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章 我不想当太子了(一)
玄武十五年,周予盛刚满九岁,他搬进了自己的太子府,同时也不再在尚书房读书,转入了大周国子学—国子监。
这一年国子监与北平郡学、临安府学并称大周三大学府,其中尤以国子监至高,皆因邻邦高丽、琉球、暹罗,日本等国向慕文教,不断派出学子到国子监学习。
周予盛因为身份缘故,不用分班考学,直接进入了崇志堂,是国子监内六大正房之首,分别为率性、修道、诚心、正义、崇志、广业六堂,其余监生都是根据考学情况与年龄等划分成了不同等级,但都是在厢房上课,能进入正房的都是顶尖优秀的监生。
周予盛成为这众多优秀监生的第一天,认识了同桌,年仅九岁的王宋。
他早前就听过王宋的名字,因为她的母亲宋贤是大周久负盛名的女学儒,也是唯一让朝廷破格录用的女子,在翰林院编修国史,同时也是国子监五经博士。
这位儒雅的五经博士正在堂上讲道:“今日讲学《春秋》一篇……”
周予盛被一名年长的学正领着进门,宋贤停下讲课,温声问道:“是新转来的监生吗?”
“是是,这就是赵龙,今日开始在甲班上课。”学正显现出十分灿烂的笑容。
显然周予盛的身份并没有公然揭开,但是认识他的人可不少,只赵龙二字遮掩不住什么。
宋贤看向周予盛,若有所思。
他站姿笔直,主动先问好:“宋先生好。”
“进来吧,这堂课刚开始,你同全班人介绍一下自己吧。”
刹那间,甲班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的凝聚在周予盛脸上,他身高长相比甲班内所有监生都优越。
于是这一日,周予盛成了甲班、乃至整个国子监最好看的人,他的五官扛得住一道道挑剔的打量。
“我是赵龙。”
周予盛环视了一圈,每个人都是独立的单人座,因为他的到来,靠窗处有一张空置的座位,那个位置不说多好,但绝对是个光线明亮,视野开阔的好位置。
他默默的想,也不知道自己的到来占了谁的位置。
在他走神间,众人才反应过来他如此简单的四个字就结束了自己的介绍,连宋贤都有些诧然,她对周予盛道,“你先入座吧。”
周予盛便走到了自己的座位,他刚坐下,前面的人就扭过头来对他说:“我叫王宋,你坐的位置,原本是我坐的。”
她看起来比周予盛还显幼,稚气未脱,一双眼睛却明亮清澈,说这话的时候,嘴角下抿,显露出自己的不高兴。
周予盛与她对望,迟疑一瞬,“你可以搬回来,坐我旁边。”
据他所知,并没有规定监生不能同座。
王宋眨了眨眼,一下子就笑了,“好呀好呀。”
她笑的很甜,也很好懂,周予盛取出自己的书,作为整个国子监仅有的一个女监生,她似乎不觉得自己是异类。
然后很快,周予盛就推翻了自己的结论。
一堂课足有一个时辰,等结束后,王宋立马就搬着自己的课桌到了周予盛旁边,全班的人都看着她的举动,没有人出面质疑,带着困惑观望。
这时候周予盛并不知道王宋在甲班,乃至整个国子监是怎样一个特立独行的人,所以他也没觉得班里的氛围有一种诡异的安静。
王宋回到靠窗的位置很满意,她对周予盛非常好奇,时不时侧过脸看他,从一开始的偷偷看,后来发现他在认真的看书,就开始明目张胆的看。
“你今年几岁呀?”王宋已经不满足于看。
听见她悄悄的问话声,周予盛暗暗吐了口气,总算不用再端着看书了,天知道他一个字没看进去,他如实的回答道:“九岁。”
“你在哪里长大的?为什么现在才来国子监念书,我已经来了三年了。”
“我在宫里长大的。”
“在宫里长大?”王宋一手托腮,突然想到了什么,“我知道了,你是太子或是皇子的伴读。”
周予盛故作被她猜到的样子,却没有正面回答,转了话题,“先生只教五经吗?我带的书有《十三经》和《廿一史》。”
王宋闻言眼底有光,似乎非常开心,“十三经,你都看了吗?”
她简直高兴的像是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滔滔不绝的告诉周予盛,“我来国子监的第一年就看完了十三经,可这几年先生只讲《四书》《五经》,我之前喜欢的一本十三经注疏,其中提到《春秋》大一统者,天地之常经,古今之通理也。今师异道,人异论,百家殊方,指意不同,是以上无以持一统,法制多变,下不知所守……”
周予盛的脑袋嗡了一声,到后面他完全听不懂王宋说的是什么。
他之所以说十三经是因为在尚书房,师傅们会同他讲,从四岁后他就有三位师傅,三位少师,他们经常夸奖周予盛是个敏慧好学的学生。
事实上他的确从被立为太子之后就一直被给予厚望,师傅们很努力的把怎么也教不好当今的挫败化为动力加注在他身上,而他能得到一众夸赞,觉得自己算是不错的。
但是今天,他被同龄的王宋一番话就说懵了,因为在她身上,他竟然感受到了无知,这是在听他的师傅们讲课时才会有的感受!
王宋谈起十三经侃侃而谈,停不下来。
周予盛合上书,忍不住问,“王宋,除了十三经,你平常还看什么?”
王宋歪着脑袋,“你知道《论衡》吗?这本书也不错的,还有《拾忆记》《道藏目录注疏》……赵龙,你应该不只是看过十三经吧?”
王宋并不晓得自己这句话像是一把刀狠狠的戳进了周予盛的心窝。
“我当然……”连十三经都没有看完,他把话咽下去了,深吸一口气,这时有人走进来,班里一下子又安静了。
第二堂课开始了。
周予盛坐直了身体,十分认真的样子,王宋也转回头去看讲台,偷偷笑了。
周予盛余光看见了,他攥紧了拳头,她一定是在笑我。
这一堂课讲的是律令,讲学的先生像往常一样先用了半节课的时间诠释律法的由来和发展,然后点了王宋的名字。
“王宋,你给大家背一遍大周最新集前史刑书造的《法经》六篇。”
“《法经》六篇即盗法﹑贼法﹑囚法﹑捕法﹑杂法﹑具法……”
王宋站起来,不假思索的开始背诵,她的嗓音十分清脆悦耳,吐字清晰,抑扬顿挫,完整而一字不差的足足背了一刻钟时间。
不应该说背,她像是念书,仿若她可以在脑海里翻阅《法经》一样。
除了周予盛身形倏尔一震,其他人都习以为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