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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皇上,你没事吧?”元宝见状,扑过去替南瑾瑜拍着背。

他面色焦急不已,转过头来望着我,急道:“丞相大人,您不是说皇上无大碍吗,这风寒都好几月了,为何迟迟不见好,还严重了?”

我懵在原地,不知要如何接话。

南瑾瑜缓过来一口气,一把将元宝推开,怒道:“休得胡言,丞相何时为朕瞧过病?你这个阉人,嘴上无、毛,胡编乱造!”

他愤怒的声音,响彻大殿,“来呀,将这个阉人押下去,乱棍打死。”

这下不只是我,整个大殿中的人都懵了。

候在一旁的內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敢上前。

元宝是南瑾瑜伺候的,如今是內侍总管,是这些內侍的顶头上司,就因为元宝说错了两句话,南瑾瑜就下令要打死他,內侍都懵了,不知道要如何才好!

南瑾瑜见內侍站在一旁没有动作,突然发狂,将御案上的一摞子奏章,一股脑扫落在地,“你们都是死人吗,还是说,你们想陪着他一起死?”

他一手撑着龙椅僵直地站了起来,一手指着元宝,气怒不已。

元宝面色大变,缓缓跪了下去,眼中湿润起来,哀声唤了一声,“皇上······”

天子震怒,在场众人皆是惊惧,內侍惶恐地上前,将泪流不止的元宝拿下,拖出了宣政殿。

紧接着,殿外便传来一阵惨叫!

我这才回过神来,忙道:“皇上开恩,饶元宝公公不死。”

南瑾瑜又缓缓坐了下去,他从衣袖中掏出一块帕子,擦了擦嘴上的血迹,说话声分外威严,“朕金口玉言,说过的话,绝不收回!丞相乃我南朝国柱,不管是谁,诬陷丞相,妄想离间朕与丞相关系,朕都不会让他好活。”

我皱眉,仰起头看着端坐在大殿之上的南瑾瑜。

南瑾瑜啊南瑾瑜,你明明知道···还如此护我,你何苦来哉?

殿外的惨叫声,沉寂了下去,只听得木杖打在皮肉上的闷声,尽管已经入秋,天气转凉,我额头竟渗出一层细汗来。

“求皇上宽恕!若再打下去,元宝公公会死的”我急忙道。

我不想为了苟活,赔上别人的性命,此乃我生命中不可承受之重。

我将目光转向容西月,希望他能站出来,与我一道,为元宝说说情。我没有妨碍他的计划,才造成了今天的局面,他要夺皇位,我不阻拦。可元宝只是个公公,他的死活,碍不着他,没有必要牺牲无辜者的性命。

容西月却暗暗对我摇了摇头。

“朕一言九鼎,这件事没得商量。”他拿话把我堵得死死的。

我转回头,目光紧紧锁住南瑾瑜,“皇上,你要赏赐臣,既然国库羞涩,那不如赏些别的给臣,可好?”

“丞相想要什么,但说无妨!”南瑾瑜将那沾血的帕子放在御案上。

“好,那臣就说了。”我目光坚定道:“臣希望皇上能将元宝公公赏给臣。”

“你说什么?”南瑾瑜声音提高了及格分贝。

“皇上,我丞相府正好缺一个管事,不如你将元宝公公赏给臣,也算是解了臣当务之急。”我执勿拜道。

“你府上不是有十三吗?”南瑾瑜诧异道。

“十三三个月前便离去了,还请皇上快些做主,否则,元宝公公可就没了。”我忙道。

南瑾瑜愣了愣,随即做了个手势,两名內侍快速去殿外,将奄奄一息的元宝拖了进来。

此时的元宝,出气多进气少,帽子不知落在哪儿去了,发丝散乱粘在他面上身上,衣裳也皱巴巴的一团,屁股上被浸出的血迹湿润了一片。

“既然丞相问我讨要,那这个人就给你了”南瑾瑜正色道:“不过,这不能作为你此次功劳的赏赐,朕着你监国之权,可代朕颁布诏令。你所言,便是朕所言,众臣当谨遵诏令,不得违抗!”

“这···恐有不妥······”汪寺苟听南瑾瑜所言,心肝儿一颤,忙出声阻止。

“朕意已决,退朝!”说罢,南瑾瑜不给任何人反驳的机会,兀自起身离开了。

离去时,他看也没看元宝一眼,好似元宝在他心中,真就只是一个供他使唤的內侍。

南瑾瑜一走,我忙蹲下身去查看元宝的状况,还好,还有气。

将大还丹化在水里,给元宝灌了下去,我托了两名內侍,将元宝抬出宫外,塞进我的马车里,由我带回丞相府。

次日,元宝醒来之后,大哭了一场,声嘶力竭肝肠寸断。

元宝是将南瑾瑜的性命,看得比他自己的命还要重许多的人,他这般痛哭,大概是预料到了南瑾瑜的未来,我实在不知该说点什么安慰他。

即便躺在**无法动弹,元宝扯着我的衣摆,声泪俱下,“求求您,无论你想做什么,不要伤害主子性命,主子对您掏心掏肺,对您没有一点的不好,求您,放他一条生路!”

我的身子一瞬间僵硬了,瞳孔狠狠一缩。

元宝竟然也知道了,所以,他才会跟我说那些话!

他明明知道,我这么做,是在害他,可他竟然纵容我行凶。

我的心中仿佛压了一座大山,沉甸甸的,叫我有些喘不过气来。

没敢给元宝承诺什么,我嘱咐他好生将养着,便逃也似的跑走了。

好在,没过两日,我便收到了上官锦的来信,总算让我的心情稍稍回暖了一些。

上官锦在信中,祝贺我做成了改良军备一事,土窦县以及芜镇、土村的老老少少,被他照顾得很好,让我不要操心。说待他空闲一些,便上京华城来看我,让我准备好丰盛的吃食,等着他。

他是不知我已经识字了,画的几幅画,丑得要死,却还乐此不疲。

看着这几幅画,我都能想象到,他作画时的神情,痞里痞气的,傲气不减。

容西月更加忙了,十月初的时候,夜里他隔三差五地会来我府上,与我说说话。这才不过一月余,他差不多有半月没来了。

这时,送南荣轩离国的人回来了一个,并带回了南荣轩和苏氏身死的消息。

南瑾瑜听闻那人说,南荣轩和苏氏在路途中被马匪所杀,当即吐血晕了过去。

此后,南瑾瑜的病情越发的重了,连着好几日,早朝也免了。他下令,让百官若有要事,可直接将折子递给我,让我代为批阅,引得百官怨声载道。

甚至有人嘲讽道:“这天下恐怕是要改姓东方了!”

我稳坐高台,而朝中暗潮汹涌,也引发了一些人对时局的猜测。

若是南瑾瑜死了,这皇位由谁来继承?在朝中引发了一些列的讨论。

南瑾瑜膝下无子,唯有两个兄弟,一个南荣轩,已经在逐出南国的路上死了;而另一个南索仁,被关在宫中,俨然成了一个疯子。

直系不成,就得从旁支中选拔,而南正雍的兄弟,当年仅剩的也就是一个南正浔。南正浔也只有一女,就是芸儿郡主,而芸儿郡主早就不在了。

这南国的天下,难不成要交给一个疯子吗?

若是没有人来坐这个位子,南国必定一盘散沙,迟早会被其余三国侵吞。

朝中老臣急得团团转,也没少给我脸色看。

在他们看来,我东方芜,不过就是仗着南瑾瑜的宠信狐假虎威罢了。

如今,南瑾瑜倒下了,没了南瑾瑜护我,我东方芜又有何可惧?

这些,我都不在意,我只在意我心中之人。

南瑾瑜虽然开始缠绵病榻,南国却还有我坐镇,流言蜚语颇多,却乱不了。

眼看着南瑾瑜的病情一天天加重,容西月终于坐不住了。

十二月初,一天夜里,他冒雨来到我府上,要我将他的事情告诉南瑾瑜,让南瑾瑜亲自写下传位诏书。

他的面色又苍白了不少,人也消瘦了,这不由得让我想起了他的父亲。

初见容朗时,他的面色也是这般苍白。

容朗身形消瘦,整个人仿佛一截枯木,再无逢春的可能。

而如今的容西月,面上隐隐罩了层死气,就如同当初的容朗一般。

他的面容渐渐与容朗合二为一,仿佛站在我面前的这个人,就是容朗。

我的眉睫一颤,眸光微微闪烁,避开他的目光,我拍了拍他肩上的水珠,拿了件大氅给他披上,“我给你的药丸子,你可有按时吃?”

他微微点了点头,拉过我的手,放在唇下轻吻,“阿音,我嘱托你的事,劳烦你尽快办好,以免夜长梦多。待此事尘埃落定,一切就结束了,我便与你好好过日子!”

屋外,夜雨不停歇地从苍穹纷纷落下,寒风席卷着门户,冷澈的风从门窗缝隙里渗透进来,带来刺骨的冷意。

不知从何时起,我与他就算贴得很近,心中也不似从前那般暖了。

他的唇落在我的手背上时,我心中惊隐隐有了一丝隐痛。

这一夜,他陪了我许久,在我耳边说得最多的,便是那传位诏书。

处在爱情中的人,是没有理智的,就像如今的我。

仿佛离开了容西月,我便无法独活,这种认知是可怕的,但我却沉醉其中无法自拔。

次日,天一亮,我便入宫了。

替他把了脉,我的心沉了下去。

南瑾瑜的病情比我想象的还要糟糕,容西月答应过我,不会要南瑾瑜的性命,可若照这种情况发展下去,南瑾瑜哪里还有命活?

温行舟对我说,他给皇上开了方子,治疗了两个月,皇上却一点起色也没有。

这怎么可能?

我不出手,是碍于容西月的计划。可温行舟是实心实意要医治南瑾瑜的,怎么会?

忽然,我的视线落在南瑾瑜书案上的那盆兰草上,那兰草下的土壤是湿的,兰草的根部已经被泡发。

我转头看向南瑾瑜,他今天盖的被子···心中一滞,微微俯身摸了摸盖在他身上的,靠内侧一些的背面。

被子竟然···是湿的!

我眉睫颤动,瞪大了眼睛,盯着南瑾瑜的脸,心中久久不能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