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儿的一句话,不知是不是也勾起了其他人的伤心事,竟是有好几个小女孩都低下了头,神色瞬间黯淡下来。
关小朵忽然就想起巧儿曾被父亲许给人家做童养媳的事,这对她的伤害应该挺大的吧?更加令人难过的是,有类似经历的孩子可能还不止她一个。
“其实,我也有过这种想法。”
关小朵自嘲地笑了笑,说道:“男孩多好啊,力气大又能干活!我就问我娘,如果我生来是个男孩你会不会更开心?我娘说:阿弥陀佛!幸亏你是个女孩!你把学里的男孩都揍成那副熊样了,人家大人也不好意思来让咱们赔钱,都觉得传出去怪丢人的!要不然的话,我天天累死累活赚这点辛苦钱,可哪里够赔的哟!”
关小朵捏着嗓子、有模有样地学刀美丽说话,逗得学生们哈哈大笑。巧儿也跟着笑了笑,抬起双漂亮的眼睛来看着她。
关小朵接着说道:“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除了站着撒.尿以外,男孩子做过的所有事我都干过啦!我从小就是我们芙蓉镇上最野的崽!文能骂街掀祖坟,武能拍砖定乾坤……”
刚说到这,关小朵下意识地突然止住,飞快地看了姬无艳一眼,小声道:“这些事是不是不能说啊?”
孩子们笑得更欢了,姬无艳却十分宽容地摆摆手:你随意,这是你的课堂、你说了算。
关小朵吐吐舌头,到底还是收敛了些:“总之呢,就是从那个时候起,我就成了十里八乡出名的恶女,江湖人称‘朵爷’!可威风啦,一点都不比男孩子差啊!”
孩子们立刻发出一阵仰望偶像的唏嘘声。巧儿满脸羡慕地问:“你到处惹祸,你娘不会骂你吗?”
“会啊!”
关小朵认真地说,随即又补充道:“但凡是跟人打架,只要我打赢了就不会,打输了才会挨骂。”
关小朵两手一摊:“我爹死得早,我娘忙着赚钱养家,哪有空管我啊?她就只要求我一件事:吃亏的事不能干!——所以啊,想占老纸的便宜,门儿都没有!腿儿给你撅折、门牙给你敲掉!”
孩子们又是一阵大笑。
“可是,”待笑声渐止,一个年纪稍大些的孩子小声问道:“可是,男孩子都很强壮的,……要是打不过怎么办?”
关小朵深吸一口气,大声说道:“根本不存在这种情况!”
她突然间放大音量,所有人都被她惊得抬头,睁大眼睛等她说下去。
这时,关小朵从讲台后面走出来,撸起袖子,气势万千地叉腰说道:“以我关小朵横行乡里十六载的经历,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们:就你们现在这个年纪,男孩跟女孩之间的差别根本就没有大人们说得那么大!打不过只可能是因为你怂,跟性别完全没有关系!”
一提起打架的话题,关小朵立刻两眼放光,就特别有兴趣。
她一本正经地大声说道:“打架想要打得赢,最重要的不是看哪边人多、哪边更高更壮——气势!是气势!懂吗?!人多有什么了不起?要是你手上多了把三尺长的大刀片子,你再看看人多到底还有没有用?!嗤嗤。”
说到这,她眨眨眼,下意识飞快地看了姬无艳一眼,随即改口道:“当然,打架这种行为肯定是不对的啦……”虽说是敷衍,但心里到底不甘,又补充了一句:
“但是,挨打就更是错上加错!”
姬无艳扬扬眉,笑了笑、并没有作声:真有你的。
关小朵更加嚣张地拍拍胸脯说道:“我就是最好的例子!只要你豁出去反抗,根本不存在打不赢这回事!要知道,他不欺负别人偏偏欺负你,为什么?就因为你是个软柿子、好捏呗!”
这话确实有点吹牛了。
关小朵小时候在芙蓉镇确实是打架打得最凶的。至于原因嘛,一来是因为这小丫头确实难缠,就算这次吃了亏,隔天也一定要找补回来,且花招百出让人防不胜防,总之不争回这口气来绝不罢休;再者,就是因为过于出名的亲娘和哥哥。
关华毕竟大她十岁,而且多少会些江湖功夫,镇上的小孩一般也不敢惹他;刀美丽那战斗力就更不用说了。何况全镇谁不知道她们家是寡妇失业的,欺负小姑娘这种事又不光彩,传出去也会被人戳脊梁骨骂。
所以,关小朵从小没过吃过亏也就没有惧怕,越大就越发胆子大嗓门大,无所畏惧的结果就是越来越横行霸道了。
“你在怕什么呢?”
关小朵看着那小姑娘的眼睛,一指姬无艳:“就算你自己势单力孤,姐妹们会给你撑腰啊!咱不欺负人,但是欺负咱不行!”
她的话掷地有声,就连姬无艳听了也点头道:“虽说我们不提倡以暴制暴,但是如果你遭遇到暴力,无论是来自父母兄弟还是亲戚朋友,或者其他任何人,首先你要学会反抗。”
关小朵听了这话不禁有点懵:“怎么,难道还有人挨了打都不知道还手的吗?”
姬无艳淡淡一笑:“因为有人觉得男人生来就是比女人高贵,男人打女人就是理所应当。所以哪怕她遭受到多么可怕的暴力,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在被虐.待。没有人求救,我们也无能为力。”
“这种女人,打死都活该啊!”
关小朵脸转向众人,挥动着并不算大的拳头一边比划一边气愤道:“凭什么?凭什么女孩就要低人一等?凭什么你就活该受欺负?被打疼了还不能还手了?呸!看我把你脑袋打出屁来!”
关小朵越说越生气:“你生来是男孩还是女孩,这事没的选!你说了不算,你爹娘说了也不算!但是你要活成一只任人宰割的小绵羊,还是个没人敢惹的刺儿头,就完全就看你自己!自己都瞧不起自己的人,以后也没人能瞧得起你!……这种窝囊废,就不配用我们家的东西!”
虽然到了最后关小朵在课堂上发了通脾气,但丝毫没影响她在学生中受欢迎的程度。
原定的课程结束之后,孩子们又围着她问了很多各种各样的问题,关小朵也都耐心地一一解答。整整一个下午的时光,关小朵片刻都没得闲,说话说得口干舌燥。
终于从将军府里出来的时候,抬头看看天,日头居然都已经往西边转了。
“看起来很受欢迎嘛。”
亲自驾着马车来接她的铁寒微笑道:“怎么样,比预想的情况要好很多吧?”
“嗯。”
关小朵抓住他伸来的手,利落地跳上马车坐到他身边,无比自然地挽过他的胳膊。
“姑娘,这是我们老太太送给贵府上的回礼。”
玲儿见状有些羞涩地浅浅一笑,递过一个食盒来,随即有些不好意思地转身回府去了。
关小朵倒也没跟她客气,打开盖子一瞧,是两层模样精致的小点心。
铁寒催动马匹小跑起来。马车迎着夕阳的金晖,将她的脸映得红红的,眼中闪动着耀眼的光彩。两人相互依偎的身影被勾勒出清晰的轮廓,投影在京城宽宽的官道上,慢慢被拉长。
傍晚的凉风拂面,令人十分惬意。
关小朵怀里抱着赤漆描金的食盒,一边咬着点心,一边挑出自己最喜欢的口味掰成小块塞进铁寒的嘴里。
铁寒低头接住,双唇偶尔碰到她沾了糖粉的指尖,被甜得会心一笑。
“关老板,打个商量咩?”
铁寒脸上带着浓浓的笑意,说道:“你看我这天天既当车夫又当保镖的,还连一个铜板的月钱都没有,是不是不太合适啊?”
“本老板觉得,挺合适啊。”
关小朵故意拿起腔调来:“还包吃包住呢你怎么不说?怎么,有意见啊?”
“不如,我们成亲可好?”
关小朵笑眯眯地点点头:“这样一来,是不是还能给店里省下不少开支呢!”
“那就是答应咯?”
铁寒刚高兴了一半,却听她又作怪地说道:“这条理由过关啦!现在还差九十九条,继续努力吧铁憨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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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花园里。
新修的花圃和凉亭已经基本完工了,萧义琛迫不及待地跑去转了一圈,觉得大体上还算满意。
最后,他驻足在一拢翠竹环绕的鱼池边上,叫小太监把竹制的凉榻摆到荫凉处。环境清幽又十分凉爽,倒是挺符合他对午睡地点的要求。
铁狐暗自盘算着他从装模作样看折子到理直气壮地睡着大概需要多久。然而今天的萧义琛似乎特别认真,手里拿着内务府呈上来的奏折,正在细细地逐行过目,平时倒极少见他对什么事能如此上心。
“要这么说,关小朵店里的生意确实挺不错啊。”萧义琛一手托腮,目光始终停留在折子上。
表面看似慵懒,实则十分仔细认真。
铁狐点点头,答道:“从账面情况来看,自从杏花里的铺面重新开张之后,进货出货已经渐渐恢复正常,经营状况尚可。”
“平均每天都能进帐小一万两,这种生意可不能叫‘尚可’。”
萧义琛看了她一眼,意味深长地纠正道:“京中若是能多添几桩类似的好买卖,国库恐怕早就盆满钵满了!”
“您说的是。”
虽说他表面看起来很高兴,但铁狐直觉他眼中似乎闪过一丝不快,小心应对道:“不过,现在的进账并不代表全是利润,成本都还没有扣除。如果想要知道具体的进账数目,恐怕还是要等月底盘点之后了。”
“呵。”
萧义琛双目微合,对她的说法不置可否。
“皇上在担心什么呢?”
萧义琛没说话,目光却渐渐透过不算茂密的竹林望向远处。就见波光粼粼的水面另一边,两位年幼的小皇子各自踩着个滑板,有说有笑地顺着平整的石板路面往前滑去,后面还跟着一大群气喘吁吁的太监和宫女,几乎要追不上他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