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汉初年,终于结束了与匈奴长达十二年战争的汉室身心俱疲,国库早已被前线的兵马掏空,没了壮年男子的田收也受到了极大的影响,举国上下听到停战议和的消息后皆是长舒一口气,多少待君归家的妇女们擦干了泪水,收拾容装翘首以盼。
然而宫中的气氛却还不如民间那样雀跃,生有女儿的内命妇们各个愁云惨淡,不敢让公主们在她们的父皇面前出现,因为这难得的两国和平,是用匈奴单于一个无理要求换来的。
端平公主刘瑞是汉长景帝的第八个女儿,今年二十岁,守寡已有四年,在公主府里过着清心寡欲平淡如一潭死水般的生活,外界的所有事物都好似与她无关,反正这公主府里的月亮和外面的都是不一样的。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匈奴提出让汉室嫁来一位公主的要求,会让父皇将视线落到自己这个寡妇的头上。
“母亲……女儿宁愿一辈子守在公主府,您去求求父皇吧……”,被召入宫的刘瑞趴在母亲赵夫人的怀里声泪俱下,哭得比当年丧夫时还要伤心。
赵夫人的殿里一片哭声,沉浸在与外面格格不入的悲伤中,哪有做母亲的舍得本就守寡可怜的女儿远嫁,赵夫人也是泣不成声,紧紧搂着自己苦命的女儿,“你父皇也是没办法啊……匈奴道明了要皇室公主,若选个宗族女儿怕是又要挑起纷争……。
“我本来就是个寡妇了,若是再嫁,在朝中选个小官儿便也罢了,哪有把我嫁去和亲的啊,这不是丢了大汉的脸么……”,刘瑞攥着丝帕哭成一团,溜肩不住地颤抖,怎生的让人怜爱心疼。
“他们匈奴人父死子继,儿子连自己亲爹的女人都要,又哪里会嫌弃你是个寡妇。”
这时从殿外走进一名年轻女子,面容娇妍却透着几分刁钻,尖细的嗓音说出这么句刺耳的话,连一向温厚端庄地赵夫人都忍不住起身指着她的鼻子呵斥道“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你们这群宫人都是死了么,放这个刁钻妇进来!还不滚出去!”
这位贸然闯来的年轻女人就是汉长景帝的宠妃管姬,仗着自己年轻得宠,赵夫人却年老色衰,加上女儿守寡更是不得宠爱和重视,目无尊卑地在品阶高于自己的赵夫人面前横行霸道。
“我明明是来恭喜你们的,你倒还出口伤人?你女儿一个寡妇还能带上那么多陪嫁去嫁人别人做正妻都不知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了,竟然还不知感恩地哭哭啼啼,也不看看阖宫上下为了送你女儿出嫁吃了多少苦头。”
原来长景帝为了不委屈嫁去和亲的公主,也为了让汗匈之间的和平维持地更加长久,定以等同皇后规制的仪仗嫁妆送公主出嫁。
然而经年转乱国库久空的汉室拿不出那么多的钱财物资,只好削减宫中一众内命妇的用度开支,这才引起了管姬的不满和嫉妒。
赵夫人气急作势要掌掴管姬,门外又传来一声威严震怒的呵声,“你要是眼红,自己也生一个女儿去,我也让你生的嫁给匈奴人,要是生不出来,那把你嫁给哪个小番邦也行啊!”
殿内顿时安静死寂,管姬跪倒在长景帝的脚边瑟瑟发抖,哪里还有刚才嚣张跋扈的样子。
长景帝嫌恶地看她一眼,伸脚把她踹翻在地,“还不把她拖下去,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接着扶起赵夫人,走到了刘瑞的面前坐下,抚住她还在轻颤的肩头,眼里的不忍和着无奈,随着垂眸被掩藏起来,“耑儿……”
有多久没听到父皇叫自己的小名了,刘瑞忍不出哭出了声,爬到长景帝的跟前连连磕头,“父皇……求您不要把女儿嫁过去,女儿愿意守一辈子寡,女儿不想——”
“你不想,有谁想?!”,长景帝打断了刘瑞的哭诉,努力平息自己的呼吸,半晌才长叹一声,“耑儿,你上有姐姐已为人母,下有妹妹尚且年幼,而你也该再觅夫婿了,父皇也有父皇的顾虑啊……”
“别人没守寡,所以就活该我来遭罪,死了夫君又被嫁到匈奴去,全落我一人头上也不用去祸害别的女儿了!”,刘瑞不知哪来的胆子,竟坐直了身言辞犀利地回了自己父皇,吓得赵夫人赶忙拉她跪下向皇帝连连告饶。
而长景帝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面前只字不发的女儿,这是他那个温和谦逊和她母亲一般模样的耑儿?她刚刚那样的眼神,那样的神情,明明就像是个武将……
端起水盅一饮而尽,不知在思索些什么,过了好一阵他才拍了拍膝头,“烈儿,你就该是阏氏,父皇会为你备上最丰厚的嫁妆,让你风光出嫁。”
最终刘瑞还是要出嫁的,只是长景帝的态度有了些许的不同。不仅大加赞赏宠爱赵夫人,还竭尽全力地压缩宫中共度,把所有的好东西都留给了女儿刘瑞,一时端平公主的名号举国皆知。
然而刘瑞却仿佛死了心,成天枯坐在公主府里不问世事,该吃的吃,该喝的喝,到时候就要像是个献祭的牲口般送给匈奴单于了,或许……真的是命该如此吧。
离出嫁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匈奴那边也再三催促了好几回,刘瑞觉得好笑,这么心急火燎地迎娶她这个寡妇能有什么好处?为了她那点嫁妆么?那些嫁妆既不能变成兵器也不能带上战马,终究不过是娶了个空壳。
长景帝给她安排了八名文官御医和两名侍女,秋月本来就是刘瑞的随身,辛夷精通匈奴语,有她两人在也能将公主照顾地周全。
除了服制首饰布帛,各色器皿用品药材,还添了不少干果种子和书籍香料,被装入一个个漆箱中,来去好几个月才备了齐全,满满当当堆满整个汉宫御府,等待着跟随主人一路北上。
刘瑞在出嫁前又进了一次宫,明显比上次平静了太多,只握着母亲的手不言语不哭闹,这却让赵夫人更心疼了,抚着她全无光彩的眼角,“陛下最近常来,跟我说了很多那位匈奴单于的事,那位那耶将单于也是个明君,骁勇精明,据说模样也颇为爽朗俊逸,在匈奴很得民心,你嫁过去定不会委屈的……”
“母亲,女儿省得……不管那位单于是个怎样的人,对女儿来说都是一样的,女儿认了……”,声音飘在赵夫人的耳边很是失魂落魄,此时的刘瑞真真就像是个木偶,心如死灰等着被拖上祭台。
终于在初秋的一个吉日里,大队人马在宫门外严阵以待,刘瑞穿着吉服,与父皇和母亲做了最后的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