,每个人都在忙,没人顾得上她。她呆呆地坐着,看着日头一点点移动,静静数着时辰。她回想了下与冷炎的初识,自然也想起了贺文轩。冷炎说时间太紧,除了家人亲戚,没有邀请别人参加婚礼。那么,贺文轩应该不会来吧!这样很好,心里面装着苦痛,笑起来像哭,让他看到,又会自以为是地认为她不情愿出嫁。她不要他看到她穿嫁衣的样子。

今天,日头像是特别勤快,不知不觉,就到了正午。抱着手炉也不觉着暖,窗户关得严实,风不知打哪进来的,从丝丝缝缝地钻进体内,整个人冷得像块冰。

长公主来了,送给梦姗一套金饰。梦姗吃了一惊,让她吃惊的不是长公主突然表现出来的友好,而是那金饰,无论色泽还是式样,都非常粗劣,就连王府的厨娘都会嫌弃。

这是变相的羞辱,梦姗明白,她还是道了谢。长公主锦袖一甩,扔下半句话“要不是你姓蓝······”,就高贵地离开了。

冷炎是午后来的,他看着像是真的欢喜。那么冷的一个人,竟然眉眼之间流溢出浓浓的暖意。因为即将成婚,他把王府的规矩全扔到了门外,什么都不闻不顾。一来,就催着丫环们离开,然后,把梦姗抱坐在他的膝盖上,双臂圈住她的腰,紧紧熨贴,不留一丝缝隙,下巴搁在她的肩上,黑眸闪着奇异的光芒,脸颊贴得她很近,近到彼此的呼吸节拍都可以听得清清楚楚。“以后,每一天都可以这样抱你。真好!”他用特别特别满足的语气说道。

这样的亲密,梦姗是僵硬、别扭的。孝义、对家人的珍惜,让她把这一切当成使命,无条件地接受,可她的身体,她的心,还在云天外,做不到配合。她悄悄地把身子往外挪了挪,与他隔开半臂距离。

冷炎的心思何等细腻,对她,更是细了几份。他是带着纵容和包容、宽容的心情,感受她小小的抗拒,他更觉得是羞涩。梦姗年方十六,上有两位姐姐,祖母溺爱,父母宠爱。她情窦初开,不会想到成婚,那太遥远。所以她一再对他说她才十六,姐姐们都没出嫁,她不可以抢先。这不是借口,是真话。如果再等两年,或许就不同了。但他等不及,朝令夕改,日新月异,看似平常的一天,真的是昨日的重复吗?每一日,每一刻,天地都是不同的。必须成婚,他才能完完整整地拥有她。然后,再等着她像花朵般盛开,如秋果般成熟。

再过一夜,再也没有什么可以阻碍他们在一起了。冷炎体贴地吻吻她的粉腮,将她松开,自己跟着站了起来。“前面事多,晚上我不来了,你好好地睡。不准想别的,只能想冷大哥。明天,我来迎娶你做我的新娘。”

梦姗十指绞着丝帕,轻轻点点头。

他起身往门边走去,不时还回头送来一个温柔的眼神。

红袖大概也被拉去前厅帮忙了,此时,闲阁里只有梦姗和影子相依相偎。满床、满桌都摆满了明日要穿的衣衫和饰品,那种眩目的艳红,看得令人眼花缭乱,心口窒息。

梦姗失神地在屋子里转了几圈,信步走了出来。她没有目标地乱转,后园中静得只有风声和鸟声、她的叹息声,清冷的阳光洒在四周,映得地上的影子都像是透明的。

怎会这样的冷,应该裹件披风出来的。梦姗哆嗦着,虽然才走了几步,但她不想回头,只想就这样走,一直走,一直冷,然后木然了,麻木了。这是哪里?梦姗环顾着四周,她似乎走得有些远,都走到了后园深处的角门。那门真窄,隐在一棵松树后面,不细细看,都发觉不了。

梦姗瞪大了眼睛,这是幻觉吗,她看到角门从外面被推开了。这门有多少日子没开,那声音嘶哑刺耳,像个咳不出痰的老者。

啊!贺文轩!梦姗眨了下眼睛,再看,真的是贺文轩。角门低矮,他修长的身躯不得不用力弯曲才挤了进来。一时间,梦姗有点慌,想转身,脚却像钉在了原地。

贺文轩也是一惊,他也在猛力地眨着眼睛。

他不是一人来的,贺东贺西警觉地看着前方,越过蓝梦姗,钻进了树影里。

“你又想干什么?”许久,梦姗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贺文轩深呼吸,尽力抑制住心头激**的情绪。他是无奈才出此下策,在得知她快要成亲的那一刻,他呆坐在椅子中,半天都站不起身来。他才刚开始,冷炎却一步比一步急,一步比一步狠,他一时想不出什么迂回的办法来阻挡。只能像宵小一样,偷偷钻进冷王府,希望能遇到她,能说服她,这里最快最方便的法子。

天助他一臂之力。“蓝小姐,我有几句话要对你讲。”

梦姗已经用尽全力让自己在呼吸,她没有力气再哭,也没有力气再骂。“如果你是劝我不要和冷大哥成亲,那么就不要开口了。”

贺文轩眸光一黯,踩着落叶走到她面前。“你若真的爱冷炎,我不阻止你的。可是你看上去一点没有准新娘的喜悦。”

“你刚刚失去两位亲人,你会喜悦得起来吗?”她身子抖得像风中的残烛。

“姗姗······”他脱口喊出了一个名字,让两人震愕得忘了呼吸。

不是蓝小姐,不是梦姗,是姗姗,亲昵、温柔,仿佛经常挂在嘴边,出口得那么自如。

她有点恍惚,听错了吗?

贺文轩落莫地低下眼帘,“那天与你对弈之后,得知你的真名,我一直都想这样喊你,好像这才是你的真名。不过,我都是悄悄地在心底里喊着,今天,我不由自主,让你见笑了。我的话你也许已经不再相信,但不管如何,我都会继续追查下去,一定会给你一个清楚的真相。”他抬起头,“能和我说说你姐夫和你姐姐的事吗,他们是怎么认识的,又为什么来到了这里?你姐夫是不是叫徐慕风?”

他的样子不像是装的,他是真的焦急、眼里布满血丝,嘴角起了泡,看着她的眼神,不时还闪过一丝强抑的痛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梦姗有点糊涂了。

如果人真的是他让人杀死的,他没必要在她面前说这些。以她对他的了解,他不善掩饰,做了什么,必然吼得全世界都知道。那二姐和姐夫又是谁杀的呢?

一团乱麻,她理不清。但现在顾不上深究,她必须回龙江镇,去见祖母最后一面。

“姐姐喊他相公,隔壁的大嫂称呼他们为徐师傅、徐娘子,他的真名叫什么,我不知道。”蓝梦姗在西斜的残阳下慢慢地走着,纤细的身子像抹幽魂。

“他们是在龙江镇上结识的?”贺文轩问道。

“和我们认识的时间差个一两天,姐姐夜晚去送货,他劫持了姐姐的瓷器。好了,贺公子,我不想再说了,我的心情很乱。我猜不透你为什么要问这些,可惜一切已晚,他们都死了。”

“后来,他带着瓷器和你姐姐一同来到了西京,租住在夫子庙附近?”贺文轩拉住她欲转身的手臂。

断线连上了,思路又可以往下延伸。徐慕风从西京先去了龙江镇,暗中监视着蓝家,然后装扮成山贼,劫持了瓷器,与蓝双荷有了交集。他把瓷器调了包,那么着急回西京城,是要送给另一个人,后面又发生了什么呢?成亲是个意外,从而延误了一些事,然后突然满国传遍他的叛变,他只得先躲起来。再后来,梦姗来了,他们见上了面,却不知被人跟踪。

“小姐······”远处,突然传来红袖焦急的喊声。

“我真的该走了。”蓝梦姗挣开他的手,但没有成功。

“姗姗······”贺文轩轻颤着加了力度,“我不是要你一定要嫁给我,你可以······选择任何人,但不要是冷炎,好吗?”

“为什么?”

“冷炎他······很复杂。”很黑暗!没有强有力的证据放在她面前,他只能说得含蓄,不然她会误会更重。

“你们谁是简单的。”梦姗失笑,“多谢你特地跑来一趟,一切都不会改变的,我只想选择冷大哥。”

俊容因痛苦而剧烈地抽搐着,他真想抬起手臂,敲晕了她,能把她带多远就多远,不然,她以后一定一定会后悔的,而他将更是痛苦一辈子。“你才十六,就这么急着想嫁人?”他控制不住,又吼了起来。

梦姗看着青筋暴立的贺文轩,莫名地鼻子发酸。多么熟悉而又亲切的怒吼,在龙江镇的那个小院,一天一天,一幕一幕,都是伴着这吼声度过的。她以为她非常讨厌,原来是这么的怀念。可惜,那些都已远去。

“小姐······”红袖的声音越来越近了。

她疲惫地对他扯出一丝笑意,“不是我急,而是有些事不能再等。”她扬声高呼,不再看他,“我在这里!”

她走了,消失在石径的尽头。阳光什么时候被大地吞没了,暮色沉重。

“公子,回书阁吗?”贺东贺西退了回来,一左一右站在他的身边。

贺文轩仰起脸,“不,进宫。”夜风如刀,刺刺地打在脸上。

好日子没遇上没天气,不冷的西京城,今夜破天荒地下雪了。雪花不大,也不密,三三两两的几片,在冷王府红灯笼的照耀下,随风飞扬,那么的轻,那么的柔,仿佛一位翩翩起舞的仙子。

王府总管呵了下冻僵的手,紧紧身上的夹衣,他拎着风灯,习惯四下看看,蓝小姐的房间里还有灯光,王爷的书房也亮着。总管笑笑,想起自已年少新婚前夜,也是兴奋得整夜没合眼。

“哒,哒!”雪夜里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清晰得令人心惊。

门倌上下牙打着战开了门,一个披风上落满雪花的身影闪了进来。

总管定晴一看,说道:“王爷还在书房。”提高风灯,引着来人往里走着,一边提醒门倌关好大门,不要声张。

雪在地上已落了一层,脚踩上去,很快就深陷进一个清晰的脚印。

书房门应声而开,冷炎全身罩在灯影里,项荣立在他的身后,发丝稍显凌乱。

“王爷,出大事啦!”来人顾不得掸去身上的落雪,急匆匆地向冷炎施了个礼。

“不要慌。”冷炎镇定地看着来人,“总管,你先去睡,记得带上门。”他对总管轻轻颔下首。

总管唯唯诺诺地应了一声,退了出来,扭过头,王府里已是漆黑一团,蓝小姐也睡了。黑暗之中,只有他手中的风灯闪烁着微弱的亮光,映射出雪花慢悠悠的舞姿。

来人咕咚咕咚喝了一大碗热茶,方才平静了一点。“蓝家祖母从道观搬回龙江镇后,身体是每况愈下。前天早晨,突然被一口浓痰堵在喉间,一口气没上来,死了。”

冷炎平静的面容一紧,捧在手中的热茶半倾,一大半洒在了袖间。他轻轻把茶碗在书案上,手机械地一遍遍拭着袖间的水渍。

项荣浓密的眉头竖了起来,眼中突然浮出一丝惊喜的神色。

“属下听到这个消息后,立即就往西京赶,估计蓝家很快也会送信过来。”来人抬起眼,“王爷,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你这就回龙江镇,现在蓝荫园一定是大乱。你们挑在夜深人静时下手,给我仔仔细细地搜,那几件瓷器不可能放在明处,一定是藏在某个僻静的地方,关健是蓝家祖母的睡房和蓝员外的四季园。”冷炎在书房里踱了几步,扭过头,看着侍卫。

侍卫脸露为难,“可是王爷,蓝家现在办丧事,有人守夜,人多眼杂,怕是不好下手。”

冷炎面无表情地低下眼帘,“你们跟随我这么久,难道还要我教你们如何让人噤声?”

“王爷的意思是?”侍卫眨眨眼,不太明白。

项荣在一边冷笑,“笨蛋!蓝家祖母已死,就没必要悠着来了。找到那几件瓷器,蓝家人已一无是处,留着只会是个麻烦。你们动作要干净俐落,不留一个活口,让别人以为是山贼劫财灭门。”

侍卫抬手,“属下懂了,请王爷放心,属下们一定会做得不着痕迹。”

冷炎慢条斯理地把袖子挽起,拿了块丝巾垫在腕间,“我有事不便离京,你们务必要找到那几件瓷器,速去速回,不要耽搁。”

侍卫转身而去,跑到门口又折身回头,“王爷可否描绘下那几件瓷器的具体样子,这样找寻起来也方便些。”

“是一整套的山水茶具,色泽晶莹······我也没见过,你们若分不清,就把相似的全带回来了。”

侍卫拉开门,一阵冷风夹着雪灌了进来,桌上的烛火闪了几闪,噗地一声灭了。

项荣过去掩上门,“王爷,要点灯吗?”她借着从窗外映过来的雪光,看到冷炎背对着她,立在窗边。

“不需要了。还没有徐慕风夫妇的消息吗?”冷炎转过声来,口气已是非常严厉。

书房内寂静得有点可怕。

项荣低下头:“属下无能,还没寻到徐慕风夫妇。”

“怎么可能呢?那一夜我看着他们夫妇栽下院墙,受了那么重的伤,那个贫民区就几间破房子,能藏到哪里去?何况徐慕风身上还在流血,又要背着他娘子,跑不快的,沿着血迹寻过去,很难吗?”

“血迹到了护城河边就消失了,他们应该是跳了河。我顺着河岸,找了十几里,没发现一条可疑的船,岸边的芦苇枯萎了,应无藏身之处。”

“可疑的船?你的意思是你并没有一条条地搜看到的船?”冷炎眉缓缓地蹙起。

项荣低下了音量,“只有一条,属下没搜。是太子和几个花街女子游河的画舫。”

冷炎颓然地坐到椅中,“真是好巧哦!”

“但属下躲在暗处观察过画舫,没有一丝异样。王爷明白太子那性情,喝得醉醺醺的,下船时,还是下人抬下去的。”

“好了,你再多带几个人,明日起在那一带好好地搜查。徐慕风死了更好,若活着,会有点小麻烦。”冷炎不耐烦地挥挥手,“若发现他们,当场处决,不必回来请示。”

“是,王爷。”项荣并没有立刻转身,又站了会,低低地问了句,“需要属下去唤总管来吗?”

“唤总管干吗?”冷炎挑起眉梢。

“王爷不是要取消婚礼?”项荣理所当然地回道。

冷炎笑了,笑得寒意慑人,“项侍卫,我有说过这句话?”

“蓝家祖母已死,王爷没有必要再委屈自已。”

“项侍卫,你非常聪明,但为什么你至今只会是一个侍卫,而不是别的,你有想过吗?”

“属下容颜丑陋。”项荣轻轻叹了一口气,柔弱的无奈与满身的杀气毫不相符。

“与容貌无关,而是你根本就不懂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属下知道,王爷想要的······”

冷炎抬手打断了她,嘴角勾起一缕冷笑,“你只能是我的优秀侍卫,这与有没有梦姗都无关。我说得够多了,你退下吧!明天是我人生中最神圣的日子,我不想再有什么坏消息来扰乱我的心情。我要放下一切,开开心心地过一天。”

项荣紧咬着唇,恭敬地向冷炎施了个礼,杀气慑人的双眼中噙满了酸涩的泪花。

冷炎在黑夜里又站了许久,耳边听到街上更夫敲了四下梆子,他仍是一点睡意都没有。项荣走时门没关好,一阵风把门又吹开了,他索性走了出来,等他停下脚步,才发现他来到了闲阁前。

他温柔地一笑,抚摸着冰冷的大门,没舍得敲。“梦姗,不要害怕,你以后虽然只有我,但你想要什么样的爱,我都会给你。我的小丫头,我等着你。”他贴在门框上喃喃低语,不舍地频频回望。

闲阁对面的假山边,一株落满积雪的矮树边立着一根雪柱,僵僵地立着,一动不动。

冷炎走远了,雪柱突然开始往后园的角门处挪动。腿和手冻得像过年时街上卖的糖葫芦,脸和身子已没了知觉,只有无声滑下的泪急促地把落在脸上的雪花冲去,然后滴在颈窝处又结成了冰。

力气早已被寒冷冻尽,恐惧压得她直不起身,但她不敢停,只怕稍微有一点怯弱,她就会瘫倒在路边。她不停地走,穿过了树丛,穿过了湖石,前面那棵大树,她记得贺文轩白天就站在那里。

贺文转,贺文轩······她拼命呼吸,这个名字,从此后,她没有颜面再提起,再想起。偏见蒙上了她的双眼,也遮住了她的心,她分不清是非,认贼为亲,差一步就把自己作了祭品。

她无法用年少无知来自我安慰,她无法原谅自己的愚蠢和任性。现在,这些都不要想了,不谈耻辱,不谈仇恨,不谈后悔,她逼自己镇静,她需要快快地回龙江镇,抢在那些个侍卫动手之前。希望她还能有机会救得了自己的家人,还能弥补自己犯下的过错。。

“咳······咳······”她呛了一口风,忍不住咳了起来,惊飞了两只夜鸟,鸟凄怨地扑着翅膀,震落几树的雪。她紧张地回头看看,王府里已有一盏灯亮起了。她轻轻拉开角门,悄悄地钻了出去,再用力地在外面扣上。

大街上,雪无声无息地飘着,从南到北,只有她一个疾行的身影。她感到心口又涌上熟悉的抽搐,她按住心窝,咬着唇瓣,迎着雪往前走着。

突来的寒流,让沿街讨饭的乞丐在墙角边抖成了一团。“给,一只玉镯换你身上的衣服。”乞丐的面前伸过了一双手,颤抖的手掌中有一只温润的美玉。

他不敢置信地抬起眼,发觉是个气喘喘的小姑娘。他吞了吞口水,“姑娘,我这衣衫可不是御寒的宝衣。”穷归穷,但他的心可不坏,不能欺负人家姑娘小。

“我不要它御寒。快脱。”姑娘把玉镯硬塞进他的手中,随手拉散了一头的秀发,捧起墙边沾着泥的雪就往脸上、头上抹。

乞丐眨眨眼,这一天的雪,他是遇着个傻子还是遇着个仙子?

西京城的城门在雪光里慢慢打开了。天冷,出城、进城的人都比平时少了许多,稀稀落落的几个卖菜的农人挑着担从守城的士兵前经过。士兵揉着鼻子,缩着肩,一个畏缩着身子的小乞丐慢悠悠地从城里往城外走去。

士兵盯着那小乞丐,笑得前俯后仰,“这世上,真是百个傻子不同样。快过年了,天又这么冷,人家乞丐都往城里涌,他却往城外跑,喝西北风去呀!”

小乞丐没有听见他的话,站在城楼前辩认了下方向,直起了身,奔向了风雪之中。

***

皇宫,议政殿。

贺文轩站在回廊上,伸出手,接住一片优哉游哉飘零的雪花。雪花落在温热的掌心,不一会,就成了一滴晶亮的水珠。水珠在摇曳的灯光下闪烁着,慢慢浮出一张清丽的面容,抿嘴浅笑,眼神间不无俏皮。他不禁也弯起了眉眼,抬手想去抚摸,水珠散了。他怅然地吸了口冷气。

“贺爱卿,”皇帝裹在一件狐裘内,沉着个脸从内殿走了出来,“朕以为有你之后,朕会多些日子喝酒看戏,没想到,你连让朕睡个安稳觉都不肯。这么晚你进宫又有何事?”

贺文轩淡淡地一笑,“没什么大事,是臣新上任不久,觉着势单力薄,想向皇上要个帮手。”

皇帝深究地凝视着贺文轩,挥手让一帮侍候的宫女和太监退下。“那你看中了谁?”

贺文轩抬起了头,“徐慕风。”

皇帝的两眼眯了几眯:“贺爱卿说错话了吧,徐慕风早已叛逃东朝,现正在追捕之中,你还是另选他人好了。”

贺文轩走近了些,“臣记得皇上曾说过,有时候,你的圣旨还不及冷王爷的一句话有效,这句话是皇上的一句玩笑话吗?如果不是,那么就是皇上特意说给臣听的,臣记在心间,便暗中查访与冷王爷有关的一切。这几日,收获不大,但也了解了一些情况。冷王爷现已掌控住了驻京大营的元帅,因为他贪污军晌购置房产被冷王爷发现,同样九城总督与别人争夺一位娼妓,不惜动刀杀人,这事在京城中反响很大,但被冷王爷压下了。这一类的事,臣就不再列举,改日写成折子递给皇上。冷王爷几年前就打着为了朝庭的需要,招纳侍卫,遍布在全南朝的大小城市,这些皇上知道具体的名目吗?”

“朕以为你是炎儿的铁杆好友?”皇帝抚着颌下的胡须,阴冷的眸光围着贺文轩打了个旋,玩味地倾倾嘴角。

“臣是冷王爷的好友,臣并没有说冷王爷犯了什么大错,臣只是奉君命办事而已。皇上明察秋毫,又有什么能逃得过你的法眼。徐慕风是皇上的第几步棋?”贺文轩巧妙地又把话题绕到了原点。

皇帝长长地叹了一声:“文轩,朕只能庆幸你是位品格高尚的书生,不然朕夜夜不能安眠。你啥事都不问,只当了几天官,就识破了朕布了几年的局,朕服了你。对,徐慕风是朕插在冷炎身边的一着狠棋,从他与冷炎的认识,到博得冷炎的信任,都是朕一手安排的,还有这次去龙江镇······”

贺文轩正了正脸色,“皇上,你察觉到冷王爷什么了吗?五十年前真有那么一桩事吗?”

皇帝凌厉的眸光一聚,化成千条万条冰冷的刀锋,“炎儿是朕的外孙,与瑾儿同样的年岁。他的出众仿佛是为了更加衬托瑾儿的无能。朕知道臣子们怎么议论他俩,私下很同情朕只有这么一位皇子,渐渐的,重心就移向了炎儿,恰巧朕也给了炎儿太大的权力。那权力只是朕试探炎儿的一个诱饵,重权之下,可以识出人心的颜色。炎儿不是个坏孩子,但是他的娘亲,朕的长公主可不是个等闲之辈。她因是朕的第一个孩子,皇后所出,从小得到的宠爱胜过任何一位公主。她非常的能干、聪慧,朕常笑说只可惜她是个女子,不然定然立她为储君。无心的笑语,她听得有意,她可能便把希望移到了炎儿身上,文轩应该记得炎儿从小便和瑾儿一同接受了皇子的教育。长公主对炎儿非常的严厉,朕一开始没有发觉,还很得意朕有这么一位杰出的外孙。这几年,朕在朝堂上听到朝臣们张口闭口冷王爷说、奉冷王爷之命,朕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但炎儿的表现无瑕可挑,朕不能随便动手,他的影响力现已很大。朕想起了徐慕风,那是一位对朕忠心的铁胆、细腻的将军。冷炎一开始很设防徐慕风,慢慢的才卸下了防线。几个月前,他从龙江镇回来,他说冷炎给他写了封信,让他去龙江镇监视一户瓷商。朕便叮嘱他,如果一旦得手瓷器,便直接回京,看冷炎会如何表现。果真冷炎急了,放出风声说徐慕风叛变,派出杀手追杀徐慕风。徐慕风受困,无法与朕取得联系,但就在朕寻到他时,冷炎已经动手,幸好朕还来得及救了他一命,可惜瓷器没了。”

“徐慕风没死?”贺文轩惊喜地插了一句。

“是没死,但成了一个废人,一条胳膊没用,以后再也不能上战场了。”

贺文轩定定神,飞快地把皇帝的话分析了下,“皇上,那瓷商也是你的诱饵吗,其实并没有五十年前的那个传说?”他谨慎地问道。

“这些话,朕是让关在死牢里一个老太监在一年前,故意悄悄透露给冷炎的。那么一大笔财宝,放在他的面前,他是悄悄留给自己,还是要送给朕呢?他真没让朕失望。”皇帝说得口干,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眉眼间,深不可测。

“皇上,空谷是不会有回声的,所谓巧合那是有心人付出许许多多后才创造的。为什么偏偏是龙江镇上的蓝家呢?”

“文轩,有些事知道的太多不是好事。”皇帝站起身,“徐慕风就在东宫的偏殿养伤,你要去看看吗?”

“皇上,”贺文轩深吸一口气,,“这件事是否已经结束?”

“冷炎的宏伟壮志还没舒展,朕拭目以待好。”

“那蓝家?”

“贺爱卿为什么对蓝家那么关心?”

贺文轩笑了,“臣只是觉着这是皇上与冷王爷之间的博弈,不该伤及到无辜。”

“谁说蓝家是无辜?”皇帝突然动怒,音量提得很高,“他们本来就不该活在这世上。”说完,他板着脸,头也不回地走向内殿,殿门“砰”地一声关上,震得贺文轩眨了眨眼。

东宫里,宋瑾早搂着个宠妃睡了,宫女进来禀报,他怨声载道地爬起身,边系着丝绦边嘀咕。“文轩的官已做得够大了,再努力也无处可升,还是不要这样拼命的好。”

“我要见下徐慕风。”贺文轩不理他的唠叨,口气严肃。

宋瑾一怔,“父皇让你来的吗?唉,那天,小王真是蹩屈,扮成个丫头,让那小子坐了小王的车辇,不过,看着真惨,徐慕风浑身是血,他娘子的孩子也没了。”他边说边领着贺文轩往侧殿走去,殿门外立着两位威武的侍卫,宋瑾挥下手,侍卫拉开了门。

“具体的,小王不太清楚,一切都是父皇安排的,小王只是效份力。文轩,真的是炎儿所为吗?”宋瑾压着嗓子问。

贺文轩没有回答,拧着眉走了进去,闻到屋里有股浓浓的药味,房内摆着两张卧榻,一位御医正在替榻上的人诊脉,一位面色苍白的女子斜倚在榻前,握着榻上之人的手臂,无声地流着泪。

“徐将军,你看看谁来了?”宋瑾让御医先退下,趴在床边轻声唤道。

床边的蓝双荷先抬起了眼,她搞不清楚这是在哪里,谁救了他们,相公一直昏迷不醒,肚子里的孩子没了,她问什么都没人回答她。

徐慕风失血过多,仍在昏迷之中,听到呼喊,眉头蹙了下,没有睁开眼睛。但是他仅有的一只手一直紧紧地握着蓝双荷,握着她的温暖,他的神态恢复了安然。

“大夫说,已经没什么大碍,再过几天,便可以苏醒。”蓝双荷说道。

贺文轩曾在抛绣球招亲时见过蓝双荷,那天,她一脸的沮丧。此刻,她消瘦得他都不敢认。他尽量用温和的声音介绍自己:“我是慕风的朋友,和令妹也认识。”

蓝双荷欣慰地闭了闭眼:“总算有了个熟人,我三妹她还好吗?”

“好,她非常好!蓝二小姐,你不要担心,现在你们安全了,以后再也没有任何人可以伤害你们。”

“那我们可以回龙江镇吗?”

贺文轩沉吟了下,委婉道:“至少等慕风把伤养好。”

蓝双荷把视线移向昏迷不醒的徐慕风,他的胡须已被剃净,俊伟的面容又见天日,只是有点蜡黄。

“知道你们平安,蓝三小姐应该会非常开心的。”

“三妹又去过我们的小院?”蓝双荷惊呼一声,“那她知不知道是什么人做的,她的婚事?”

“这些我都会解决,现在请你给我一件贴身的常用的东西,让我带去给蓝三小姐,不然她不会相信我的话。”

蓝双荷慌乱地摸摸身子,她不爱戴首饰,哪有什么贴身的东西,她一眼看到挂在床边的宝剑,拿了过来。“这把剑,是慕风当初送给我的,我说给三妹听过。”

“好的。”贺文轩接过,紧紧地握在手中。

走出宫门, 贺文轩瞧瞧天边,拂去落在眼睫上的雪花,一来一去,天都亮了。贺东牵着马,等得都快冻僵了。贺文轩掸去马鞍上的落雪,一跃身,跨了上去。

“公子,书阁的方向在那边。”贺东瞧着贺文轩一拍马背,向另一边驶去。

“你跟着就是。”贺文轩眯着眼,极力在风雪中辨识着方向。

两匹马闪电般地过街转巷,快靠近冷王府时,两人还没放慢马速,只见府门大开,几个人骑着马,像疾风似的快速掠过两人,惊得风雪都打着转。

贺文轩拉住马,抬起头。王府的总管忧心忡忡地站在门边,对着一排大红的灯笼哭丧着脸。几个来吃喜酒的客人不解地直问,“这是真的吗?小王妃昨夜被人劫走了?”

“是啊,小的睡前还看到小王妃屋子里亮着灯呢,早晨丫环进去侍候,小王妃就不见了,王爷急得都快疯了!”

“公子?”贺东小心翼翼地喊。

贺文轩的脸急速地变着神色,一会儿惊喜,一会儿担忧,一会儿又是震愕。“贺东,你速去刑部,借几位身手高超的捕快,让他们换上便衣,速到城门前等着。”贺文轩调转马头,凛然吩咐。

***

又见观云亭。

梦姗小心翼翼地低着头,从眼皮底下悄然地四处张望。观云亭附近,依然车马喧闹不休,行人匆匆。从观云亭向左走一里路,便是运河码头,那里每天都有许多船驶向龙江镇。向右是官道,隔两个时辰,就有一趟驿车驶往龙江镇。坐船太慢,唯一的途径只能是坐车。她身边所带的银两不多,包不起一辆车,现在只能和别人挤坐一辆驿车,虽说不安全,但她哪里还顾得了这些。

驿站就设在茶馆边上,她看到有一辆驿车刚好泊在外面,车夫在给马喂草,几个背着包裹的男女站在一边等着。

梦姗迟疑了一下,然后悄然走过去。快靠近时,她听到身后一阵极快的马蹄声传来。梦姗心生警惕,下雪天如此快速赶路,若非加急驿报,便是其他急务,比如追人······她匆忙避开驿车,瞧见茶馆的墙角蹲着几个乞丐,“吱”地一声,她挤了进去。

“喂,小子,这是老子的地盘。”一个中年乞丐横鼻子竖眼的朝她吼着。

“大叔,我只呆一会,马上走。”梦姗哀求着,怕他不相信,还竖起了手誓。

像葱白一般细嫩修长的手指,让中年乞丐一双混浊的双眼都发直了。不仅是手,还有纤美的脖颈、俏丽的下巴、清澈如湖水般的秀眸。中年乞丐喉结蠕动着,猛吞口水。如果他没看错,眼前定是个扮成小子的姑娘家,呀,那张脸要是洗净了,不知是什么样。多少年,没碰过这样的绝色。他咧口嘴笑了,露出一口黄牙。

梦姗一惊,把手往后一缩,随手抓了把污泥,里里外外把手涂了一遍,别过脸去。

中年乞丐笑得更欢了:“小美人,别遮了。没用的。”

梦姗想逃开,马蹄声越来越近,她只得咬着牙忍着不动,眼角的余光看到驿车缓缓驶离茶馆,她急得后背都冒汗了。

几匹马停在茶馆门口。“项侍卫,咱们是去码头,还是继续往前追?”

是项荣和王府里的几个侍卫,梦姗把头整个都埋在了膝盖间,任中年乞丐脏兮兮的手搭在自己的肩上。

项荣冷冷地巡睃着路上的行人,“兵分两路,你们两个去码头,我和其他两个沿着官道往前追,然后在沿河县会合,那时候王爷也该到了。”

“是!”两个侍卫一调马头,向左驶去。

突然,项荣朝墙角走来了。“你有没看到一个十几岁的单身女子打这里经过。”她从怀中掏出几个铜钱扔在了中年乞丐面前。蓝梦姗惊得呼吸都快停止了。

中年乞丐谄媚地笑着,拾起几个铜板,“小人整天都呆在这里,没看到你说的那位姑娘。”他状以不经意地用胳膊碰了下梦姗。

蓝梦姗僵硬成石雕一般,心砰地跳到了嗓子眼。

项荣像是不太相信他的话,凝视了他好一会,目光悠悠地移向一边的梦姗,嘴角浮出一丝狠毒,“走。”她对另外两位侍卫说道。

侍卫一扬鞭,马撒开四蹄往前奔去。

梦姗听到马蹄声远,这才慢慢地抬起头。啊!一声惊叫卡在喉咙口,纤细的身子抖成了风中的落叶。项荣冷冰冰地直视着她,微闭下眼,一拍马头,扬长而去。风中送来几声狰狞的狂笑。

梦姗拍拍心口,让自已镇定,她知道项荣认出她来了,之所以不吱声,是因为项荣不愿意冷炎找到她,这样,她与冷炎的婚事就会泡汤。项荣不管怎样的冷酷,毕竟是个女儿家,她会妒忌,会吃醋,会感情用事。昨晚,项荣不就建议冷炎取消婚事的么!

她已经准备休息了,可能因为没有父母、姐妹在身边陪着的出嫁,让她感到非常的凄婉、孤单,她看到书房的灯亮着,想去找冷炎说说话。

雪夜里,天地间静寂得出奇。纵是压低了音量,书房里的谈话声还是清晰地从门缝里钻了出来。

她转身离开,突然她听到一句“蓝家祖母一口浓痰卡在喉间,一口气没上得来······”她站在台阶上,整个人全傻住了。

贺文轩一直说真相,这应该就是全部的真相了。梦姗甩甩头,想甩去那如梦魇般的真相。

“刚刚那爷找的人是你?”中年乞丐涎着笑,扣住梦姗的双肩。

梦姗抿着唇,奋力甩开乞丐的双臂。不知下趟驿车是什么时辰出发,她要去茶馆打听一下。

中年乞丐伸开两手,搁在墙边上,将她圈在两臂间,“那几位爷应没走多远,我一叫······”

梦姗从手腕里褪下另一只玉镯,递了过去,“我只有这些了,全给你。”

“这点银子,是够老子填饱肚子、喝几杯酒,”中年乞丐捏起玉镯,瞧了瞧,摇头,“但老子今天饿的不是肚子······”他**笑着,嘴巴里像含了口痰,在喉咙间,不时吐出、咽下。“小美人,这玉镯你留着自己慢慢戴,只要你让我抱一抱,我就放你走。”

“你这混蛋,不要再过来······你再过来,我就喊了。”梦姗惊慌地看着四周,路上的行人匆匆,没有人朝他们这里多看一眼。

“那你喊呀,刚好让军爷们听听。”中年乞丐得意得眯起眼,手奔向梦姗的胸口。

梦姗一低头,身子一矮,突地从他的臂弯下钻出,拨脚就跑。还没跑出几步,中年乞丐就揪住了她的头发,紧紧地按进怀里,腾手捂着她的嘴巴,往茶馆后面的林子里跑去。梦姗拼命地挣扎着,她听到中年乞丐的呼吸已越来越重。

前面出现了一座破庙,中年乞丐一脚踢开了庙门,一股恶臭味扑鼻而来,墙角堆着一堆干草,估计是乞丐晚上的蜗处。中年乞丐一下把梦姗推倒在草上,两腿压着她的身子,忙不迭地扯下自己身上的衣服。梦姗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奋力一跃,一头撞上他的胸膛,他没留神,往后一倒。梦姗借机爬起来,往外跑去。

“臭丫头,你给我站住,站住。”中年乞丐跟在后面狂追着。

梦姗不敢回头,她一直往前跑,枝叶刮破了她的肌肤、衣衫,她感到小脸上传来一阵阵钻心的疼痛,她顾不上拭,耳边突然传来“哗哗”的水流声。

“哈哈!”中年乞丐在后面放慢了脚步,狞笑着,“你还是乖乖地过来吧,老子会好好疼你的。”

梦姗傻傻地立在运河岸边,冷风把额头的汗水冻结了。林子到了尽头,前面是弯弯曲曲的运河,沿着山峦,湍急地往前流去。她不会游泳,这密林之中也不会有什么侠客、义士经过。退无回退,只有向前。一切就这样结束了。十六年的生命,像昙花般短暂。

中年乞丐的狞笑声已近在耳侧。梦姗凄楚地一笑,眼睛一闭,直直地往前一跳。但愿湍急的河水可以带她回到龙江镇,她还来得及与家人同行。

中年乞丐的手在半空中抓住了一阵风,他懊丧地直跺脚,只见几缕发丝在水面上打了几个旋,一个浪头打来,水面上已看不到她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