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一晚上没响，程菁文直到第二天一早才回复消息，林听大抵猜得到她的态度。
“妈很好，你不用管那么多，我和林叔叔的事自己能处理好，而且丞丞还在这呢，妈能去哪里？你好好工作就好。”
林听默然，“可是……你上次答应我回去办离婚，然后我们一起定居北城的，不作数了吗？”
程菁文像是完全不想履行她们之前商量好的事了，话锋一转：“我说过会考虑，但不是现在，听听，你要理解妈的处境，丞丞刚上高中，没有我不行，这件事以后再议吧。”
又是这句话，林听看着消息长叹一口气，不知道该怎么理解。这些年来林成东一直没变过，她每次劝程菁文离婚得到的都是这个回答，八年了，程菁文不愿离开那个家，宁愿守着一段名存实亡的婚姻过日子，外人只觉得母亲很傻，只有林听明白母亲的苦楚，但她又无法真的理解。
她好久没回A市，想着不如趁这个机会回去一趟也好，定好机票，她起身换套衣服去公司。
刚到办公室坐下，黎月在设计部的群里发了一张画，林听点开，讶然发现居然是她的《无脚鸟》，接着黎月又发了一条：“这是《困兽》的初始概念图，你们可以了解下boss最初做这个游戏的想法，将人物设计得更大胆一些，不用束手束脚。”
“挺抢眼的风格，这是哪位同行的作品？”姜媛跟了一条。
“咦？这个我见过，是萤火奖前年银奖的作品，而且是匿名参赛的，没想到居然是《困兽》的初始概念图！”何小山截图了获奖的图片发进去。
黎月：“是的，这是穆总一位失联多年的朋友的作品，很有意义。”
姜媛：“明白了，穆总原来喜欢这种风格啊。”
林听一直没在群里说话，何小山滑着椅子坐到她身边，往桌上放了点零食，眼睛有意无意落到她的屏幕上：“林听，怎么一直看着这幅画发呆，你也认识这个画手吗？”
林听把手机扣在桌上，摇摇头，“不认识。”
何小山咬着一根棒棒糖，放大那张画仔细看了看，突然说：“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觉得这张画的画风和你的有点像。”
“嗯？有吗？”林听心下一凛。
“一点点吧，眼睛那个部分的画法还挺像的，都是眼尾会有个小钩子。”何小山笑笑，“你那么紧张做什么，模仿大手画风也是很常见的事啦。”
林听迟缓片刻，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接这个话，好在何小山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因为黎月在群里通知：“明天先交一部分你们画好的人设给我，有异议吗？”
三人同时：“没有。”
何小山离开后，林听觉得心脏砰砰跳得有点快，虚的。如果被知道她就是这幅画的作者，以及她和早就认识穆简其的关系，那么这个比赛是可能会被质疑公平性的，就算她一直很遵守规则，也难免觉得心虚。
闷头画了几个小时，等她再回过神时已经是下午两点多了。
穆简其这阵子不怎么来公司，她也就没再像之前一样给他送饭，不过每天都会按时发消息叮嘱他吃饭，穆简其不冷不热的回复，今天她事情太多直接忘了这一茬，连忙打开手机，翻了一会儿很失望，没看到任何消息，她点开朋友圈随手滑下去，忽然停住。
穆简其发了一张照片，蓝天下一杯喝了一半的咖啡，配文：午饭。
她立刻点他头像进去看，发现他朋友圈发得很少，一年也才两三条，基本全是工作相关的，翻到底也没什么生活气息的内容，冷得像机器，唯独这一条。
林听退出来，点回对话框，编辑过去一句：“你今天怎么没好好吃饭？”
发出去的瞬间，对面显示信息输入中，林听以为会立刻收到回复，结果等了好几分钟才收到一条：“太忙，想起来已经过饭点了。”
不知怎么的，林听仿佛从这句话里看出了点委屈的意思，脑海里出现他昨天气得眼尾发红的模样，莫名像个小钩子把她心都吊起来了，于是顺着他的话说：“是，都怪我没提醒你，我今天也忙，没来得及看时间，那你现在吃了吗？要不要我帮你订个外卖？”
穆简其反问她：“下午忙吗？我今天在总公司，离得不远。”
这么问难免让人臆想，他是不是想约她出去吃饭？但眼下已经过了午休时间，而且确实很忙，她臆想了几秒回到现实，如实答：“有点忙，明天要给总监交一版人设，但晚饭肯定不忙。”
“行，我吃过了，你好好工作。”说完便不再回她消息了，冷得仿佛又回到之前的关系。
总公司内，顶楼会议室。
有人敲门走进，穆简其将眸子从手机上收回，连轴转的新一轮的会议又要开始了。于浩观察他老半天，用手肘怼了他一下，小声问：“和谁聊天呢一脸春心萌动的。”
穆简其直起身子离他远了些，将手机收起来，“别瞎打听，开会。”
这时，程少阳在几个下属的簇拥下进来了，大马金刀往椅子里一坐，揉着一双黑眼圈遍布的眼，对穆简其说：“简其你得救救我，后天《荣光》在A市那场比赛我没空过去，我明天得去上海处理公司其他事，你替我出席得了，那儿不是你家乡吗，正好回去看看。”
穆简其最近有点烦他，手指摩挲着咖啡杯边缘，不轻不淡道：“我已经不管《荣光》很久了，怎么次次要我出席，不合适吧。”
“怎么不合适？后天决赛没人压场子，你去最合适不过了！”程少阳有点焦头烂额，一挥手先让其他人都出去了，会议室只剩下他和穆简其，“我知道之前同意老周把你换出《荣光》这事做得不合理，这次以后你要是有空回来管，《荣光》下一次的更新还是交给你，行吗？”
大一时做出《荣光》，原本不被总公司看好的项目却忽然火爆网络，穆简其的名字在圈内一战成名，而老周是那个所谓的幕后推手，《荣光》红了以后，老周却直接过河拆桥换了新团队，将彼时只是个大学生架构师的穆简其踢出局，M&G原本并不用接受程少阳公司的资本，但当时他急于拿回《荣光》，欣然接受程少阳的注资，然而现在，他也已经不是那个只会热血上头的毛头小子了。
《荣光》是一个长大的雏儿，是一个他已经驯服过的高峰，而他如今不再需要用《荣光》来证明自己。
穆简其眸色幽深，他垂眼看了会儿手上表，没什么情绪地说：“我不会再回《荣光》，不过帮你去A市也可以，我想要一个东西。”
程少阳挑眉：“什么？”
“《困兽》的版权。”
……
从会议室出来，于浩正站在窗口吸烟等穆简其，待他来了，于浩将烟灭了丢进垃圾桶，问他：“程总怎么说？”
穆简其老神在在靠在窗边，“版权拿到了，不过我得替他去A市出差，你也一起吧。”
于浩：“A市？回家啊，啥时候？”
“明天。”
林听结束臆想，摸摸肚子从抽屉里拆了一块巧克力随便对付几口又投入作画中，过了半小时，有人打她电话，她在公司楼下收到个附近一家粤菜馆的外卖，打开一看，内容很丰盛。
里面没有任何留言，林听福至心灵，拍一张照给穆简其发过去：“这算员工福利吗？”
那边厢高冷回来：算。
这顿午饭简直像加了蜜糖一样令人心情很好，吃完饭打开《雾之月》的讨论区，林听想看看前两天发布的卡牌的反响，意外的，首页关于夜神的讨论出现了一些不同的言论。
【姐妹们抽到夜神的新卡了吗？为什么觉得这次画得好媚粉啊……是我的错觉吗？】
【是啊，一定要把夜神搞得这么舔狗吗，其实我比较喜欢有点冷感的类型，夜神之前就挺好的，很禁欲。】
【我觉得还好，就是感觉尺度有点太大了，不太合适……感觉新来的画手太太还得磨合一下。】
【尺度大很好啊！狠狠i了一些腹肌！画手太太摩多摩多！】
……
各种各样的讨论充斥在首页，有坏的也有好的，甚至还有几个争论夜神新卡好不好的贴，不像之前全面好评了，林听有些看完每一条评论，心里轻轻下落。夜神第一次获得全面好评之后，她又更新了两版卡牌，在画之前参考了很多玩家意见，却忽略了没有发声的那部分玩家。
黎月自封夜神大老婆，所以偶尔会给夜神的卡牌一些方向和意见，她照做了，随之黎月的好感度也水涨船高。
她没办法取悦所有人，这是高中时穆简其反复告诉过自己的，她也知道很多道理，却还是逃不开好感度。
林听熬了一会儿，纠结着要不要修改夜神最新的卡牌。
屏幕停留在夜神和女主拥抱的画面上，眼前忽然出现一根魔法棒，黎月不知什么时候来到她身后，扶了扶眼镜框凑近屏幕，“果然是我老公，好帅！”
林听眼珠流转，瞥见她头顶已达55的好感度，问道：“……总监，你觉不觉得哪里还有问题？”
“有什么问题？”
“比如，夜神之前是的人设比较冷感，但现在画风有点太热情了，会有崩人设的危险？”
黎月嗤之以鼻：“就是要冷感男热情啊，我们就喜欢这样的，对外冷漠，对我火热，光是想想我就想氪金了。”
“不过我看有一些玩家有意见，或许我可以试试夜神原来的风格。”
黎月皱眉，好感度即刻下跌两个点，“没必要，我昨晚上论坛老婆们还是很满意啊，我觉得老公现在这样就很帅，你听我的没错，不要改了。”
就这样，关于夜神的修改告一段落，林听马上要交《困兽》的图，没空再去想其他。
第二天交图时，三人在黎月办公室都看到了对方的作品风格，林听第一眼被姜媛极具冲击力的风格吸引了，很巧，她们两人都同时选用了国风元素，而国风显然是姜媛熟悉的风格，一眼看去能让人体会到浓重的文化底蕴和冷硬的科幻氛围，对比之下，林听的国风科幻过于小清新，反而没有那么惹眼，黎月十分喜欢姜媛的风格。
“啊，撞风格了。”姜媛笑了笑，头顶的好感度一直徘徊在30上下没有变动过，一头帅气的板寸搭配着耀眼的耳钉，足够让她脸上倨傲的神情更加夺目，“林听老师技巧很厉害，不过是不是画得有点太急了，传统的旗袍一律是右衽开襟，你的女主身上穿的好像是左衽。”
林听一愣，仔细去看自己的画，旗袍确实画错了开襟，大概因为时间太急，她没检查出错误，但确实是她的问题，没什么好说的，她点头道：“谢谢指正。”
何小山安慰地拍拍她的肩膀，眼神很同情，他这次画得是偏传统科幻感的风格，技巧非常厉害，只是不如姜媛那么抢眼罢了，黎月也是很满意的，对他说：“小山这次也很不错，女主这个金属翅膀很炫啊。”
何小山笑笑，“谢谢总监。”
唯独对林听的作品，黎月没有多加评价，而是将电脑放到一边，双手合十放在桌面上总结说：“你们都是很强有力的主笔竞争者，说实话，我都觉得有点刮目相看了。这次让你们提前交是因为过几天会有个《困兽》的策划会议，到时候我会将你们的设计在会议上提交给公司高层以及运营，在这之前你们可以自己定夺要不要再做最终调整，定稿以后我们才会发到公开平台。”
林听绞着手，抬眸看到黎月的好感度微微波动了一个点，是下降的。黎月的好感度评价机制完全来源于作品，所以这也代表着一个信号，她这次画得不行。
临走前，黎月单独留下她，但也只是告诉她压力不要太大，创作这种事一旦钻牛角尖，就容易出问题。
从办公室出来那段路，林听走得头重脚轻，回到自己的工位，她愣愣拿出好感度设定集，一页一页翻起来，十六岁的她笔触虽然稚嫩，可是也很大胆，小清新的风格里透漏着特立独行的诡谲，她轻轻摩挲着纸页，觉得有点挫败，自己怎么越长大越差劲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打开《雾之月》的讨论，争论依然没停止，她看到其中一个评论写着“新画手是画得不错，但总觉得没什么灵魂”，定定看着那条评论良久，她总觉得自己的生活好像又回到了一个熟悉的地方，是十六岁那年被孤立教室，审视着她。
在桌上趴了会儿平复心情，林听忽然收到程菁文的消息，跟她说因为市区商业规划，家里老房子那条街要被拆掉，房子大概也要卖掉，已经和开发商谈得差不多了，现在只是知会她一声，没让她回去。
突然说要卖掉老房子，林听有些回不过神，她在国外时还经常会梦到老房子，她想老林，想老房子里的枇杷树，想在那发生过的一切，怎么能说卖就卖？想到这里，她立刻回总监办公室和黎月请了个假，打算提前两天回A市，黎月大概也觉得她状态不好，很干脆的允了。
回来后，她随手将画册往抽屉一放，心不在焉收拾东西起身。
何小山下午便发现林听情绪不太好，此时见她要走，转眼瞥了一眼，正好看到她合上一本画集丢进抽屉里，他好心道：“林听，你还好吗？下午姜媛的话你不用放在心上的。”
林听没什么心情，挤出一抹笑容道：“不会，而且她指出的问题是实话，谢谢你何哥。”
“你不在意就好，结果还没尘埃落定呢，加油。”何小山笑了一声，不知是不是错觉，林听听出了一丝嘲讽的意味，但去看他头顶的好感度，好像又并没有变动，大概是她想多了。
待林听道了再见离开后，何小山舔了舔唇，目光落到她办公桌没完全合好的抽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