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外面的宴会现场不同,青雀和周景明还在之前的小帐篷里。

人虽然只有他们几个,但气氛可是比外面的大型认错修罗场要轻松的多。

堤坝修好,青雀了结了一打桩心事,感觉浑身都轻松不少。

不过也可能是一下子松了劲儿,又觉得恹恹的。

一旁的敛秋笑道:“要说姑娘和周先生哪里像,除了这数算之术,还有一个地方像呢。”

“还有哪里像?”她笑道。

“你们两个都不爱凑热闹啊。”敛秋笑,“是二皇子特意青姑娘去的,您居然不去。”

周景明从乐呵呵的样子一下子变得苦哈哈,“为什么师父不请我去,我哪里做得比你少了?”

看着明显是“吃醋”的周景明,她一笑,这么多天的相处,现在对付起这个老头,她可是颇有经验。“我是外人,自然是要客气客气的,当然要请。你就不一样了,自己徒弟嘛,还不是怎么样都行。”

这话听得他心里乐开了花。“其实我也没想到会这么顺利,大坝不到二十天就修成了,这下就好了。”

一脸懵懂的周景明居然也说出正经八百的话,她觉得有些好笑,便道:“这都是周先生的功劳。”

被她一夸,他居然还有点不好意思,“是吗?我也没觉得自己做了什么?就是算了几天的数,有点累倒是真的。”

这样坦诚毫不掩饰的回答一点也不出意外,完完全全就像是周景明能说出来的话。

她也没反驳,只是笑了笑。

忽然有点好奇,周景明的技艺这几日她可是看的清清楚楚,如果按着周景明的说法,云浮城就是一个拥有了相当先进技术的地方。那里的人都是在做什么呢?那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存在呢?

她兀自思考这问题,而一旁的玉娘以为她累了,便道:“是啊,姑娘这几天也是累的不轻。”

她被打断了思路,笑了笑,“其实也还好。”就是几个通宵,后来都步入正轨了,说不上有多累。

“您还嘴硬?那庆功宴您和周先生为什么不去呢?”

“太热闹了,吵得耳朵疼。”她顺口说道。

敛秋继续接话,“我看除了怕热闹,就是累得慌吧。”现在对青雀早就不像从前在沈府时那样小心翼翼了。以青雀的性格,若是不逼到墙角是什么也问不出来的。

“累嘛是有一点,不过那样的场合,我实在是觉得别扭。”她笑道,“哪有和你们待在一块来的自在。”

“姑娘就是嘴甜。”敛秋一笑,“姑娘这几天都没好好吃饭了,想吃点什么?我去准备?吃完了您睡一觉,也好好歇歇。”

她点点头,其实她一点也不饿,可能是真的是这段时间没怎么吃饭,有点饿过了。

不过吃还是要吃的,她看了面前的敛秋和玉娘,两人也都面黄肌瘦,唇无血色,这段时间怕是也没好好吃饭。

敛秋见她发呆,便问道:“姑娘想吃什么?”

“敛秋玉娘呢?还有周先生?”

周景明把玩着手上的算盘,连头都不抬,“吃什么都行。”

她把目光投向敛秋和玉娘,两人也都说:“我们都行,看姑娘您的。”

这……每个人都觉得吃什么都行。众口难调,想要人人满意可该怎么办呢?

她踱步走到帐篷口,外面的天算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说来也奇怪,自从他们大堤修好以后,天气也变好起来,不再是阴雨绵绵夹杂着狂风骤雨,而是一下子晴朗起来。

天上也能看到几点细碎的星星。

看着不远处灰色的大堤,那就是她按着都江堰的灵感而建造的。

都江堰,把四川盆地造就成了天府之国。这座大堤也一定能帮云州摆脱水涝之苦。

四川……灵感忽然闪过心头。她想到一个绝妙的主意,

天府之国的都江堰,天府之国的涮火锅。

在这种大家都不知道吃什么的时候。吃火锅就一点不会出错。

敛秋和玉娘见她走到帐篷边上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而后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回头,眼睛里都是亮晶晶的,闪着光。

“怎……怎么了?”

她没理会敛秋的询问,而是径直走到周景明的面前。

“周先生,还要麻烦你件事。”

吃正宗的四川火锅当然要九宫格了。

周景明看着图纸一脸疑惑,“你是要我做这个?这是什么?怎么这么奇怪。”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她笑道,“敛秋和玉娘去准备食材吧。

我来写单子,你们都想吃什么,都告诉我。”

“啊?什么都可以吗?那要怎么准备?”

“只要带回来就可以,不用蒸烤不用煎炒。我们今天涮火锅吃。”她已经摊好纸张,看着这几个人。“要是一时半会儿想不出来,我也可以说几个供你们参考参考。”

“火锅?那是什么东西?”几人都没听这个名词,三个人是三脸懵逼。

“你们不用管是什么了,好吃就行了嘛。”她摆摆手,“快点想吃什么,不要纠结别的嘛。”

这……虽然不知道姑娘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还是都想了想,说了自己中意的食材。

自己要吃的菌菇,玉娘要吃的豆腐,还有姑娘说的青笋。

周景明盯着那那图纸,心里已经大致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抬头见大家都说了自己想吃的食材。也不甘落后,“和你们这群小姑娘吃饭就是无趣的很,怎么一个个都是素的。能不能来点香口的?”

敛秋笑道,“您刚刚不还说吃什么都行吗?怎么这会儿就变卦了?”

周景明也不觉得尴尬,哈哈一笑,“也不拘什么,给我弄点肉来就行。”

敛秋和玉娘笑嘻嘻的答应了,等她们两个带着东西回来,就看着在周景明和青雀面前摆了一个圆鼓鼓,胖墩墩的锅子。

两人过去一看,在锅的里面却用铁条把分成一个个独立的格子。

这?这是什么?这就是刚刚姑娘说的火锅?

“你们回来的刚刚好。”青雀笑道,“我刚刚找来一盆木炭,居然还是松木的,烧出来的火锅肯定好吃。”

这时候敛秋才注意到旁边还放着一盆木炭,银灰色的龟裂表面,隐隐发出暗红的光。

这个怪模怪样的锅架在木炭盆上面,又往里注满了清水。

然后她伸手要去端菜,忽然停了下来。

青雀发现一个尴尬的事实。

那就是她忘了一个重要的环节。

居然没有火锅底料……

她扶额,怎么会把这件事给忘了呢?其实也不奇怪,她生活在那个工业高度发达的文明社会里,只要想吃火锅了,无论是到火锅店还是在家吃,第一个想到的不就是吃什么菜,而不是考虑锅底,这个基本,但也非常重要的环节。

现在她已经夸下海口,还说怎么都好吃。要是一盆清水煮出来能好吃才怪。

她丧着一张脸,不说别的,就冲着这食材也是浪费啊。

“姑娘怎么了?”

“我好像忘记一个重要的环节。”

听了她的解释,敛秋和玉娘都哭笑不得。敛秋说:“亏我们两个还期待半天,这种事情靠姑娘原本就是靠不住的。”

“那怎么办?这一桌子食材难道还要重新做?”

敛秋摇头,“重做什么?不就是熬点鸡汤牛油,还不容易。无非花点时间就是了。姑娘不饿吧?”

看着敛秋一顿忙碌,玉娘在一旁也帮不上忙。她有些好奇,“敛秋你怎么还有这样的手艺?”

她哼了一声,“姑娘的眼都不知道长道哪里去了,没有这手艺这一路你都吃的什么?”

被敛秋这么一说,她有些讪讪的,摸了摸鼻子。

吃喝这种事,她一直都不甚在意。

一直都不想做个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寄生虫,但在现代养成的饿了打开手机点外卖,出门招手摇滴滴的习惯根深蒂固。

“我是个苦出身,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所以从小就会做饭。在沈府伺候少爷、老夫人。没吃过也见过。所以姑娘说了我就知道。”

敛秋也不是吹的,不一会儿火锅的香味就充斥着整间帐篷。

几个人的肚子咕噜噜,本来也不饿,此时馋虫也被勾起来了。

“来,姑娘净手吃饭去吧。”玉娘端来一盆水给她洗了手。

玉娘如此殷勤,倒让她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我都说了,玉娘不是我的丫鬟。”

“是啊,我不是姑娘的丫鬟。”玉娘笑了笑,“难道姐妹也不能做了?姑娘就这么瞧不起我吗?”

她赶快否认,算了算了,惹不起惹不起,只好乖乖的洗手上桌。

桌子早就收拾干净了,她和周景明二十多天制造的草稿纸都被整整齐齐摆在另一边。

中间一只刚刚组装出来胖乎乎的锅子,四周摆满了菜碟,春笋、黄喉、羊羔肉、鹅肠、鸭血……

炭火很旺,不一会儿锅子里的汤就叫开始沸腾了。

“大家可以开吃了,喜欢吃什么就放什么,记住自己的下的格子,免得一会儿找不到。”说着,她夹了一筷子香蕈片放进其中的一个格子里。

“这是九宫格火锅,每个格子这个可以分别放置自己的喜欢吃的食材,汤里已经放了调料。涮熟就可以吃了。每个人都可以吃到自己喜欢的食物。也不用费劲做了。”她笑着解释。

“那挺好的,吃着方便,也容易照顾到所有人。”玉娘道,也提起筷子夹了一筷子藕片。“真不知道姑娘都是从哪里像来的点子。”

她一笑,“只是吃喝而已,有什么点子不点子的。”

说起来,别的什么正经东西想着学着都费劲,饶是自己本就是医生出身,但为了恶补中医知识,在沈府和南山庐都没少费功夫。

但说起火锅这样的吃食那可真是手到擒来,毫不费力。

“这样又暖和又热闹。”敛秋笑道,“姑娘你喜欢吃什么?我来给你煮。”

“不用,我自己来,慢慢吃才有意思。”她一边说,一边在火锅里捡一片笋吃了。

忽然看到桌子一觉赫然放着两只不大的白瓷瓶,这是什么?

她也没多想,也拿起来一瞧,馥郁的酒香扑面而来。

这是酒?

她好奇且吃惊的看了一眼敛秋。“怎么买就回来了?”

周景明道:“无酒不成宴。”他这次居然不是神游太虚,而是主动说道,而且还挪了过来,一屁股坐在离酒最近的座位上。“不喝点也能算是宴席?”

他们三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想到他这样一个不着调的人虽然他嘴上不说,心里还把这次吃饭当回事的。

“是,周先生说得对。”青雀笑道:“人生得意须尽欢,更何况是这样的好事。”

她的话音刚落,就听的一个男声响起,“姑娘说的是。”

众人抬头,在热气蒸腾之间,帘子一挑,进来一个人,却是二殿下慕容真。

啊?他怎么来了?不是应该在堤坝上举行庆功宴吗?他是主角才对,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见几人都慌忙站起来要行李,慕容真一摆手,制止他们。走得近了,脸上带着春风化雨的笑容,“我来叨扰一顿,你们不会介意的吧?”

“哪里哪里,殿下能来,可是蓬荜生辉的事,请殿下上坐。”青雀赶快招呼着慕容真就坐。

敛秋赶快去拿新的碗筷。

慕容真在她旁边坐下,看着面前热气腾腾的锅子问道:“好香啊,你们吃的这是什么?”

青雀不好意思挠挠头,火锅的确是好东西,她也非常喜欢吃,但不知为什么,总觉得慕容真和他一起吃觉得有些违和。

“这是火锅。”她道,“殿下,是把自己中意的菜蔬肉类放进锅里煮熟后吃的。殿下若是要吃,再给您支一锅如何?”

他一挑眉,“怎么?姑娘莫不是嫌弃在下?”

这个她怎么敢,更何况也真的不这么觉得。只是和这位殿下在一个锅里吃总觉得别别扭扭的。

“心里虽然是这么想,嘴上也是万万不敢这么说的。她陪笑道:怎么会,我是担心殿下嫌弃我们几个。”

这边她和慕容真在说话,旁边的周景明时不时抬眼看慕容真,还不停的挫着手,似乎有千言万语要说,张张嘴却只喊了句师父。

他抬眼看了他一眼“你做的很好,我都见了。”

周景明立刻两眼放光,“是……是,这都是师父教导有方。”

又开始说疯话了,敛秋和玉娘心想。本来还觉得疯症都好多了,现在看来还是那样。

明明那么年轻,怎么可能是他是二十多年的师父?

他只是一笑,“大家不要因我在这里尔拘束,你们都是此次治理大堤的功臣,这段时间不眠不休,若是再因为我吃不上这一顿饱饭,我于心何忍,倒不如走了。”

见他这么说,大家纷纷动起筷子,慕容真笑容可掬,身上全然不见一点皇子架子,一时间倒也觥筹交错,刚刚有些紧张的气氛慢慢也变得热络起来。

慕容真非常自然的给自己倒上一杯,动作潇洒漂亮。青雀看着他,以为他是要自斟自饮。

却没想到,他站起身,将酒杯端到了自己的面前。

“这段时间,姑娘辛苦了,我敬姑娘一杯。”

“这怎么敢当。”她赶快站起来接过。刚刚只知道是酒水,倒没仔细看,一见竟然如此漂亮,满杯绛红的酒汁,洸洸的,如同琥珀汁液。

闻着也有一股浓郁的酒香,若是有好饮者,遇上这美酒可真是天大的美事。

可她是真的不会喝酒啊。但慕容真亲自敬酒,不喝又太不给面子了。只好笑道:“殿下勿怪,我只怕自己酒量太浅,万一喝醉了冲撞了殿下。”

“无妨,”他笑道,“姑娘若是喝不惯酒,以茶代酒又有何不可。”说着就要去给她端茶。

不知是因为这酒香太过诱人和无害而起了好奇心,还是不忍拂了慕容真的一片好意。她赶忙阻止,“不,不用。我也不是一点都喝不了,这一杯我敬殿下,若不是您云州的百姓现在也不知是什么的水深火热。”

说着,她喝下杯中之物,看也不看,一饮而尽。

酒水初尝冰凉,但咽下之后却一路温热,出奇的是不似其他酒水那样猛烈。

口味既不辛辣也不苦涩,倒是甜丝丝,有一股浓烈的水果香味在里面,既像是葡萄又像是桃子,品到最后,还有玫瑰、茉莉复合的花香。

世界上居然还有这么好喝的酒?这么好喝的居然是酒?

她怀疑的看着空杯子,又看着一旁的瓷瓶。

见她如此惊讶,周景明无不得意,晃了晃脑袋,“这可是我亲手酿的,里面都是好东西,又珍藏许久舍不得喝的。普天之下你找不出第三瓶了,居然就这么一饮而下,实在是……。”

他本想说暴殄天物,但忽然意识到师父还在这里,便立刻收起这副得意洋洋的样子,立刻嘘声。

慕容真倒也不甚在意他,而是笑着和青雀说,“姑娘若是喜欢,不如就再喝点?刚刚你不是还说人生得意须尽欢吗?这话说得在理。能这么高兴的时候也不多不是?我想着景明也不会心疼他的酒,是吗?”说着拿目光瞥了周景明一眼。

周景明哪里敢说个不字。立刻附和道:“那当然,能让青姑娘喜欢那还不是我的荣幸?”

“可是你不是说这酒水来得不容易?大家都尝尝。”好喝是好喝,但也不能让她一个人喝完了啊。

周景明挠挠头,“没有,我人不是在这儿的吗?喝完了再酿不就是了。”

周景明居然也能说出这样谦逊的话。敛秋和玉娘心想,那看来不是说不出来,就看是在谁的面前了。眼前的这个二殿下还真是这周景明的克星呢。

敛秋和玉娘都做出一副不胜酒力的样子,显然是要把这好东西让给自己。

她推辞不过,又见慕容真笑吟吟的,一副平易近人的模样。

说起来还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后来说话做事又都不温不火,从容妥帖。

心里有了钦佩感激,当然愿意和他多喝两杯。

于是两人边聊边喝,不一会儿,几杯酒就下肚了。

别的倒是没别的什么感觉,就是觉得脸热乎乎的,不自觉的用手去冰冰脸。

她笑:“殿下放着珍馐美馔不吃却跑我们这儿实在是委屈殿下了。”

话说出来才觉得舌头有些发麻,不听使唤了。

慕容真一挑眉,见她酡颜微醺,不似平时的苍白,倒像是染上一层薄薄的胭脂,平添几分娇媚。

便垂下眼睛,“这宴席不在乎吃的什么,而是和谁一起吃。云州的那些人我是看都不想多看一眼的。”

青雀点点头,是了,当时处置葛一森的时候她就在场。上梁不正下梁歪,葛一森都这样,不可能只有这光杆司令一个贪污受贿,下面就那么干净的?

但事情总是要有人去做,这云州一件件的事情,没有做可如何是好。

水至清则无鱼啊,她垂下头,可是做错事情就可以当做没发生过吗?

慕容真像是看出她心中所想,“姑娘是不是觉得我是姑息养奸。”

她恍惚了一下,才意识到自己的面前不是无所谓的人,而是当朝的殿下,手握重权,哪有自己说话的份儿?便苦笑一声,“没……我没那样想。”

“姑娘想的没错,功过各论,这些都是要慢慢查明的。家有千件事,先从急上来。没有一开始就那么做是因为这个,再说云洲也经不起大折腾了。”慕容真道。

原来是这样,她点点头。

“希望云州的事情快点过去,这一路走来简直就像是地狱一样。”

“是啊。”他也叹息一声。他看着咕嘟冒泡的火锅出了会儿神,而后道:“青姑娘,我明日便要回京,姑娘有什么打算。”

“我?”她一愣。

这个问题她倒是从来没有想过。

她当初离开京城是因为薛王爷的关系,也不想连累南山庐。一开始若是沈朝思的意思是想让自己去均州的,但她不愿继续承他的情。到云州也是偶尔听到这里受灾,想着能自己可以帮的上忙。

而现在云洲的灾情已毕,自己也就没有继续待下去的必要了。

京城也回不去。那接下来她要去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