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天青打开第一封信,见上面写道——
李严州:
你这个卑鄙龌龊的小人!瞧你给俞青田写了多少求爱信,
每一封信都写得那么肉麻,那么恶心,充满了**裸的情欲。
你等着,总有一天,我要把你所有的信都寄给报社,寄给电视
台,寄给省纪委和中央纪委。你想当中管干部吗?休想!……
第二封信的内容也差不多,但开头有这样的文字:
李严州:
这几天我们已经反复警告过你了,希望你收敛一点,小心一
点,今后乖乖地听我们的话。我们让你干什么,你就得干什么。
我们派人来请你批条子,你就得批条子;让你打电话,你就得打
电话。否则,我让你出门让车压死,让石头砸死。弄不好,哪天
让你掉到阴沟里淹死!……
这两封信,一封是揭露李严州给俞青田写情书的,一封则是要挟他帮助做事的恐吓信。显然,李严州在收到这两封信的同时,还遇到了许多意外的受惊事件。甚至,可能还接到过电话、短信等其他威胁性的话语。所有这些事情集中到一起,使得李严州这个堂堂的綮云市市长、这个让人羡慕的后备中管干部,一步步陷入了对人际关系的恐惧之中,陷入了对前途和未来的担忧之中,陷入了在走向辉煌之际忽然坠落深渊的宿命之中。
可以肯定,这两封信直接导致了李严州的种种意外事件,包括后来的失踪和死亡。
现在,于天青最想知道:
一是,谁发出这两封信?会不会又是那个络腮胡总理呢?
二是,他给俞青田写了多少求爱信?为什么要写求爱信?这种求爱信为什么会遭致勒索乃至毙命?
想起来也真是怪了。记得上次在农业局新大楼工地前,听到傅永康被绑架时那歹徒让史苍南当场读过一封情书——宋建德写给俞青田的!是情书,也是情诗!写得还那么优美,那么缠绵!
真是见了鬼了!綮云市堂堂的前后任两任市长,居然都给他们的属下、漂亮的女强人俞青田写了求爱信!为什么?俞青田真的那么迷人么?世上迷人的女人多得是呀?为什么不给别的女人写,大家抢着要给俞青田写?唉,这些领导干部,难道真是那么幼稚吗?
突然,于天青想到更可怕的一件事——“会不会还有其他人也写了这样的情书?而且他们也在受到总理的勒索和敲诈?”
于天青觉得,现在最重要的是要找到那个所谓的总理。他估计,所有的情书,必定都藏在他的家里或某个秘处。与这些情书一起藏着的,说不定还有其他更多的秘密。只要找到这个人,找到这个藏秘之所,一切谜底都将迅速揭开。
寒冷的天空中,慢慢绽放出了一缕阳光,照在了于天青前面的那条大道上。
他的眼前突然亮了起来。他似乎看到了许多以前一直没看清的东西。
但是,他再睁开眼看时,那目标又隐了去。
他还得再努力,再细心找寻。
就在这段时间,黄桐庐督促着史苍南、荣富阳等人加大了办案力度,对全市范围内的地痞流氓进行了一次严打。通过严打,又发现了两个重要收获:
其一,在千山湖上劫走魏乐清并在快艇上安放炸药的那伙歹徒中,已经有两名落网。据他们供认,有人出高价让他们沿途保护魏乐清,使她不被公安逮住。但是,如果实在无法相救,就要采取措施杀人灭口。
其二,越南公安部在打击黑社会的一次“雷霆行动”中,幸运地抓获了那个“刀疤耳”。据“刀疤耳”交代,中国黑社会的老大出钱把俞青田送出境后,雇请越方黑社会组织“西贡海盗”沿途护送俞青田。同样的一个指令是:一旦实在无法相救,也要立即杀人灭口。
这两条重要信息的背后,都供出了一个满脸络腮胡的人。这个络腮胡风度翩翩,气质非凡,而且神出鬼没。据说,他枪法高超,武功高强,在黑社会里被惊为天人。
根据大家集中供述的这个络腮胡形象,于天青让公安机关专门绘制了一副“总理画像”。可是,当他们拿着这个络腮胡的画像到綮云市各个社区去查访时,结论却让于天青大吃一惊:问遍全市每个小区,没有一个人说曾经见过这个络腮胡!
正在百思不得其解之际,省纪委常委高玉凤打电话来问最近的办案情况,要求他抓紧时间,争取尽快结案。她说:“最近中央纪委连连打电话过来,说可能要到我们省纪委抽人,而且点将点中了你。你不但要把手头的案子抓紧结掉,还要准备去北京办案哩。”
在于天青汇报了案情进展之后,高玉凤说道:“好,有进展就好,希望再抓紧一点。”说到这里,她又补充道:“对,我想起来了,最近綮云那边寄来的告状信特别多,有五分之一是告黄桐庐的,五分之三是告宋建德的,剩下五分之一是告其他市领导的,反正情况特别乱。我们通过举报信发现,最近反映宋建德问题的信件不但很多,而且很杂,你要注意一下。大家反映的问题,主要都集中在一点——那就是,他做DNA鉴定时可能动了手脚。很多人认为,傅永康长得就像宋建德,这事得再查查。”
于天青觉得这个宋建德真烦人。他究竟是不是傅永康的父亲?这些天来,他早就坚信宋建德不可能是傅永康生父了,不是有DNA鉴定证明吗?现在倒好,又来了,说他做手脚。如果真是做了手脚,那怎么办?岂不是要再做一次鉴定?难道要于天青亲自负责把宋建德押到医院去?
他把这个疑虑向王之问说了。王之问说:“又像,又不像。我看了傅永康的外貌,好像是有点像宋建德。可是,从宋建德那天在人代会质询会上的发言看,他一直是堂堂正正、斩钉截铁地,不像是个干了坏事的人啊!”
“你看过质询会的录相了?”于天青问。
“是啊,前几天我到人大去了解情况时,纪德清主任和我谈起质询会的事,我很感兴趣,他们就调出录相给我看了。”王之问说:“尽管纪德清的压力很大,这件事舆论上对他也并非一面倒,可是现在看来,他还是认为这是民主的进步,有利于促进綮云政治的清明,有利于进一步查清案件。”
他接着说道:我也觉得这事有利于我们办案,鉴定了之后就知道谁是谁非了嘛!所以,我在看录相的时候,非常感动,觉得宋建德处处据理力争,想到的是全市的发展,全体市民的人权,还有孩子心理健康问题。我觉得他想得非常周到,句句都像是肺腑之言啊。”
“既然你把宋建德捧得这么高,我倒也想看看他的表现。”于天青说:“办案办了这么多年,我一直以为自己有一双火眼金睛,能够很快看穿好人歹人,看穿清官贪官。可是,到了綮云地面,我的眼睛失灵了。这么久以来,我都没看出宋建德是清是贪,是好是歹。所以,我想通过录相再仔细瞧瞧。”
王之问正要去市人大帮助于天青拿录相带,这时,市委书记陈淳安打电话来,说省长钟东阳明天要到綮云来调研,可能想顺便看看省纪委办案的同志。陈书记还说,钟省长之所以有这个安排,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前段时间省委常委、纪委书记黄越在向省委书记办公会上汇报綮云案情时,提到过宋建德和俞青田的事。钟东阳说他对俞青田这人有些了解,想找机会和纪委的同志聊聊。这不,这回正好要到綮云来调研环保工作,听说于天青在綮云,就提出要见个面。
于天青听说钟东阳要在綮云找他谈话,就开始考虑了起来:为什么钟东阳这么关心宋建德和俞青田的事?仅仅是因为他是他们的老上级吗?还是因为他们之间有什么另外的联系?对了,俞青田的儿子俞永康,至今还没有查出生父。既然不是傅金华,不是宋建德,现在看起来也未必是李严州,那会不会是……想到这里,就不敢往下想了。
于天青忽然想起一件事,就对王之问说:“我前几天安排你对李严州进行地毯式排查,有没有什么结果出来?”
王之问说:“你指的是用那些老套路把李严州‘过一遍’吧?就像是对付宋建德一样的招法,搞什么房产、存款、亲友工作等方面的排查,想通过异常情况考验一下他的清廉度。对了,这件事我安排小唐他们去办了,我再打电话问一下。”
王之问给小唐拨完电话,然后向于天青汇报说:“小唐他们还在继续调查过程中。不过,就目前已经调查的几个方面来看,与宋建德有些类似,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情况。”
于天青说:“贪官往往和情妇联系在一起,据目前调查的贪官特别是职位高的贪官来统计分析,有百分之八九十都有情妇,有生活作风问题。我想验证一下这个定理,如果这个定理是对的话,那么我们可以通过对宋建德、李严州等人清廉度的测试,证明他们在生活作风上的清白,大致上了解到他们与俞青田会不会有那种特殊的关系。”
“照你这么说,宋建德和李严州都不太可能是傅永康的生父?”王之问说。“那他的生父会是谁呢?如果俞青田不开口,不会永远查不清楚,成为历史谜案吧?”
“但愿不会吧。”于天青深沉地说:“所以,我们一定要想办法揭开这个谜案。”
“是不是有思路了?”王之问笑道。
这时,于天青摇了摇头,道:“我,有一个担心。”
王之问再问下去,于天青便保持沉默,再也不吭声了。
第二天,省长钟东阳来到了綮云,在和市领导开了个座谈会之后,便在市府食堂简单地用了餐。完了以后,钟东阳就赶到宾馆和于天青见面。因为于天青事先已经接到通知,他已经坐在那里等候多时了。
钟东阳似乎对宋建德和俞青田的案子了解得不少,所以,他并不想了解得更细,而是让于天青简单地谈了对俞青田儿子傅永康生父问题的调查。而这个问题,于天青恰恰是最不想提及的。没办法,他就根据现有的调查情况把宋建德、李严州等人的可能性作了分析。当然,于天青是个办案老手,他知道,即便是省委副书记、省长亲自来问案情,他也不可能把非常详细的情况和盘托出。毕竟,现在案件还正在调查当中,有些情况现在还处于保密阶段。普通人会泄密,省长同样也可能泄密。
“说来你可能不信,”钟东阳目光锐利地说:“在我的记忆中,俞青田是个冰清玉洁的人。”
“你是说,她不可能和别的男人发生那种关系?”于天青问:“可她的儿子傅永康,明显不是傅金华所生呀?”
“其实,你就好比是个大侦探,和故事的主角一起设置了一个个悬念,而我呢,就好比是个忠实的读者,很想知道这个故事的结尾和真相。”钟东阳幽默地说:“尽管我是个省长,我也一样有好奇心啊。”
“省长,你真会开玩笑。”于天青搞不懂钟东阳的意图所指,便胡乱奉承一句。
“像俞青田这样一个纯洁的人,一个在爱情和事情上都永远追求完美的人,她是怎么走向堕落的?”钟东阳忽然有些严肃地说:“她的灵魂深处究竟是怎么样一步步发生化学反应的?要不是你们已经对俞青田的案子已经调查出了大部分结果,我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这是事实。尤其不能相信的是,她的儿子居然不是和丈夫所生。这也太离谱了!”
“省长,你好像对俞青田非常熟悉。”于天青有意要把省长的话引到某个去处。“她以前和你同在商业系统工作,你觉得以前的她和现在的她完全不一样了,是吗?”
“说起来惭愧啊!”钟东阳感慨道:“俞青田会有今天的结局,或许我也应当负一定的责任。以前她和宋建德一起在綮云市商业局工作,这对搭档干得很好,把生意做得多么红火啊。我多次在全省商业系统的大会上表扬他们,对他们的成长和进步,也出过不少力,说过不少的好话。她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是我失察,是我对她教育不够,批评帮助不够啊!”
“省长,你不要过于自责了。”于天青劝道:“人是会变的,而且往往具有两面性。她在工作上确实做出过成绩,可在经济问题和生活作风上也确实存在严重的问题。”
“想不通啊!”钟东阳道:“一个领导干部,在经济上和生活作风上出问题,都是有可能的。人总是爱财的嘛,如果思想不正,贪欲过强,就会走上违法犯罪的道路。一些男性领导,在权欲满足的情况下,如果不加控制,其他方面的欲望也会同时膨胀起来。但是,我指的只是男性领导。可是俞青田是个女性,居然也出了生活作风问题。这就不太好理解了。”说到这里,钟东阳特意补了一句,道:“而且,你们知道不?俞青田这个人,以前一直很纯洁,她不像是那种容易被男人**的那种。”
“你为什么会有这个印象呢?”于天青觉得自己问了个冒昧的问题。
“有,我有很深的印象。”钟东阳说:“以前我们商业厅的领导常来綮云调研或开会,大家也常看到俞青田。因为她长得漂亮,大家印象就都深一些,也喜欢和她说说话。到了晚上,对了,那个时候刚好时兴跳舞。宋建德和俞青田就组织大家去跳舞。我记得商业厅的好几位领导都和俞青田跳过舞,大家对她有一个印象,那就是这个人很自重,不轻浮,不像现在官场上常听说的、为了往上爬不惜出卖自己肉体的那些女人。不,她不是的。我自己就有这个体会。有一次俞青田陪我跳舞,因为我技术不太好,有一次一不小心,手碰到了他一个敏感部位。她就马上严肃地提醒我,要我尊重一点,做一个真正的绅士。”
钟东阳继续分析道:“我当时就想,这个女人不简单。你想,我一个商业厅厅长,到基层去时,不知道会有多少女干部巴结我,甚至想通过自己的身体‘走捷径’。可俞青田根本不是这种人。她以自己出色的工作业绩,以自己一尘不染的个性,赢得了我的尊重。在我和她接触了几次以后,我越来越觉得她是个优秀的干部,应该好好培养。所以,我在很多场合帮助她说话,对她个人的进步是有过帮助的。”
“或许,因为你的职位比较高,她对你有敬畏感。”于天青分析说:“要换成其他职位差不多,或者比她高出不多的男性,她会不会也这样自尊自重呢?”
钟东阳立即回答道:“一样一样。我们商业厅的许多领导,不论是厅级还是处级的,都和我说起过俞青田优点。其中重要的一点就是,她和男性领导很会相处,既让你对她有好感,又不让你过分接近。她所刻意营造的这种距离感,使任何一个受过教育的男性领导都不会对她产生坏的想法。同时,还会努力地帮助她。打一个比方,就好比我们在野外突然发现一朵清纯美丽、清香扑鼻的兰花一样,她的高雅脱俗是我们油然而生一种敬重,并且自觉地去保护她,关心她,帮助她。在后来的日子里,还会时时刻刻地掂念着她,用心血和汗水去浇灌她。”
“你分析得真深刻,省长。”于天青笑道:“俞青田能够认识你这样的领导,真是她一生的福份。可惜,她最后没有好好把握住自己,没能善始善终啊。”
“所以,我想不明白啊,按照她的性质和气质,她不应该走到今天啊。”钟东阳说:“我钟东阳走南闯北大半生,阅人无数,看走眼的不多啊。像俞青田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犯这样的错误呢?你下次谈话的时候替我问问她:她怎么就犯了这样的错误?”
“好的,我下次一定问问她。”于天青道:“在查清这个案子后,我们还要做好后半篇文章,做好剖析检查,总结经验教训。特别是俞青田的犯罪轨迹、思想变化轨迹,我们都会认真挖掘整理,到时候我们上报一份给你过目。”
“好!”钟东阳站了起来,道:“我等着你们尽快结案,等着你们尽快把剖析材料送来。”
临走时,钟东阳又想起了什么,说:“其实,宋建德这个人和俞青田非常相似。他这人也很自尊自爱,事业性特别强,不像是为了金钱美女毁了自己前途的人。还有,有关俞青田的事,他应该知道得比我多,你们应该找他好好谈谈,多从他那里了解一些俞青田的思想状况。”
在送走钟东阳以后,于天青躲在房间里想了半天,还想不出个所以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