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很快,李元寺就将我背出了断肠谷。

还记得那时的天空,黑得像乌鸦的羽毛,黑就黑吧,可不一样,虽然有星星,但说不出的压抑,像层层叠叠密不透风的羽毛拥在头顶上方,让人喘不过气,而星星就坠在那些羽毛上,仿佛要掉下来似的。

我的天空也好像如此,很多很多黑色的羽毛,然后是很多很多摇摇欲坠的星星。

江临风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再一次闯进了这里,他穿着黑色的衣服,藏在那些人的背后,身体仿佛与那样的夜融为一片。

还是看不清他的脸,他的脸在我的记忆中始终都是模糊而变幻的,一如他给我的感觉,可是那双眼却永恒不变,就像夜空里一对最明亮的星,深邃致远,但犀利。引导着我,却总像要坠落,当我惊惶地伸出手想要接住它们时,才发现那根本是幻象,它们从未想过要为我而落入凡间,我能拥有的,只是瞻仰它们的光辉。

是,只有那眼神,从未变过。

再一次眩晕跌倒在他脚下时,他一定以为我在做戏,因为始终没有看我一眼。

怀里感觉不到他的温度。

被很粗蛮地抱起,走在通往某个临时落脚的居所的路上,身边跟着一些我所熟悉的和不熟悉的人,李元寺、水金玉、铁心之…我可以恣意联想这些人是经过怎样的曲折才聚集在他的周围的,可此刻却只想感受他——胖了?瘦了?还那么冷酷吗?身边没有陆祈云,不觉得寂寞吗?…想念我吗?

步履从容,节奏稳定,怀抱坚实而有力,这些迹象都表明他依然是个强者,没有被他的敌人伤到一丝一毫,惟有这一点是令我安心的:他无损、安康。那么我,别无所求。

仰望他的脸,这样的角度,从下颏开始,从喉结开始,从隐约的胡根开始,我看到他冷漠的唇线,冷漠的鼻子,冷漠的眼底,我开始怀疑重逢后不可告人的秘密,他抱着我,神情却依然像一个王,而我这个奴隶,只能吃力的仰望,当他松手后,选择狼狈地跌落到他的脚下。

凭什么松手?

不,我要抱紧!

我用力的抱紧,将头密不透风地嵌入他的胸口,他的心跳只有我能听到。

听人说,一棵树被蛀空失去了树心后仍然能够活着,可是活着,已经是棵悲伤的树了,到那时,我愿做他的树心。

可是那棵树,还要他的心吗?

水金玉与铁心之很恩爱地牵着手走在他的身后,眉目间心照不宣的交流转瞬即逝,却将一切透露了——他们终可以在一起,做彼此的树和彼此的心,这是故事暂告于段落的一个美好结局。

想听他的声音,想跟他说话,可是,很怕,又不知该说什么。

“你抱我这么紧干什么?”反而是他先开口。

“…冷…不,我怕…”因为紧张而变得木讷,但是能和他说话这是多么好,多么好。

脚步骤然停顿,他皱起眉,将自己的披风脱下盖在我的身上,重新抱起我,“再喊冷就换人抱!”语气还是那么冷,可是我却看到了温柔的月光。

我怎么舍得你的怀抱?

我偷偷的笑,笑的时候很忍耐,为了掩饰这笑,只好将头转到他的胸口,于是那热烈的心跳又在耳边激**了,接着很过分地将嘴唇触到他的心窝——这是一个对方不会有任何感觉的吻,可是对我,很清晰,很坦然。我在吻着他,隔着他厚厚的衣服,我的吻很轻很轻。

我在偷偷地笑。

“元寺,那家伙,我是说蓝雪湖,这么容易就放你们出来了?”他不再理睬我,而是与李元寺对话。

“是,说是不想争了,就放我们走…反正他给小六月解了毒,想必也得到了想要的功力,对于他没任何损失,这也不奇怪。”

“可是,我担心他耍什么花招,他是恨我们家恨彻骨的,不去争,说不通。”

“…最重要是六月得救了,临风,这还不够吗?何必苦苦纠结呢?让他去吧!”

“让他去吧”,这是李元寺特有的宽宏,我不禁联想起蓝雪湖的那一串异常举动,他们之间,总有什么。

“我担心…我是担心…算了!”

“临风,这小子好像睡着了?果然啊,在你怀里他是最踏实的,否则我背他那么久,怎么不见他睡?”

“…唔…”

他的声音多么动听,好像我饥饿时的一缕最甜的泉,可以洗去所有身上的污秽——我是这么脏,而他的声音却是那么干净。

他低头察看了我,大概以为我睡着了,将手缓缓放在我的额头上。我义无反顾地闭上双眼装睡,祈祷他的手能多在那里停留。不一会儿,那温柔的感觉便缓缓转移到上方,温热轻轻拂过头顶并反复摩挲着,轻柔得像一片羽毛。就像父亲爱抚最爱的儿子一样,他温柔地抚摸着我的头,我却不敢睁眼,我想,这时的他表情一定也万分动人,在他为数不多的温柔里,这是最摄人心魄的一次。

我只要这么简单。

多么想睁开眼看一看他的脸,可是不敢,不敢。

“金玉,心之,你们带人先回山寨吧,集结人马和军队埋伏到汴梁城郊,听我的号令行动。”他撤下放在我头上的手,向其他人发号使令。

“是!可是盟主你呢?”

“我有事要办。”

“盟主,这里还没脱离圣水宫的势利范围,我担心…”

“担心什么!遵命行事!”

“是!属下遵旨!”

两个人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江临风重又将我抱了起来走了一阵,当然,他的怀抱没那么僵硬了,更像一个摇篮,我竟然险些真的睡了过去。然后,在一座茅草屋他停下了脚步,对身边的李元寺说:“先在这里落脚。”

他们再没有任何交谈,而是分开各自进了草屋,他抱着我将我放在一张木板**,掌灯。

“还是不肯醒?”面前一片耀眼的火光和炙热的气,他在举灯观察我,“除了装昏倒就是装睡,你在我面前就不能玩些别的花样?”他似乎是生气了。

不能动!不能醒!

为了证明真的睡着了,我故意提起喉咙,逼出响亮的鼾声,可是太过分了些,那鼾声“呼噜呼噜”的,像极了猪叫,连自己都骗不过。

“呵呵呵,”他突然笑了出来,冷笑,又有点像摒不住的笑。

我连忙制止了那滑稽至极的“猪叫”声,为了听上去真实一些,还是慢慢减轻、收尾。

“看你能装到什么时候!”

我肚皮一凉,才发觉不好,上衣被掀开了!更可恶的是,马上他的手就跟着进来,专门挑最薄弱的地方划起片片惊栗,风过芦苇**似的,一些在肚皮,一些在软肋,一些又在前胸…

“…住…住手!”忍耐不住从他指尖带过的阵阵麻痒,我不得已睁开眼,却看见他的似笑非笑,“装不成了?”

我窘迫地别过头去。

“不装了?”

我别得更深,就算不看,也猜得出他讥讽的笑,心里的愤怒扩大,为什么每一次我都是被控制的那方?

“不想见我?好,我走!”

“别走!”我焦急地扯住他。

“不走?我可不想与一个不愿理睬我的人呆在一起。”他故意冷起面孔。

“...别走,真的,临风,让我看看你,好好看看你,临风...”

然后,我看见他唇边的笑,渐渐地,渐渐地扩大,他的脸,那英气逼人的脸,仿佛一轮初升的朝阳,由跳出地平线之前的冰冷,慢慢地被融化,发热,发光。

“…六月…唔...”

没有更多赘冗的语言,我们紧紧拥抱,然后紧密的接吻。

那是一眼美妙的泉,酸的甜的苦的涩的全部从泉眼里涌出,一直蔓延到心田,快速地**漾开去,**漾开去,如石投湖心,那心湖震起涟漪。

舌尖触及的是他无限的温柔,心间充溢的满是他的气息,让人痴迷往返,让人为此而疯狂。

这世上如果真有圣泉存在的话,我相信,那就是爱人的唇,他是我永不干涸的泉,我心中的泉。

厄~~一百章结束的梦想破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