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我是石建国的女儿,让我进去。”石秀英眼睛红得可怕,整个人都吓傻了。
那人原本还想阻拦,听她这么一说,也不确定受伤的人是不是石建国,不敢拦了。但矿区这么大,都是工业重地,他也不敢放任一个姑娘在工地上瞎跑,索性拽着石秀英往里跑,亲自带她进去。
原本只有十多米远的路,可石秀英却感觉跑了那么远,越是用尽全力冲,越是跑得慢。
爸爸,你会没事的,一定不能有事,一定一定会没事的。石秀英一边跑一边暗暗祈祷,希望快一点见到父亲。
矿井旁边依旧有很多人围着,石秀英匍匐在地,钻了进去,才发现父亲石建国正在救人。
石秀英愣住了,不可置信地盯着父亲看了半天,愣愣地喊了一句:“爸!”
石建国一直忙着救人,根本没注意到石秀英,没听到她的声音。直到十多分钟后,遇难的人没能救回来,石建国才从地上爬起来,泪眼婆娑。
有人遇难了,万幸不是父亲,但石秀英还是很后怕。她一把抱住爸爸,泪如泉涌。
“爸爸!”石秀英又喊了一遍。
石建国才从抢救人的无力感中回过神来,就像是一艘悬浮的孤舟,历经艰辛,与死神擦肩而过,终于缓缓靠了岸。
他惊恐、遗憾的情绪,在见到女儿那一刻,愈加凝重。
石建国害怕了,害怕被抢救的那个人是他。
在石家,尽管他没什么地位,却依旧是肩负着养家的责任,是一家人的顶梁柱。他是丈夫,也是父亲。有妻子和孩子等着他回家。
石建国轻轻抹掉她脸颊上的泪痕,说:“爸在。”
对于一个十七岁的女孩儿来说,谈论生死未免太早。石秀英因为是家中的老大,从小到大,都被当成半个大人培养。父母不在家的时候,她就是半个妈。她的童年并不轻松,这些年,石建国尽量以糖果、玩具填充着她“少得可怜”的童年。
石秀英一直都很坚强,忍让,从不会在爸妈面前表现出太多的柔软。但这一次,她情绪失控了,当着众人的面,哭得很伤心。
石建国也忽然幡然醒悟,女儿毕竟是女儿,她也才十七岁而已。
石秀英扑在石建国的怀里,哭到嗓子沙哑。
石建国轻轻摸摸女儿的头,柔声说道:“没事了,我们回家。”
七八个工人抬着那个被抢救过的工人,从两人眼前走过,石建国担心石秀英害怕,连忙捂住她的眼睛。
等人群纷纷散去,石建国才挪开了手,拉着女儿,去跟领导请假,不紧不慢地回了家。
那时候,矿上一个月的工资只有五十几块钱,石建国第一次请假,就要扣两块钱,实在是很奢侈的一件事。但是为了照顾女儿的情绪,他还是请了。
一路上,石建国边骑自行车边试着和女儿唠家常,缓解她的不安。
石秀英知道父亲的用意,但行动上却不能做到知行合一,大多数只能摇头、点头和沉默。
到了家门口,石建国刚刚推开院门,于淑珍的数落声就来了:“死丫头,还知道回来!”
自从石秀英上班以后,家里的活大多数就都落到了于淑珍身上。她明里暗里不高兴,埋怨声一句比一句重。
“秀英是去上班,又不是去玩儿,你骂孩子干什么?”石建国维护女儿。
于淑珍愣了一下,停下手里的活儿,眉心皱在一起,问:“你怎么回来了?”
这个时间点,不应该是他休息的时间,他怎么能回家?
于淑珍从厨房里冒出头,看到父女二人,问:“工地上放假了?”
“嗯。请假了。”
“你怎么请假了?请一次假好几块呢。”于淑珍嘴快,话一出口,石秀英就忍不住替父亲打抱不平。
“您就知道钱,怎么不关心爸爸的……”
石建国先一步捂住了女儿的口,淡淡地说:“先进屋了。”
石秀英挽着石建国,从母亲身边走过,彼时的于淑珍似乎才反省过来。
眼前的这对父女,今天有点不对劲儿。
于淑珍扔下手里的活儿,跟在石建国身后,问:“中午想吃什么?”
“米饭吧!”
石秀英还想说什么,石建国却拍拍女儿的手背,说:“没事,去忙吧!”
石建国靠墙壁坐在板凳上,闷声不语。
于淑珍倒了杯茶给他,才轻声问:“出什么事了?”
石建国沉默了半天,才终于讲起工友的事。
“矿上塌房了,老王家的远亲,今儿第三天下井……”
“啊!”于淑珍倒吸一口凉气,怪不得石秀英是这个表情。
“那人……”
“抢救了半个小时,120也到了,但是人没救过来。”
于淑珍心里一沉,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妈,我们回来了。”石平英和石慧英从学校回来,把书包往炕上一扔,就往厨房钻。
一家人坐在餐桌上,众人才忽然意识到今天家里的气氛不太对。
石平英看了看石秀英,又看了看石慧英,不敢吱声。慧英胆子大一些,咬着筷子观察了半天,终于问出口:“爸爸,今天怎么没在矿上吃饭。”
石建国抬头愣了一愣,扬了一下头,没有出声。石平英醒悟过来,今天所有的反常都来自于爸爸。
“吃饭!”石建国的声音,沉默而有力。
所有人都默默地吃完了饭。出奇的是,石平英今天格外勤快,主动洗锅。石秀英没活干,索性回到屋里开始看书。平常再难懂的摄影教程,也能让她看得津津有味,但是今天她却半个字都看不进去,半天都翻不动一页。
原本计划发出去的小广告不翼而飞,伴随着父亲的平安落地,所有的“提成”都显得不重要了。
两天后,王家人准备给遇难的矿工举行葬礼。
石建国当时参与了救援,心里有了遗憾,特意带着女儿一同前往。
殊不知,父女俩去了对方家里,才意识到对方家庭条件很差,还生了三四个孩子。
因为过度悲伤,看到石建国,他们似乎也没有想起来他救人的事。
石建国给了一些钱算是弥补遗憾,石秀英虽然有点埋怨他们“没有感谢过父亲一句”,却又感叹父亲还在身边。她紧紧拉着父亲的手,舍不得松开。
此后的一段时间,凡是众人去幸福照相馆拍照,她会特意让对方保持微笑,用最好的状态拍照。很有可能,那或许是他人生中最好看的一张照片了。
有时,碰上矿上的工人,秀英也会忍不住打听厂里的事,一颗心始终悬着不得安宁。
错过了重要的时间节点,王琴从大院邻居的口里,知道了这些事,特意给了石秀英找点活干,这也给了她喘息的机会。
印刷厂里效益有了起色,厂长想做一面先进人物的展板,刚让下属孟贺来处理这件事。
王琴就自告奋勇地说:“厂长,这件事交给我。我和幸福照相馆的人熟,有门路,说不定能优惠呢。”
石秀英已经是幸福照相馆的人了。厂长不认识她,自然也不知道她究竟是谁,王琴只管说服他让自己去就可以了。
四十多岁的厂长胡鸣,一听能给厂里省经费,脸上喜色无以言表,自然爽快地答应了。
王琴立刻拎着包去找石秀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