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一路无语,到了辟雍前,车停下后,又隐隐传来乐音。
淑姜偷瞄了眼青姚,见她脸色不佳,赶紧溜下车,那乐声自然还是《月出》。
揣着账目,淑姜也不敢进去,只让侍者帮忙报信,自己在大门外等候。
约是侍者的信传到了,内中乐音很快停了下来,转成了有一声没一声的击缶声,透着些许失望。
在这失望的击缶声中,姬发快速走了出来。
事关重大,再见姬发,淑姜也没了扭捏,把姬发拉到偏僻处,转达了青姚的话。
姬发的脸上本是有些许笑意,此刻悉数收了起来,又恢复到了严峻冰冷,“好,我知道了,此事由我去和殿下说,对了,阿淑,你来还有什么事?”
“这是账目,请公子过目,若没问题,回头……”
淑姜还没说完,姬发又拿出那袋钱递给淑姜,“拿去吧,多退少补。”
“可……这不是公子的钱吗?”
“放心,我会和辟雍算的,省得你来回跑,那天拉你出去,本是想同你解释的……”
明知不是时机,淑姜的心还是砰砰跳了起来,她努力镇定道,“公子……就不对一下吗?”
“这账目你对过吗?”
“我?没有,都是媚姐姐核对的,我也没怎么帮上忙。”淑姜说着不好意思起来。
姬发点头,面无表情道,“所以,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你——”话一出口,淑姜硬生生刹住,心中又羞又气,一把拿过钱袋,扳下脸道,“公子无事的话,淑姜就告退了。”
“阿淑。”
姬发拉住淑姜,淑姜一个踉跄,险险又要撞到他怀里。
淑姜愣了下,甩开道,“公子有话就好好说,别这样。”
“我是有话要对你说,不过……现在看来不是时候,反正也不急,等这件事结束了再说。”
听得姬发口气凝重起来,淑姜不禁又有些担心,“会不会对大公子有什么影响?”
“会有一些,但相信大哥能应付,这些事交给我们就行,不必担心。”
“哦,好,那……淑姜告退了。”
“去吧。”
转身之后,淑姜又责怪起自己来,方才自己的样子,分明有些依依不舍,希望姬发不会多想,不对,明明是自己多想了。
一时间,淑姜脑子里一团糟,这才深刻体会到,什么叫作患得患失。
临上车前,淑姜深吸了口气,上车后,青姚冷冷瞥了她一眼,也没说什么。
一路沉默着回转社庙,进了水云院,淑姜只觉气氛似有些不寻常。
才到屋前,淑姜就闻到了一阵花香,是花馔。
花馔以四时花卉入食,最普通的是做成蒸糕蒸卷,考究的便是做酱料羹汤。
这一些花馔应刚出炉不久,用食器温着,色泽素雅,香气鲜活,若在平时,淑姜绝不会同媚己客气,但她很清楚,媚己不是喜好享乐之人,这花馔必是别人送来的。
媚己知她疑惑,主动解释道,“是铃嬴送来的,水云院里都看到你跟着青姚小巫去了辟雍,所以才送了这个过来,你若不爱吃,就放着吧。”
“她们只看到我和青姚小巫上马车吧,怎么知道是辟雍?”
“是铃嬴问了楚妘小巫。”
“楚妘小巫告诉她们了?”
“只告诉她们你们去了辟雍。”
“哼,关她们什么事……”淑姜说罢,不再客气,斟了碗茶汤喝了一口,随即夹起一块蒸糕就往嘴里放,咽下去后道,“我就是吃了也不告诉她们,让她们难受去。”
媚己笑着摇摇头,淑姜连忙道,“媚姐姐,我可以告诉你的。”
“既是大事,早晚都会传开的,铃嬴也不完全是打探,应是不想同我们闹得太僵。”
“她到是会作人,两头讨好,就不怕月妫和她翻脸吗?”
媚己又是摇了摇头,眼中弥漫着淡淡的惆怅,“一山不容二虎,我怕她早晚会和月妫起冲突。”
“她们都这么对你了……你还替她们担心?”
“毕竟同窗一场,罢了,多想无益,反正现在相安无事。”
“媚己小巫,淑姜小巫,我可以进来吗?”
两人正说着,一声铃音轻响,楚妘的声音传了进来,淑姜连忙起身开门,将她迎了进来。
楚妘扫了眼桌案,抿嘴笑道,“这么多好吃的?”
“铃嬴小巫送来的,楚妘小巫,你若喜欢,也可以尝一尝。”
楚妘笑道,“她的情,还是少承一些得好,我只是来同你们说一声,明日课后,你们两个同我和青姚一起随驾去辟雍。”
“又去辟雍?我……我们两个?”
“是啊,你们两个都去,你们应该有空吧?”
媚己接口道,“有空,采办之事已告一段落。”
“那就好,神女大人还特地问我,现在水云院小巫里有谁空着,我就说了你们两个,机会呢,不是先抢来的就一定好,谁也不知后来的会不会更好。”
淑姜看了看媚己,心情有些复杂,她和媚己都不是要争的人,这样的机会但愿不会让水云院里再起波澜。
媚己郑重道,“多谢楚妘小巫告知,我会和阿淑准备妥当。”
楚妘扑哧一笑,“无需这般严肃,也不是什么大事,阿淑告诉你了吗?”
淑姜连忙摇头,“没,我刚回来,还没来得及说。”
“唉……,老头年纪大了,多疑折腾罢了,就劳烦你们和那群想知道的人说吧,也省得她们老来我跟前晃。”楚妘说着施了一礼。
淑姜和媚己赶紧回礼,看着楚妘施施然走了出去。
淑姜这才把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媚己,媚己听罢,也是眉头紧皱,“难怪楚妘小巫会这么说。”
“媚姐姐,楚妘小巫口里的老头……该不会……”
“嘘。”媚己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就是你想的那位,可别传话。”
淑姜连声道,“我怎么敢传这样的话,我只是在想,楚妘小巫也未免太大胆了吧。”
媚己轻叹一声,“她可以放肆,我们可不成,阿淑,明日到辟雍,万不可失言,我们只需在旁听着就好。”
淑姜笑道,“有青姚小巫和楚妘小巫在,哪里轮得着我说话,我们两个就是衬红花的绿叶,在旁看着就好,不过媚姐姐,大公子应该也会在……”
媚己夹起一块蒸糕,送到她嘴边,“吃你的吧。”
淑姜笑着咬住了蒸糕,一时烦恼全无。
次日放课,淑姜突然有了一种扬眉吐气的感觉,因为要去辟雍正式拜会,今日课堂之上,就她和青姚等四名小巫穿着绿衣鹅裙。
当然,淑姜身上那套是媚己替换的那套,有些事,淑姜或许会疏忽,但媚己绝对不会疏忽。
涂山神女的侍者来请四人过去时,淑姜感受到了月妫无比“热切”的目光,可谁让月妫有要事在身呢?
到了社庙外,涂山神女早早坐在了车上,四人隔着车帘请安过后,坐上了后面的马车。
这辆马车还算宽敞,但坐进四人未免有些拥挤,和青姚、楚妘面对面,淑姜总有些许不自在,媚己到是沉得住气,低头颔首,眼波脉脉。
车行一段,青姚开口就是责备,“就知道你沉不住气,还不如带月妫去。”
淑姜惊讶抬头,不知自己哪里又戳到青姚了?
楚妘接口道,“带她去是我建议的,青姚,难不成,你真想带月妫去?”
“那也比不清楚立场,不会说话的人好。”
“……”
原来青姚还是嫌弃自己不会抱团,淑姜有些郁闷道,“媚姐姐和我说过了,我不会乱说的,不,我根本不会说话。”
“不会说话,难不成连请安也不请了。”
“除了请安我什么都不说。”
青姚冷笑一声,又冲媚己发难,“媚己小巫在我们之中,年纪最长,既是被人叫姐姐,就不要藏私,合该多教些才是。”
“青姚小巫,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处事方式,该和阿淑说的,我都会说,这个‘教’字实不敢当。”
媚己平日甚少与人起冲突,对于青姚所言也从不反驳,这一番话却说得沉静有力,不卑不亢,不禁让淑姜呆了下,随即,淑姜反应过来道,“是啊,谨言慎行,媚姐姐昨天就关照过我了,我们不想争什么,也不想出风头,实在不劳青姚小巫费心。”
听淑姜口气犯冲,媚己暗暗扯了她一把。
青姚嗤笑一声,“不争不出风头,这话放在媚己小巫身上还有几分可信,放在你淑姜小巫身上……,你就尽管骗自己吧,我且看你什么时候显原形。”
淑姜微微咬唇,有些许上火,媚己在暗中又拉了她一把。
楚妘叹气道,“好了,你就不要再逗她啦,她们两个是站在我们身后的,能说什么话?若换成月妫,指不定要搞什么小动作。”
青姚沉默,不置可否,淑姜却突然起了好奇,“楚妘小巫,如果不带我的话,为何是月妫小巫而不是铃嬴小巫?”
淑姜话音刚落,青姚的眼刀又丢了过来,淑姜缩了下,向媚己靠了靠道,“路上闲聊嘛,我到辟雍,保证什么都不说。”
楚妘笑了笑,“你还小,不明白‘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月妫小巫是明枪,至于铃嬴小巫嘛……”
楚妘说着不再说下去,给了淑姜一个‘自己体会’的眼神。
淑姜看向媚己,媚己还是眼观鼻,鼻观心,脸上没有任何波澜,淑姜只好不再追问。
对于铃嬴,淑姜总觉得她并不坏,就是有些懦弱,毕竟月妫每次动手咋呼,铃嬴都不参与,偶尔单独遇到媚己,铃嬴也会和媚己打招呼聊两句,这种行为有些墙头草,但要说铃嬴比月妫更可怕,淑姜却不太能理解。
就这般,带着疑惑沉默前行,也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终是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