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己醒了?

淑姜又惊又喜,恨不能立即赶回去。

青姚原本就冰冷的脸更冷了,殷受笑意更浓。

露祁则轻斥道,“冒冒失失,成何体统!”

报讯的小巫连声谢罪,露祁又道,“好了,媚己小巫情况如何?”

那小巫低着头,眼眸不住地来来回回,“媚己小巫醒是醒了,就是状况不太好,无法进食,所以……蔡大巫派我来问问,大人何时能回去……”

“一会儿就回。”露祁说罢,转向伯邑考,“邑正大人,请先派人看守吧,这里的春蚕,若是被带出去,恐会酿成大祸。”

“这个自然,另则,露邑宗是否知道神女大人何时能来?”

“神女大人已经知晓此事,提前启程了。”

“那可否再等三天?”

露祁沉吟了下,“我会再向神女大人请示,一切以神女大人决断为准吧。”

“多谢露邑宗。”伯邑考说罢又转向殷受,“殿下,可还有要问的?”

殷受淡淡道,“伯邑考,我来此是当你学生的,巫方之事,父王尚不过问,我又有何资格过问?”

伯邑考笑道,“殿下这般说,未免折煞伯邑考了。”

殷受大笑,“我年龄虚长你些许,学问本事可长不过你。”

见这两人一搭一唱,露祁好似踩了钉子般,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最终,露祁对殷受行礼道,“毁蚕事关重大,露祁也不愿草率,还请殿下帮忙参详。”

见露祁示弱,殷受也不为难,直接了当道,“这么大的事,自然该有占卜,龟卜做不了,筮卜总可以吧?”

“是……,殿下说得是,是露祁疏忽了。”

“露邑宗打算什么时候进行?”

“这……,还请殿下容我回社庙,安排一下。”

“安排?安排也是有时间的吧?”

“……”

“好了,露邑宗,咱们也别绕圈子了,我知道无论是连山还是归藏,都需要好几天的准备,算起来也麻烦得很,我推举用周易,明日一早,由淑姜小巫负责卜,你负责占,如何?”

冷不防就扯到自己这边,淑姜大惊,一口气差点呛住,与此同时,青姚投来警告的目光,露祁则沉默了下来。

殷受挑眉看向青姚,“青姚小巫,这春蚕应该只能算是咒物,不能算是咒源吧?”

殷受此话一出,在场巫者不由自主左右互看。

淑姜心中暗暗咋舌,看来要唬弄这位殿下可没那么容易。

如殷受所言,这蚕室的春蚕应该只能算是咒物,真正的咒源,应该还在别处。

青姚嗤笑一声,丝毫没有服软,“殿下是质疑青姚了?咒物与咒源有时并无严格界限,若只一两条春蚕,还能算咒物,这般大的威力,便不止是咒物了。”

殷受笑道,“岂敢,我只是希望青姚小巫慎重。”

“这件事就按殿下所言吧,这般大的事,是该有占卜,我即刻回去传讯神女大人。”怕两边吵起来,露祁立时接过话头,将事情落定。

殷受耸了耸肩,不再说话,姬发又建议将占卜点选在谒舍,露祁皆是一一答应。

之后,露祁留下两名大巫协助把守,便带着众巫者离去了,淑姜一时不知该跟哪边,她愣了会,正要追上去,又被姬发拉住了手腕。

待众人走远,殷受指了指淑姜的脸,“不必回去了,我猜你房里的东西,怕是比你脸还糟,让你家公子给你买新的吧。”

殷受这话不说还好,一说淑姜立时挣开姬发,跑出了桑林。

回到社庙,如殷受所言,淑姜只见房里东西七零八落,自己的衣物被褥,还有一些随身小物皆被破坏殆尽,而媚己的东西已是不见,想来是被搬走了。

那些本该在外院跪香的小巫,此时也不知去了哪里。

淑姜失魂落魄地出了社庙,她能打得过这些小巫又如何,这些小巫真卯上针对她,可不止打架这一个法子,更何况整个社庙眼下皆是焦头烂额,在想办法应对诅咒,谁也没心思去管水云院里的争吵。

“阿淑姑娘。”

才出社庙,淑姜便听见有人喊她,是熊狂。

“阿淑姑娘……”熊狂小心翼翼到了淑姜近前,“那个……,公子回璧雍了,她让我送你去谒舍,若有什么要添置的,尽管添置。”

“不用了……,多谢熊少主,我自己一个人去谒舍就可以了,我……想散散步。”知道熊狂是好意,淑姜客气谢绝,也不为难他。

“也好,散散步,散散心。对了,公子留给你的伤药。”熊狂说着把一个袋子塞到淑姜手里,随即也不等淑姜反应,转身就走,那高大的身影,好似泥鳅般敏捷,不大会儿就不见了。

淑姜无奈地摇了摇头,这袋子的份量可不轻,很明显,里面不仅有伤药,还有贝钱。

“那个大高个,就是熊鬻之子吧?”一个声音自后方传来。

淑姜回头,见楚妘款步而来。

“楚妘小巫。”淑姜慌忙行礼,却忘了手里的袋子。

楚妘伸手接下,姿态仿佛玉兰轻舒,她举手投足间,无不是舞蹈。

“多谢楚妘小巫。”淑姜讷讷接过袋子,又道了声,“对不起。”

楚妘笑道,“对不起什么?”

淑姜被楚妘笑得不知所措,同时又紧张地瞄向楚妘身后。

“放心吧,就我一人,青姚在媚己小巫那边。”

听楚妘提及媚己,淑姜心头一紧,“媚姐姐怎么样了?”

楚妘摇摇头,“她住的院子,现在不让外人进去,水云院里那些个也只能待在外面,阿淑,我同你走一段吧。”

看样子,楚妘是有话要说,淑姜点点头,与楚妘并肩,向北而去。

两人绕着洛邑走,一路之上,波清柳漾,花香阵阵,淑姜看向前路,眼神却是散漫迷茫。

“阿淑,有什么想问的?”

“我……”淑姜心里有很多问题,却不知从何问起,想了半天才道,“那个,非要烧了蚕室才行吗?”

“你可知,烧蚕室是最快,也是最彻底的解决方法。”楚妘说罢,等了会儿,见淑姜不应,又问,“你不信?”

淑姜摇头,“不,不是不信,只是在想,这个诅咒真有如此厉害?”

“引发诅咒的条件越苛刻,就越能强化信念,也越能影响他人,从而将力量汇聚,就比如说前朝孔甲所受诅咒。”

“孔甲?”

“是啊,夏朝第十四任王。”

淑姜尴尬一笑,显然没听说过。

楚妘不以为意,口中缓缓念道,“浊而食清,血池火林。”

这八字,淑姜不太懂什么意思,却没来由打了个寒颤,“这是诅咒孔甲的?”

“是啊,夏朝时,以贤者为王,所以常有兄终弟及之事,孔甲的父亲是夏朝第十一任王。”

听楚妘这么一说,淑姜有些明白了,“是不是王位没传给孔甲,所以孔甲对前两任王怀恨在心?”

“好几百年前的事了,谁也说不清楚,只知道孔甲之前的两任王,分别是他的叔父和堂弟,他的堂弟在位八年便离世了,一双孩儿尚在襁褓,便只能由孔甲继位。”

“那一双孩儿呢……?”

“不知道,那一双孩儿,一男一女,据说为贼人所掳,失踪了,此后,宫中就传出了那八个字,当时也没人知道这是诅咒。”

“那后来……?”

“后来……,据说孔甲为堵悠悠众口,命巫者四处寻祥瑞,来证明自己是天命所归,巫者日夜祈祷,终于降下双龙,一雌一雄。”

听到这里,淑姜头皮莫名发麻,“这龙……不会是咒物吧?”

“不是,谁也不知道咒物是什么,这龙只是触发诅咒的条件,当时,孔甲招募驯龙师来驯龙,没曾想,雌龙死了,驯龙师只好如实禀告,孔甲先是震怒,后来听驯龙师说可以烹龙,他又转怒为喜,说起来,这驯龙师还是个烹饪高手。”

淑姜从头皮麻到了舌头,“这……这能吃吗?”

“怎么不能吃?龙食风雷清气,据说其肉甘美异常,龙肝凤髓更是传说中一等一的美味,这孔甲尝到了甜头,便想,死龙都这般好吃,何况是活龙。”

看着楚妘面带微笑地说着这些,淑姜突然觉得,她比青姚可怕多了。

偏是楚妘说到紧要处,停了下来,看着淑姜,等她回应,淑姜只好硬着头皮道,“是不是……杀活龙时,出了事?”

“浊而食清,孔甲身浊,而龙肉清,吃下龙肉那刻,便已触犯滔天诅咒,哪里还能吃得了活龙?驯龙师更是不敢屠龙,假意答应,实则连夜就带着族人逃走,孔甲知道后,也是鬼迷心窍,盛怒之下,派出三百甲士,泄水屠龙。”

“血池……”不用楚妘说下去,淑姜也知道那三百甲士,必无好下场。

“没错,泄水之后,那三百甲士不但没杀掉龙,反是殒命,龙池变作了血池。最后,龙腾空而起,降下怒雷天火,龙池周围大林焚烧殆尽,事情至此还不算了结,孔甲之后,两任夏王在位皆不过数年就暴毙,直至最后一任夏王履癸登基,断送江山社稷。”

听着楚妘一气呵成地说完,淑姜呆住了,“所以……下诅咒的人……难道……是想……”

“哎——,我可没这么说。”楚妘打断淑姜,“只是人心若陷入混乱恐慌,便等同于每个人都在下诅咒,所以,青姚的做法,看似绝情,实则是上策。”

淑姜默然,她从没见识过这般厉害的诅咒,更想不到诅咒能带来如此严重的后果,故而一开始她是向着伯邑考这边的,此刻听了这个故事,已是大为动摇,嗫嚅道,“那……殿下知道这些吗?”