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刘瑞与那耶将,带着秋月和理的部落,在赵邦的护送下,踏上了北归的道路。

新帝的登基大典如期举行了,只是穿上那玄端的人,并不是刘昌。

新帝是个为人温和处事不争的,对匈奴的态度也继承了长景帝,在他的治理下,大汉会慢慢恢复元气的。

而长景帝,刘瑞的父皇,在新帝登基的第二天,驾崩了。

一个帝国的改朝换代,却像是一场血腥的闹剧一般,对于从这场闹剧中脱身而出的人来说,更像是一场梦。

坐在马车里,秋月担忧地看着他们夫妻二人,“单于,公主,如今没事了。”

在四海归一殿前的那一战中,秋月受了些伤,但相比之下,刘瑞和那耶将的情况却更加糟糕。

那耶将的确是提前猜到了刘昌的打算,可刘昌的动作太快了,他甚至没来得及准备,好在把消息放给了秋月,那甜羹,他本也没打算让刘瑞吃下。

此时虽然解了毒,但到底伤了元气,越发显得衰老了。

而经历了兄弟相残,弑父篡位,和险些失去那耶将的风浪之后,刘瑞是真的累了,靠在那耶将的怀里只字不发,仿佛整个人的力气都被抽走。

这次不用再偷偷摸摸,他们按照刘瑞当年出嫁的路线北上,此时初秋,到匈奴境内便是飘雪时,也和当年一模一样。

在经过边境是,刘瑞特地叫停了马车。

不远处是被关闭的互市,待到新帝上位,这里会重回当年的繁盛的,刘瑞欣慰一笑,这才是她想看到的匈奴和大汉。

再次向南眺望,她没有行礼,大汉永远是她的故国,但也,只是故国了。

“公主,单于,末将只能送到这了。”

赵邦行了一礼,原本擅离职守带兵硬闯皇宫已经是死罪了,但是长景帝念他护主有功,与匈奴又情意颇深,在大汉休养生息的重要时刻,便没有撤了他的职,让他继续为了两国的交好和大汉的安泰恪尽职守。

刘瑞看着他也感慨万千,“二十年前你对我说了这话,如今,又是一样的。”

当年的端平公主,穿着嫁衣,满面泪痕,在夕阳下的侧颜让赵邦二十年未忘记过,只是他未曾想到,日后会有这么一天,他还会如此见到她的侧颜。

她不再流泪,不再凄凉,而是陪伴在她的夫君身边,眼里尽是柔情。

他还会在这里守着的,一直守下去,南眺大汉的万里江山,北望匈奴的无垠大漠,还有她,和她的归宿。

跨入匈奴境内,有两个人在等着他们,正是理和杏夫妻两。

早在之前,他们以南下祈福的理由避开了众人的视线,也是为了接应真正的单于和阏氏归来。

部落里的人看到自己的首领很是激动,纷纷围了上去,迫不及待地告诉首领他们见到大汉的皇宫,还在皇宫里大闹了一番呢。

“真好,作为汉人,我们终于见到故国的模样了,日后我们的子子孙孙都会知道大汉是什么样子的。”

理拍拍昔日好友们的肩头,经历过事情的人,看着就是不一样,再不是之前只见过山崖青草的平凡牧民了。

“那么,首领,带着我们回去吧,我们想念部落了,想回去好好过日子呢!”

所有人也这样迎合着,但是理却没有应声,就连笑容都垮下去了不少,让旁人顿时紧张了起来,“怎么了首领?”

那耶将和刘瑞也走了过来,谢过他们夫妻的鼎力相助,“若不是有你们在,我们肯定无法安心在大汉闯**的,你们的事,秋月已经跟我们说了,大恩不言谢,日后你们有什么困难,一句话的事。”

理与他交谈了几句,杏则拉着刘瑞走到了一边,看着她形容憔悴了不少,鬓边甚至生出了几丝白发。

“你们辛苦了,看你,又瘦回去了。”

刘瑞握着她的手,想起之前自己易容时的疼痛,更是佩服杏的坚强,“之前你易容,都没哭,我也不知到底有多疼,直到自己也上了假脸之后才知道有多痛苦,真是太委屈你们了。”

的确很痛,但杏只是摇摇头,“比起你们冒着生命危险为匈奴保平安,我们这算的了什么,好在,我们都没有辜负祖父的嘱托。”

刘瑞垂下了眸,老先生,终于能阖目了吧。

“那我们回单于部落,你们,带着你们部落的人回西边吧,唉……走了这一趟,真的觉得,还是回到自己的归宿最为踏实。”

她是一番好意,但杏的笑容却猛地有些僵硬,干笑一声后掩饰了自己的不自在,“嗯,不急。”

这回答很奇怪,刘瑞眨了眨眼,正好那耶将叫了她一声,便也没有开口说什么了。

理走过来牵住自己的妻子,看着真正的单于阏氏被人群围着拜贺,两人的表情都有些落寞。

天边压来积云,今年入冬的第一场雪就要来临了。

那耶将喊了声理,将自己腰间的佩刀送给了他,“需要我们派人护送你们回去么?快下雪了,还是早些动身的好。”

理接过那耶将的刀,看着自己部落里那些熟悉的脸孔,却只是轻笑一声,“我和杏,还有些事,你们先回去吧,不用担心我们。”

一旁的刘瑞与那耶将对视一眼,有什么事情是比带着自己的子民回到自己的部落更重要?

但理显然不想说出口,他们也不好问什么,只嘱咐说回去的路上,一切小心,自己也不耽误了,继续启程回单于部落。

理对自己部落的人嘱咐了很多,路上要小心,别碰到驺虞狼群,回部落之后赶紧储备过冬的食粮,又把自己随身的一个配饰交给他们,“若有困难之处,向东找单于部落就行。”

“哎呀首领,这些事我们何必着急呢,等你回来也一样啊。”

听着这些话语,理很欣慰,却没有答应他们,“拿着吧,或许,我们要过很久才会回去。”

部落的人都很奇怪,但是转念想着可能首领还有什么事需要帮帮单于呢,便也没多想地收下了配饰,“好,那我们等你们回来。”

理的脸色有些差,但还是点点头,目送他们离开,回到属于他们的地方。

“夫君……”

待到天地间只剩下他们夫妻二人时,杏终于开了口,她有些想哭,拉着理回到他们的小帐子里。

帐子被收拾地很干净,什么也没有留下,他们夫妻二人坐在榻子上,十指相扣相顾无言。

杏拿出了两把短刀,递给自己的夫君一把,帐幔被放了下来,帐子里的光线有些昏暗。

“必须这样的。”

“是啊。”

他们学会了易容,并且用这样的秘术冒充了一番单于和阏氏,就不该存于世上了,没有人逼迫他们,是他们自己做出这样的决定的。

这一世,他们给了部落最强大的依靠,为匈奴做出了让人自豪的风险,遵循祖父的遗嘱也为了自己的故国出了一份力。

这样,足矣。

他们举起刀,看着刀刃上反射出自己的眉眼,多么真实啊,比单于和阏氏的假脸看着安心多了。

大风骤起,外面下起了飞雪,杏突然笑了,“又是大雪,真是看腻了呢。”

理捏着她的手添了几分力,“是啊,下一辈子,我们投胎到大汉去吧,看看那什么……江南风光?”

“好啊,这就去吧。”

他们将刀刃抵住颈侧,毫不犹豫地割了下去。

从此,世间再没有理和杏。

对此毫不知情的那耶将和刘瑞在一个月后之后终于见到了想念已久的家人。

呼罕撷带着可尔,安冉陪着阿达达,又长高一截的安肃辰与安肃宁,单于部落里所有的子民,甚至还有金矿的几位将领,都站在风雪之中,翘首以盼他们的归来。

马车停住,那耶将牵着刘瑞踩在蓬松的积雪之上,风雪越来越大,让人睁不开眼,可他们却丝毫没有动摇地走向家人们。

“恭迎单于,恭迎阏氏!”

哪怕风雪呼啸天际,都掩盖不住整个匈奴对于单于和阏氏回归的恭贺,刘瑞被那耶将紧紧攥着,见他扭头对自己说了句话,可惜风声太响,她没有听清。

“你说什么?”她扯着嗓子问了句,那耶将笑了,凑到她的耳边,好让她听得清清楚楚。

“吾一生所爱,唯吾阏氏!”

他的声音,被天上的长啸所附和,刘瑞抬起头,见到这漫天的飞雪中,有一对苍鹰盘旋着,振翅而飞,不惧风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