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陆祈云歪起头,将食指支在下巴旁,闭起嘴巴不住摇头:“啧啧啧~~好血腥哪,杀不过我,只好杀自己吗?”
我气急败坏地上前一步,将手臂压得更紧:“废话少说!到底敢不敢,难道你怕!”
他缩起脖子故意装出惊吓的样子,拍着胸脯道:“怕!我好怕!怕得不得了,怕得浑身发抖!”不等人反应,他突然两眼发直,大叫一声向后仰去,仿佛被什么暗器射中似的,突然从马背上坠了下,面朝下咕咚一声重重跌到地上,一动不动。这下,所有人都惊呆了,他身旁的副官并士兵都慌忙围拢过来,失声大叫:“统领!统领!来人——!”
变故突袭,我没提防他耍诈,转头看见水金玉身边空无一人,便趁乱溜到她身旁,拽起她胳膊就要跑。哪料到刚跑了几步,便感到背后一阵呼啸的风声,肩膀被人狠狠砍了一掌,身子趔趄着向一边栽了下去,水金玉也根本来不及反抗,小腹上中了一掌摔出去好远,紧接着眼前一片白光闪过,只觉手臂一麻,手中的刀已被砍落在地,踢出几丈开外,脖颈也被人从背后被死死卡紧。
“呵呵,我早说过,你逃不出我的手心!就算他把你藏起来,只要他继续出现,你就会出现,我迟早会找到你!”从陆祈云嘴里涌出的热气像一团团毛絮通过耳廓刺痒着全身,神经仿佛麻痹了一般难受。他的头盔在坠地时已然滚落,垂散的发丝刺进我的领子里,与他诡异的笑声一起将我的思想割得四分五裂。
“你找我作甚?!是用我威胁江临风,还是要继续喝我的血?” 我愤怒地吼着,把指甲狠狠抠在他袖子上铠甲的鳞片里,可是,不能!有什么能刺入这身铜皮铁骨?有什么能进入他那颗石化的心?
“好哇!你倒提醒我!对我来说你还真有大用!我可以继续喝你的血增长功力,还可以用你威胁姓江的贼子就范,你的用处真大!真大!” 不知为何他的情绪激动了起来,呼吸也变得急促,更怕的是他竟然果真行动,将冰凉的嘴唇贴在我的耳朵上,先是用舌尖一寸一寸地舔,然后张开嘴咬在肉上,一些是耳廓,一些是耳垂,一些是脖子上的肌肉,最后竟然扒开了衣领往肩窝里咬。是真咬,很疼,但不是剧痛,没有咬破组织。我以为真会被他撕肉饮血,怎料他并没有那么做,说是撕咬其实更像一种杂糅着爱恨般的吮咬,这诡异的动作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一种狎昵,粗重的喘息,灼热的口气,以及舌尖的柔软,在皮肤上辗转反侧的亲昵,就像是利刃砍向海绵,落口前是凶狠,落口后却悄无声息。
我懵懵然,仿佛头就这么在他的口中堕落了。
“陆祈云…你错了…圣水宫知道吗…蓝雪湖呢…你不知道吧,不知道吧…我被他化去了龙涎的毒,已经没有毒血了…你喝了,喝了也没有任何用…龙涎不在我这里了…不在我这里了…”发不出声音,只有梦呓般地重复,一遍一遍地重复,我执着地向他解释着,是如此执着。这一切都是错觉吧,应该是错觉。
“圣水宫?”耳畔的声音有略微地停顿,似乎在思索,“圣水宫!”旋即,咽喉被卡得更紧,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他变得异常恼怒,声音也失去了平衡:“那个畜生!你让他给你解毒?”
空气瞬间被斩断,血往头顶上喷涌而去。
“…是…不…不是…放开我…好难过…”我感到头晕目眩,就像有把钝刀在一点点地割我的喉咙,不是利落的痛快,而是漫长的折磨,我被他凶狠地折磨着。
“不要以为我不知道!如果要那畜生化解龙涎的话,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那就是…”他颤抖的声音倏地消失在风中,或许是我听错了,颤抖的不是他的声音,而是我,黑暗里,我似乎感到了肩膀上飘落的雪花的重量,原来是那么沉,那么沉。
宫门沉重地打开了,夹裹着一声哀怨的叹息,我看到了江临风的眼,在黑衣的包裹下只露出闪闪发亮的两盏,像天上的星,而此时天上,没有星。
在他的肩上扛着一条一人高的麻袋,麻袋的开口被麻绳紧束着,他的身后跟着七八个人,都是我在密林里见过的,很奇怪,他带领的几十人的队伍如今只剩下几个人,是在宫中行窃时被遇害了,还是在别处接应?
看到面前黑压压的铁墙剑林,他猛然一顿,目光中露出惊诧,显然,陆祈云带着如此壮观的大部队来“接应”他,是他始料未及的,尤其当他再次环顾,发现负了伤被绑着的水金玉,和陆祈云手中悲惨的我时,就更是表情复杂,一瞬间,仿佛转念了千百个心肠似的,片刻的惊惶过去,他还是镇定。
真是的,你在奇怪什么呢,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吗,为了你,我来这里,为了你,我被这个你曾爱着的、信任的人抓去,现在,他又来威胁你,如果你明白,那就赶快逃吧,赶快逃吧!
果然,他仿佛明白了似的,目光里不再有犹疑,突然将身上的麻袋横在胸前,用刀尖挑断麻绳,麻袋应刀而落,一个身着明黄绸缎长袍,头上簪着道髻的老头赫然出现在眼前,那寒光凛凛的刀锋则横在他的颈项。
“崇祯在我刀下!想他保命者,退!”他提气中檀,挺起胸膛放声而宣,声音洪亮绵延千里,下面的士兵无不为之一震。人群中有认得崇祯皇帝的皆失声大叫了起来:“陛,陛下!是陛下啊!”
阶位高、经验丰富的将官却不为所动,只静静等待直属上级陆祈云的命令。
陆祈云稍稍放松了手,拖着我走到队伍前面,与江临风对峙,仔细打量了他手里的人质半天突然仰天笑道:“大胆逆贼!你不但半夜入宫行刺圣上,还意图用假圣上鱼目混珠,到底有何阴谋还不快快招来!”
江临风微微一怔,显然没有料到他会来这六亲不认一招,也自动摇了起来,抓过人质的下巴认真看了看,怒道:“陆祈云!你少在我面前耍花招!这就是狗皇帝没有错!你是想霍乱人心来个假凤虚凰吧,可惜我不会再相信于你,真龙就在于此,想要他活命就趁早让开路!”
陆祈云阴仄一笑,将我往前一推,拔刀抵在我背心上:“哼哼,临风,我早知你对我已没了恩义,这么久的貌合神离只是心照不宣吧,你我都明白,我们是为了各自的利益才走到一起,你想打江山,我却想守江山,哎——风哥,六年前的事我真不得不谢你,若是没有你和你们江家,我哪能坐到如今的位置?说到底咱们也算有过一番情意,如果你肯缴械投降,将圣上还给我我也信守诺言把这孩子还给你,否则我包你将圣上带走后此人死无葬身之地。呵呵,风哥,我真的好想替这孩子问问你,江山和爱人,哪一个更深得你心?你愿意用他的死来换取你所谓的江山吗?”
江临风不作声,只恨恨地瞪着我。
我知道是我坏了他的大事,我该死,该死。
起风了,雪越落越急,甚至随风打起了旋,在半空里扭起了腰肢,洁白的发,洁白的裙,洁白的羽毛,晶莹的肌肤,这是冰雪的女王,她慈悲地在我们中间游走着,拼命游说我们放下屠刀,不再残杀。
但是,不可能的。
“十,九,八,七….三,二,一!”在陆祈云的倒数声中江临风终于做出了决定,推动了畏缩成一团的老皇帝,用脚恨恨踹在他的腿窝里使他不得不下跪,为活命而向前爬行,在他身后,积雪层被拖出了凌乱得好似地图一样的线条形状,那是他被虎视眈眈的,不堪的江山。
“放他!”江临风向空中吼道。
抵在身上的刀刃的寒冷消失了,我一步步向前走去,与江临风的距离在缩短,但来自身后的危险也被拉长,前方那双高度警觉的眼睛里流露出的懊恼与不甘似乎预示着什么,直觉告诉我,不可能这么容易的,不可能的。
果然,很快便应验了。
“祈云哥哥——!”这时一声高亢的女声冲破了冰雪之舞,随即而来的是更多的人马。来者并不陌生,呼喊陆祈云的是一位披着大红皮麾的少女,远远地就能辨识,那是铁清荷。她身后的,则是铁家一家,铁谦公、铁焕之、武长青,皆着着铠甲,挎着兵刃,风尘仆仆地赶到。
“心之!——”铁谦公一到便向宫门方向高声喊道。江临风左侧身后的一个黑衣蒙面人顿时扭过头去,怔怔地望着不语。
“心之我儿,还不速速归列!与这些叛逆反贼在一起,只会让你自取灭亡!儿啊——”铁谦公捂着心口,面色凄惶,悲戚地说道:“以后你的事为父绝不插手干涉,你爱娶谁就娶谁,爱爱谁就爱谁,为父给你自由,但是你绝不要欺君犯上,为父不想亲手宰杀自己的孩子,如此,如此,我如何对得起你死去的娘!”
铁心之一闻此言,再不能自持,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爹~孩儿不孝,孩儿不孝啊!孩儿已走上这条路,如今,已不可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