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很快就到了乾元三年(760年，即上元元年)的春季，李泌仍然没有盼到，李亨重新召他回朝任职的消息。

眼见当年君臣一体的皇帝，似乎已经彻底忘记了自己，李泌心里，多多少少有些怅惘和忧郁。

“难道陛下，已经彻底忘了我吗？有谁能够知道，我的内心里，其实非常渴望，能够再次回到朝廷，去辅佐陛下，平叛靖乱，济国安民呢？

然而当初，陛下再三挽留我，我却依然坚持回山修行，是不是伤了陛下的心呢？

或许陛下正在安享天下太平的生活，认为史思明的叛乱，已经不足为惧，不需要我这个多嘴多舌的人了吧！”

李泌常常一边自嘲，一边猜度着李亨的心理。

的的确确，李亨似乎已经彻底地忘记了自己的老友李泌了，已经有好多年，连平常问候的诏书，也不见踪影了。

好在李泌淡泊名利，没有外人打扰，更能够修身养性。

李泌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呆在衡山里隐居修行，也许是毫无用处、毫无希望地，关注着天下大事，忧心着天下的变局。

2

几年过去了，当初那个稚嫩幼稚的少年卢公子，已经长成为一个青年，出落得越发俊美。

卢公子依然是那么活泼，那么阳光，那么充满朝气，甚至还有些淘气，有点小气。

卢公子的俊秀斯文的样子，使人在不知不觉中，对其身份，产生了一丝丝的怀疑。

3

卢公子与李泌的关系，也越发地亲密亲近了。

有时，卢公子心血**，也会有意识无意识地向李泌透露一些，有关他身世的隐隐约约的情况。

然而，卢公子的这些话，却让李泌更加迷惑、迷茫。

李泌也说不清究竟是为什么，自己心里，总会对卢公子，有着那么一种深深的眷恋之情。

李泌甚至不时怀疑自己的心理，是否正常，是否自己也有难以对人言说的断袖之癖。

有时，一直阳光灿烂，乐观开朗的卢公子，常会无缘无故地害羞脸红，或者生气、发呆。

卢公子喜欢定定地注视着李泌，眼神有些特别，有些怪异。李泌常常会被卢公子看得，不知所措，心跳不止。

在李泌眼前，经常显现的，是一个漂亮，乖巧的头，仿佛一位美丽的少女。

他的肤白如乳，俊美靓丽。有时，李泌无意识的一次注视，就会让卢公子的脸上，不时泛出一阵阵红晕。

卢公子常常喜欢，将自己那长长而又柔美黑漆的头发，盘在自己的脑后，如同道士的发髻一般，更是撩动李泌的心扉，让李泌胡思乱想，失去了修仙悟道的定力。

4

大唐帝国，其实是个特别开放的王朝。上至公主王孙，下到黎民百姓，都从不忌讳、遮掩和谈论男女之情。

尤其是人们对待私生活和私密的感情，更是如此。

然而，李泌却真的是一个修行的高人。他睿智聪慧，计谋多端，但在个人生活上，却是个十分马虎粗阔的人，常常不太注重别人情绪的细微反应，尤其是关于男女之情。

李泌宁愿让自己，沉迷在深邃的思考中，孜孜不倦的阅读中，而不愿沉醉于秀色的**中。

旁人一眼都能看出的男女感情，李泌却似乎显得或是故意显得，有些麻木不仁，有些熟视无睹。

他更加关心的，是国事或者自己的静修，而非自己身边那些鸡毛蒜皮之类的生活琐事。

每当卢公子主仆，照例从山下归来，为李泌讲述刚刚发生的那些国家大事时，他对国事的专注，总是胜过对青年的注意。

李泌的淡漠表情，不时引起卢公子的恼怒，诱发这位俊秀的青年，常常独自呆在旁边，生着李泌的闷气。

卢公子似乎早已意识、并容忍李泌的这一些个性，但又对他无可奈何，只得听之任之。

卢公子实在不愿意，为李泌讲述那些有些烦心的新闻轶事，但又挡不住李泌的苦苦追问。

卢公子常会在讲到最紧要的过程中，突然停顿下来，仔细地观察着李泌的反应。

当看见李泌渴求的眼神时，卢公子的内心，似乎既有些痛苦，又有些妒意。

他似乎在嫉恨李泌，对那些国事、民生的看重与关注，甚至超过了对他自己的关心与关切。

5

当然，李泌有时，也的确会关心人，理解人。

他会发至肺腑，十分真诚地关心着卢公子的一切，询问卢公子的情况，以及卢公子家里的情形，还有他每次下山的经过等等。

但他得到的，往往是卢公子模棱两可的，很不确定的回答，或者是似是而非的信息。

结果是，弄得李泌问也不是，不问也不是。

李泌的漠然驽钝，也更加引起了卢公子的恼怒和生气。

只有在与卢公子谈到共同的话题，有关朝廷和百姓的事情之时，两人才会谈兴更浓。

李泌也不会有任何的担心，会惹得卢公子不高兴了。

6

那一天，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大好日子。李泌与卢公子的心情，都很舒畅惬意。

他俩一边下着棋，一边随心所欲地聊着天。在融洽和谐的交流中，李泌与卢公子，在不知不觉中，就又谈到了有关朝廷的事情。

卢公子的确很不寻常。他似乎对宫廷里的内幕，也十分了解与熟悉。就如他对李泌、李瑞所称的那样，他是宫里的小太监、小黄门，所以知道一些宫闱秘史。

不久，李泌与卢公子，就从皇宫的轶事，聊到了他当初与张皇后、以及李辅国结怨的经过。

谈到这些往事，李泌的话，明显多了起来。

李泌感慨良多，讲到了与张皇后、李辅国结怨的经过，以及他们对自己的嫉恨和不满，还讲到了他为什么要执意回山的缘由。

7

“是啊，公子，我不是什么完人，我有时也非常自私懦弱，胆小怕事。

当初，就是因为我看出了李辅国对我的嫉妒和不满，害怕李辅国和皇后娘娘，对我一而再而三的仇视和陷害，才坚定了我回山隐居的决心。

现在想来，我洁身自好、明哲保身的想法，究竟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呢？”李泌疑虑地问卢公子道。

“先生啊，我明白你的处境。

你淡泊名利，能够急流勇退，保全自己，就是最佳的抉择了。谁人还能够说三道四呢？

先生啊，看你的样子，你似乎对司空中书令李大人，皇后娘娘的了解，都很深啊！

先生，今天你的情绪很好，你就再跟我讲讲，你的那些往事吧，我好想再次听听哦！”

卢公子接过了李泌的话题，诱导李泌继续讲下去。

“好吧！卢公子！

我对司空中书令李大人，皇后娘娘的了解，的确很深。我就先给你讲讲，那一次，我在元帅府里午休，差点被别人弄死的事情吧！

要不是长源命大，哪里还有今天，活蹦乱跳的李泌呢？”

8

想起往事，李泌依然心有余悸。李泌讲述完那次惊险的往事，卢公子也担心后怕不已。

“先生啊，人说江湖险恶，想不到皇宫也是如此黑暗，弱肉强食，尔虞我诈。

我真的没有想到，皇宫中，居然会有人做出如此险恶的事情来呢？”

“唉，要不是我身临其境，深受其害，我也不会相信，有人会那样卑鄙无耻，那样冷酷残忍地谋杀我！”

李泌感叹道。

“我到了灵武以后，陛下对我的宠爱越深，不知不觉就威胁到了李辅国的利益。

李辅国时时刻刻担心，我会夺取他的权利，所以欲加害于我，将我逼走。

他怎么会知道，荣华富贵对我李泌来说，不过是身外之物，过眼烟云呢？

都怪我那时，一心一意地为朝廷大局着想，挡了李辅国揽权营私之路，李辅国才会对我恨之入骨啊！”

“先生啊，我对李辅国的了解不深，不知道他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平日里，李辅国沉默寡言，不肯多说话。他对陛下，也还算忠心耿耿，也为陛下出了很多的好主意。

我起初一直都以为，李辅国是一个忠臣呢！

听了先生的话，我才知道，权利的确会让人疯狂啊！为了争权夺利，就是父子兄弟，也会反目成仇啊！

先生啊，麻烦你再把李辅国的事情，再给我多讲一些吧！

我也好想提醒，我那些在朝中做官做事的亲人们，让他们能够多多地提防着李辅国一些，少吃一些亏啊！”卢公子请求道。

9

“公子啊，你不会觉得，我对李辅国有些偏见吧？我已经说过，我与李辅国，并没有私人恩怨，也并没有利害冲突。

其实，公子啊，人与人之间交往，只要没有太多的利益纠纷，没有太大的利害冲突，一般都是能够和平相处的。

除非是某些人，本性就是心地歹毒，嫉妒成性的。

我与李辅国之间的那些矛盾，我们之间的隔阂，仇怨，也是因为李辅国对我的误解。我与李辅国在处理朝廷大事上，对于国事的一些意见分歧，不同的处理方法而造成的。

虽然陛下与我的交往，很早很早，陛下把我看做亦师亦友，但说实话，我与陛下的关系，其实还远远没有李辅国与陛下那么亲近，亲密无间。

当初，陛下还是太子，李辅国就一直跟随着太子，深受太子的宠爱信任。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衡山修行悟道，没有机会辅佐太子。所以，陛下与李辅国的关系，应该比我更亲密一些。

陛下在灵武继位以后，陛下对李辅国是更加的信任，常常对他委以重任。

朝廷内外的大小事情，陛下都喜欢交给李辅国去办理。

李辅国与陛下的亲密关系，以及他受到宠爱信任的程度，就可想而知了。

我有时私下猜想，那段时间里，李辅国的自我感觉，肯定是最为良好的。

李辅国心里，一定除了有一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感觉以外，还有一种受着万人尊敬膜拜的感觉。

我奉旨下山，去到灵武之时，正是朝廷极端困难的时候。那时，陛下还未继位登基。

那时，朝廷内忧外患，人才凋零，财政捉襟见肘。军心未聚，天下还未归心。

陛下极度孤独、彷徨，日夜忧虑，极度需要人去辅弼他，帮助他决策。

陛下对我的微末才干，一直十分了解。所以我到了灵武之后，陛下如获至宝，很看重我的帮助辅佐。

李辅国出生内侍，长期在宫中任职，因此与大臣将军，地方官员，庶民百姓打交道，毕竟有许多不便之处。

凭着我与陛下多年的密切关系，陛下当然十分愿意，把朝廷的军国大事，放心地交给我去处理，以便陛下能够抽出时间，去运筹帷幄，思考决策更多的国家大事。

自然而然地，我在减轻李辅国身上重担的同时，就夺去了李辅国手中掌控的一些权利。

生性豁达的人，会因为我帮助他减轻了自己的沉重负担，而庆幸和感激。

李辅国这人，与我的为人处世原则，迥然不同。

可能是他太迷恋权利，看重虚名的缘故吧，我肩上担负的责任越来越重，与陛下走得越来越近，反而越发加剧了李辅国的心态失衡，产生了对我的嫉恨、不满的情绪。

从那以后，李辅国就似乎变了一个人。

李辅国常常与我过不去，巴不得我出现错误，甚至千方百计地中伤我，陷害打击我，驱赶我，甚至在陛下面前，进谗言，指责我的过失。

我那时常常告诫自己，要以大局为重，不要与李辅国发生大的冲突，不要因私人恩怨而耽误国事。何况李辅国，也是想多为陛下，多办些事。

幸好那时，陛下对我，是极度宠信，可以说是言听计从。李辅国的陷害阴谋，才没有得逞。

后来，收复两京以后，我见朝廷大局已定，所以思考自己的危险处境，执意回山隐居。

一则，是因为我与陛下有约在先，我不肯为了贪图荣华富贵，而毁弃我入山修行的承诺；

另外一点，说实话，我也是想尽力逃避，李辅国对我的种种陷害和打击。

我那时想的是，只要我不与李辅国有任何利害冲突，他就不会陷害我了。

现在看来，我还是有些天真。李辅国依然担心，我重新回到朝廷任职，会对他不利。

何况，我自我感觉，我对陛下、对李辅国的了解都很深。

说实话，我对陛下是否能够，一如既往地支持我，信任我，的确有些信心不足，有些担心啊！

所以，我最终选择了回山修行。

不瞒公子说，我李泌并不是一个完人，也不是一个什么圣人。我也有明哲保身，独善其身的想法啊！”

李泌诚恳地对卢公子讲着自己的心事，坦诚地剖析着自己的真实心理说道。

卢公子点点头，安慰李泌道：

“先生啊，你所说的，都是人之常情，我们都是很容易理解的。你何必为此自责呢？”

李泌听了，心情好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